第十一章 造孽呀

“方兄,我等当真要跟着此人干活?”

“你瞧见没?那二人居然拿着咸鱼当兵器来比划。”

“指不定是个疯子!”

书生们一边赶路,一边小声议论。

方伦默不作声,刚开始,他也这般认为。

但从陈鹏洒粮的那一刻起,方伦就看出端倪来了。

这一举动,并非存心羞辱,而是在——攻心。

此人非但不疯,相反还非常清楚书生的软肋,那便是文人傲骨。

寒窗苦读十余载,梦断金榜题名时。

恩科一开,中榜者皆为道人。

当真是,满腹经纶无人问,诵经烧香金贴来。

方伦心里明白,生逢乱世,所谓傲骨根本分文不值。

眼下,陈鹏分批的发粮、处理体力不支等手段。

都无不让方伦冒出一个巨大的疑问——此人要么是个疯子,要么就是个天才?

一路上,提出类似疑问的书生,也不在少数。

直到陈鹏教他们做了绑腿。

行进了十多里路之后,方伦面色凝重,沉声说道,“诸君,难道还没发现问题么?”

身后一众书生纷纷茫然摇头。

“以诸君的体力,落榜回乡之时,最多能连续赶上多少里路?”方伦质问道。

此问题一出,书生们均都后知后觉。

他们都是读书之人,比寻常百姓聪慧。

遥想当日归乡,每隔两三里路,就得歇上一两个时辰,方能继续赶路。

归乡后,更是陷入长时间的忍饥挨饿,体力更加不济。

可眼下,自从陈鹏让他们绑上绑腿之后。

他们已经连续行进了十多里路,奇怪的是,不仅脚不麻了,腿也不疼了。

走起路来,只感觉脚下生风,如同饮水般轻松。

众人被方伦这么一提醒,均都发现了问题所在。

顷刻间,书生们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区区一条布带,就能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

疯子还是天才?

这个问题,随着绑腿给他们带来的震惊,早已昭然若揭。

而方伦看向前方陈鹏的眼中,则多了几分敬畏。

“我去,这些臭书生,竟然能跟上驴子的脚力?”书生们的表现,把牛大力也震惊到了,“大哥,你是给他们吃的粮食里,掺了飘红院里的神仙水么?”

“全凭个人意志罢了,这些人,对着枯燥无味的书都能念上十几年,”陈鹏笑了笑,“接下来,稍加调教,说不定还能发挥出更大的能量来呢。”

牛大力似懂非懂的挠着头,不是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么?

怎么到了大哥这里,倒成了什么稀奇宝贝似的?

就这样,书生们一路前行,不急不缓的跟在驴车后边。

“大哥,快到家了。”牛大力说道。

陈鹏走到车前,远远的却发现马六等人,个个都手持鲣鱼干,如同门神一般冲了出来,摆开了阵势。

陈鹏扭头一看,才发现驴车后方百米远,书生们如同丧尸一般走着路,且每个人都死死盯着驴车。

那神情,乍一看还怪吓人的咧。

估计马六他们,肯定以为这群书生在追杀陈鹏。

所以才抄家伙出来准备救驾。

然而让陈鹏更加哭笑不得的是,小寡妇那道瘦弱的身影,居然也出现在马六他们身后。

她双手抱着一条鲣鱼干,咬着下唇,腮帮子微微鼓起。

没走两步,她怀里的鲣鱼干还哐当一声掉地上了。

嗯,听声音够硬,这次倒是没拿错。

她连忙弯腰捡起,小脸蛋上那副“严阵以待”的表情,不说有多少威慑力吧,简直就是人畜无害。

让你来叫阵的,不是来卖萌的啊喂。

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陈鹏连忙朗声解释道,“自己人!”

书生们都到达目的地后,当场就累得趴在地上。

对于一群书生来说,小半马还是累的够呛。

但陈鹏不让他们躺,“都起来,以散步的形式放松双脚,一边轻揉小腿,放松筋肉,以防抽筋。”

有了绑腿,书生们都震惊于自己居然能连续赶路这么远。

于是陈鹏的命令,他们也都遵从了。

先不管道理如何,反正照办准没错。

等他们都回过气来,陈鹏让众人都喝了烧开过的水,接着让他们围成一圈。

“正如我先前答应的,”陈鹏负手而立,“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我陈鹏的员工,月钱一百文,管饭,晋升渠道丰富。”

“谢过老爷。”书生们有气无力的答道。

“太小声了。”陈鹏喝道。

书生们面面相觑,但一想到还能晋升,便提气喊道,“谢过老爷!”

