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兄,我等当真要跟着此人干活?”
“你瞧见没?那二人居然拿着咸鱼当兵器来比划。”
“指不定是个疯子!”
书生们一边赶路,一边小声议论。
方伦默不作声,刚开始,他也这般认为。
但从陈鹏洒粮的那一刻起,方伦就看出端倪来了。
这一举动,并非存心羞辱,而是在——攻心。
此人非但不疯,相反还非常清楚书生的软肋,那便是文人傲骨。
寒窗苦读十余载,梦断金榜题名时。
恩科一开,中榜者皆为道人。
当真是,满腹经纶无人问,诵经烧香金贴来。
方伦心里明白,生逢乱世,所谓傲骨根本分文不值。
眼下,陈鹏分批的发粮、处理体力不支等手段。
都无不让方伦冒出一个巨大的疑问——此人要么是个疯子,要么就是个天才?
一路上,提出类似疑问的书生,也不在少数。
直到陈鹏教他们做了绑腿。
行进了十多里路之后,方伦面色凝重,沉声说道,“诸君,难道还没发现问题么?”
身后一众书生纷纷茫然摇头。
“以诸君的体力,落榜回乡之时,最多能连续赶上多少里路?”方伦质问道。
此问题一出,书生们均都后知后觉。
他们都是读书之人,比寻常百姓聪慧。
遥想当日归乡,每隔两三里路,就得歇上一两个时辰,方能继续赶路。
归乡后,更是陷入长时间的忍饥挨饿,体力更加不济。
可眼下,自从陈鹏让他们绑上绑腿之后。
他们已经连续行进了十多里路,奇怪的是,不仅脚不麻了,腿也不疼了。
走起路来,只感觉脚下生风,如同饮水般轻松。
众人被方伦这么一提醒,均都发现了问题所在。
顷刻间,书生们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区区一条布带,就能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
疯子还是天才?
这个问题,随着绑腿给他们带来的震惊,早已昭然若揭。
而方伦看向前方陈鹏的眼中,则多了几分敬畏。
“我去,这些臭书生,竟然能跟上驴子的脚力?”书生们的表现,把牛大力也震惊到了,“大哥,你是给他们吃的粮食里,掺了飘红院里的神仙水么?”
“全凭个人意志罢了,这些人,对着枯燥无味的书都能念上十几年,”陈鹏笑了笑,“接下来,稍加调教,说不定还能发挥出更大的能量来呢。”
牛大力似懂非懂的挠着头,不是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么?
怎么到了大哥这里,倒成了什么稀奇宝贝似的?
就这样,书生们一路前行,不急不缓的跟在驴车后边。
“大哥,快到家了。”牛大力说道。
陈鹏走到车前,远远的却发现马六等人,个个都手持鲣鱼干,如同门神一般冲了出来,摆开了阵势。
陈鹏扭头一看,才发现驴车后方百米远,书生们如同丧尸一般走着路,且每个人都死死盯着驴车。
那神情,乍一看还怪吓人的咧。
估计马六他们,肯定以为这群书生在追杀陈鹏。
所以才抄家伙出来准备救驾。
然而让陈鹏更加哭笑不得的是,小寡妇那道瘦弱的身影,居然也出现在马六他们身后。
她双手抱着一条鲣鱼干,咬着下唇,腮帮子微微鼓起。
没走两步,她怀里的鲣鱼干还哐当一声掉地上了。
嗯,听声音够硬,这次倒是没拿错。
她连忙弯腰捡起,小脸蛋上那副“严阵以待”的表情,不说有多少威慑力吧,简直就是人畜无害。
让你来叫阵的,不是来卖萌的啊喂。
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陈鹏连忙朗声解释道,“自己人!”
书生们都到达目的地后,当场就累得趴在地上。
对于一群书生来说,小半马还是累的够呛。
但陈鹏不让他们躺,“都起来,以散步的形式放松双脚,一边轻揉小腿,放松筋肉,以防抽筋。”
有了绑腿,书生们都震惊于自己居然能连续赶路这么远。
于是陈鹏的命令,他们也都遵从了。
先不管道理如何,反正照办准没错。
等他们都回过气来,陈鹏让众人都喝了烧开过的水,接着让他们围成一圈。
“正如我先前答应的,”陈鹏负手而立,“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我陈鹏的员工,月钱一百文,管饭,晋升渠道丰富。”
“谢过老爷。”书生们有气无力的答道。
“太小声了。”陈鹏喝道。
书生们面面相觑,但一想到还能晋升,便提气喊道,“谢过老爷!”
陈鹏清点了一番,最终坚持下来的,共有十五名书生。
每人预支了二十文工钱,就将他们安排到了牛大力的宅子住下。
一开始牛大力还不乐意,但陈鹏将他和马六等人叫到了一旁,将迁址的计划告诉了众人。
马六等人倒是没问题,甚至还提出能不能让他们把妻儿带上。
他们原本就想着,跟陈鹏提一下,让陈鹏把他们的那口子也雇来当女织工,只是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此时听他们一说,家中那口也会织布,陈鹏当场答应。
他算是见识过,女织工相比起大老爷们的优势了。
于是马六他们就让妻儿收拾了行装,过来陈鹏院子这边集合。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张嘴,等着自己投喂,陈鹏觉得锅都不够用了。
连忙让牛大力赶着驴车进城,赶在天黑之前,买了好几口超大的锅和盆。
陈鹏让李薇生火做大锅饭,自己则去找了围村的养驴户,把租借的两头表现不错的驴子,干脆买断了下来。
又去了其他养驴户,买了三头驴,三辆驴板车。
书生那边,陈鹏给了他们大锅和粮食,方伦就指挥着生火做他们的饭。
紧接着,马六等人也拖家带口的来到。
陈鹏便让他们把三辆飞梭机拆成散件装车,拆不开的部件,就跟相同的叠在一起,再用茅草盖上。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除了莫老三。
莫老三呆呆的站在他亲手垒好的铁炉面前,不知所措。
明明已经能派上用场,可以真正开炉打铁了。
这个时候要走,不就白费力气了吗?
“放心,老莫。”陈鹏发现了人群中特立独行的他,“这个铁炉只是实验用的,我真正要做的,是更大尺寸的铁炉。”
“当真?”莫老三眼前一亮。
“当真。”陈鹏点了点头。
于是莫老三便露出憨厚的笑容,将风箱等物质搬运到驴车上。
看着即将离开这个白手起家的地方,陈鹏颇有几分感慨。
然而此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做。
他独自走到角落,从怀里掏出两样物事。
一只手上的,是一袋子纹银,一笔足够安家的遣散费。
另一只手上的,则是一个小木盒,里面放着的,是一枚轻飘飘的银簪子。
想起赎回银簪子的时候,陈鹏还费了一番功夫。
四钱重的银簪子,小寡妇典当了二百文钱。
但当陈鹏去赎回来的时候,那狡猾的老朝奉,却说那银簪子已经卖了出去。
害得陈鹏还得把丰年坊的吉祥物——钱掌柜,给抬了过来,老朝奉才乖乖交出银簪子。
果然,在这玉湖县城里,没点后台,啥事都办不成。
多花了几十文钱,陈鹏才赎回了银簪子,又去买了个精致的红木盒子,给装起来。
此时,陈鹏面临选择困难症。
到底该给遣散费?还是给银簪子?还是两样都给?
要说感情?陈鹏平常跟她话都没说上几句,何来的感情?
而且人家还是自己坑骗来的。
甚至还帮助自己生产了许多布匹。
那就给遣散费,不然还能怎样?
让老子给她下跪磕头认错?
不可能,老子可是钢铁直男。
进行了剧烈的思想挣扎之后,陈鹏终于下定决心。
他走进屋里,李薇此时正在烧饭,她还全然不知陈鹏要迁址的事情。
“相、相公……”看到陈鹏突然闯入,下意识就要跪。
“别跪。”陈鹏连忙抬手制止,一脸难为情的道,“这、这是给你的。”
李薇怔住,陈鹏忍不住尴尬,一把将东西塞进李薇手里,然后就夺门而出。
李薇眨巴着大大的眼睛,陈鹏塞给她的,是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当看到里面躺着的物事,心里顿时涌上一股热流。
这里面,赫然是她亲手当掉的、母亲给她的唯一嫁妆——银簪子!
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心爱之物,陈鹏竟然为了她……
李薇喜极而泣,带着哭腔,对着门口方向轻唤了一声,“多谢相公。”
门外,听到李薇哭声的陈鹏,弓起身挥舞了一下拳头。
“造孽呀!”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都已经准备好给李薇遣散费了。
却在直面她的时候,鬼使神差的没有给出去,而是只给了银簪子。
这样人家不就误会了吗?
明明如此大好机会,可以还人家自由,现在却功亏一篑。
那日后,李薇留在身边的时间越长,只怕越难开口还她自由身。
不是造孽是啥?
这时,牛大力走了过来,看到陈鹏正在激动的挥拳。
“大哥,咱们马上就要开辟新天地了,你也不用这么高兴吧。”
“我高兴吗?”陈鹏气自己,涨的脸都红了。
“不高兴吗?都手舞足蹈了。”
陈鹏咬牙切齿的笑道,“最值得我高兴的不是这个,而是今生有你这个好兄弟,来,过来让我锤两拳爽一下。”
在两人的吵闹声中,众人吃了晚饭,之后便早早歇息。
直到次日寅时,也就是大概凌晨三四点,天都还没亮的时候,陈鹏就让大家伙都起了身。
此时的天色还是暗蓝色的,稍微能看清脚下的样子。
陈鹏让牛大力在灶台生火,扔了些干牛粪进去。
这样能一直保持半干不灭的状态燃烧出炊烟来,让人以为宅子里还有人。
小寡妇昨天收了陈鹏的礼物,胆子也大了一些,羞嗒嗒的问了,陈鹏也只得将迁址的计划如实告知。
于是所有人都收拾好行装。
陈鹏跟牛大力坐在头车,小寡妇坐在车尾。
之后便是马六他们运送飞梭机的车子,队伍最后方,便是吃饱饭休息了一晚的书生徒步队。
“出发。”
陈鹏一声令下,趁着夜色,队伍浩浩荡荡的向着江心村行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