陈鹏清点了一番,最终坚持下来的,共有十五名书生。

每人预支了二十文工钱,就将他们安排到了牛大力的宅子住下。

一开始牛大力还不乐意,但陈鹏将他和马六等人叫到了一旁,将迁址的计划告诉了众人。

马六等人倒是没问题,甚至还提出能不能让他们把妻儿带上。

他们原本就想着,跟陈鹏提一下,让陈鹏把他们的那口子也雇来当女织工,只是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此时听他们一说,家中那口也会织布,陈鹏当场答应。

他算是见识过,女织工相比起大老爷们的优势了。

于是马六他们就让妻儿收拾了行装,过来陈鹏院子这边集合。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张嘴,等着自己投喂,陈鹏觉得锅都不够用了。

连忙让牛大力赶着驴车进城,赶在天黑之前,买了好几口超大的锅和盆。

陈鹏让李薇生火做大锅饭,自己则去找了围村的养驴户,把租借的两头表现不错的驴子,干脆买断了下来。

又去了其他养驴户,买了三头驴,三辆驴板车。

书生那边,陈鹏给了他们大锅和粮食,方伦就指挥着生火做他们的饭。

紧接着,马六等人也拖家带口的来到。

陈鹏便让他们把三辆飞梭机拆成散件装车,拆不开的部件,就跟相同的叠在一起,再用茅草盖上。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除了莫老三。

莫老三呆呆的站在他亲手垒好的铁炉面前,不知所措。

明明已经能派上用场,可以真正开炉打铁了。

这个时候要走,不就白费力气了吗?

“放心,老莫。”陈鹏发现了人群中特立独行的他,“这个铁炉只是实验用的,我真正要做的,是更大尺寸的铁炉。”

“当真?”莫老三眼前一亮。

“当真。”陈鹏点了点头。

于是莫老三便露出憨厚的笑容,将风箱等物质搬运到驴车上。

看着即将离开这个白手起家的地方,陈鹏颇有几分感慨。

然而此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做。

他独自走到角落,从怀里掏出两样物事。

一只手上的,是一袋子纹银,一笔足够安家的遣散费。

另一只手上的,则是一个小木盒,里面放着的,是一枚轻飘飘的银簪子。

想起赎回银簪子的时候,陈鹏还费了一番功夫。

四钱重的银簪子,小寡妇典当了二百文钱。

但当陈鹏去赎回来的时候,那狡猾的老朝奉,却说那银簪子已经卖了出去。

害得陈鹏还得把丰年坊的吉祥物——钱掌柜,给抬了过来,老朝奉才乖乖交出银簪子。

果然,在这玉湖县城里,没点后台,啥事都办不成。

多花了几十文钱,陈鹏才赎回了银簪子,又去买了个精致的红木盒子,给装起来。

此时,陈鹏面临选择困难症。

到底该给遣散费?还是给银簪子?还是两样都给?

要说感情?陈鹏平常跟她话都没说上几句,何来的感情?

而且人家还是自己坑骗来的。

甚至还帮助自己生产了许多布匹。

那就给遣散费,不然还能怎样?

让老子给她下跪磕头认错?

不可能,老子可是钢铁直男。

进行了剧烈的思想挣扎之后,陈鹏终于下定决心。

他走进屋里,李薇此时正在烧饭,她还全然不知陈鹏要迁址的事情。

“相、相公……”看到陈鹏突然闯入,下意识就要跪。

“别跪。”陈鹏连忙抬手制止,一脸难为情的道,“这、这是给你的。”

李薇怔住,陈鹏忍不住尴尬,一把将东西塞进李薇手里,然后就夺门而出。

李薇眨巴着大大的眼睛,陈鹏塞给她的,是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当看到里面躺着的物事,心里顿时涌上一股热流。

这里面,赫然是她亲手当掉的、母亲给她的唯一嫁妆——银簪子!

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心爱之物,陈鹏竟然为了她……

李薇喜极而泣,带着哭腔,对着门口方向轻唤了一声,“多谢相公。”

门外,听到李薇哭声的陈鹏,弓起身挥舞了一下拳头。

“造孽呀!”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都已经准备好给李薇遣散费了。

却在直面她的时候,鬼使神差的没有给出去,而是只给了银簪子。

这样人家不就误会了吗?

明明如此大好机会,可以还人家自由,现在却功亏一篑。

那日后,李薇留在身边的时间越长,只怕越难开口还她自由身。

不是造孽是啥?

这时,牛大力走了过来,看到陈鹏正在激动的挥拳。

“大哥,咱们马上就要开辟新天地了,你也不用这么高兴吧。”

“我高兴吗?”陈鹏气自己,涨的脸都红了。

“不高兴吗?都手舞足蹈了。”

陈鹏咬牙切齿的笑道,“最值得我高兴的不是这个,而是今生有你这个好兄弟,来,过来让我锤两拳爽一下。”

在两人的吵闹声中,众人吃了晚饭,之后便早早歇息。

直到次日寅时,也就是大概凌晨三四点,天都还没亮的时候,陈鹏就让大家伙都起了身。

此时的天色还是暗蓝色的,稍微能看清脚下的样子。

陈鹏让牛大力在灶台生火,扔了些干牛粪进去。

这样能一直保持半干不灭的状态燃烧出炊烟来,让人以为宅子里还有人。

小寡妇昨天收了陈鹏的礼物,胆子也大了一些,羞嗒嗒的问了,陈鹏也只得将迁址的计划如实告知。

于是所有人都收拾好行装。

陈鹏跟牛大力坐在头车,小寡妇坐在车尾。

之后便是马六他们运送飞梭机的车子,队伍最后方,便是吃饱饭休息了一晚的书生徒步队。

“出发。”

陈鹏一声令下,趁着夜色,队伍浩浩荡荡的向着江心村行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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