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吴家剑冢,乱世纷尘

……

江湖人常说,天下剑林分两座,一座是吴家,另外一座就是天下所有用剑之人。

这样的说法可不是吴家自己吹出来的,而是吴家一代代人用剑换来的。

大秦至今的江湖,除了在吴家拿了一柄木马牛的李淳罡外,敢称剑道魁首者,哪一个不是出自吴家?往稍远点说,当年吴家九人赴北莽,九剑破万骑,何等壮阔场面,试问千百年江湖,谁家能做到如此地步?

故是生在吴家的子女,既是幸运又是不幸,幸运在于一出生后就能接触到让无数江湖人羡慕到六亲不认的剑道绝学。

不幸在于他们从学会走路开始,就会被父母送往那座藏有江湖历代无数名剑的藏剑山,直到选到一柄与自己心意相合的剑才能下山。

若选不到,十岁之前还会有人送饭,但在十岁之后,生死由命。

而且,吴家年轻之人,想要出家游历江湖,必须要以手中之剑击败一位老祖,生死不论,不然,只能一生老死在冢内。

吴素觉得这个规矩不太好,死气沉沉的,就像家族在江湖中的名号剑冢一样。

二九年华的少女,听惯了外面新鲜的江湖事,像西蜀剑皇的人间风流,东海武帝城号称无敌的王仙芝,那个自败给王仙芝后就不知去处的剑甲李淳罡,手持刹那枪的枪仙王绣……

再看着家中每一人脸上每天都像是死人一样面无表情,少女看花不怀春,只觉得心中烦躁无比。

其实,吴素心底里对吴家还是有着一份归属感的。

尽管她因实则是外姓人的身份与弟弟娘亲经常受人的排挤,去年娘亲走了,那些人就更放肆了,以前还收敛着点,背后嚼些舌根,现在都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说弟弟是家奴,不过那些人都被自己狠狠教训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娘亲姓吴,自己随了娘亲姓。

背剑侍女从小院中的鹅卵小道上走来,见到小姐又在一个人不开心,嘿嘿一笑说道:“小姐,听说后山的梨花林开了,好看的紧,咱们要去看看吗?”

估计在娘亲走了以后,吴素也只有在面对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剑侍赵玉台才会露出符合年龄的表情,她这人烦躁的时候向来不做游山玩水去散心的无用事,便是嘟嘴摇头,说道:“梨花吗?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赵玉台还是笑着,就好像她刚刚去过那梨花林一样,说道:“后山风大,初开的梨花又嫩,被风一吹,就像是书中所说的风雪天一样好看,小姐确定不去?

我可记得去年小姐在后山看了一整天,而且,风大,一林子的梨花坚持不了多久。”

吴素看向赵玉台,说道:“话说,如果是玉台你要去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赵玉台哪能不知道小姐的性子,又是笑道:“小姐,其实是我想去的,小姐可以陪玉台一起去看吗?”

少女一拍手,说道:“我这人一向说一不二,但为了玉台你,可以毁了这个规矩,走,我们去后山。”

……

吴家剑冢位于一座隐藏在群山中的山谷,谷中庭院不计其数,用以供吴家历代子孙以及那些来剑冢挑战失败后就只能留下的江湖人居住,后山,不是谷中群院背后的山,而是那座藏有无数名剑的剑山后山。

根据规矩,从剑山选到剑后,通常情况是不能返回剑山的,不过每一代的剑冠不在此例,吴素刚刚成为剑冢剑冠,带着剑侍再登剑山,没有人会说什么。

剑山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柄剑,刺破云霄仍要吞吐锋芒,剑山之内,因为藏有数十万柄古来名剑,其中有吴家先人之剑,也有那些来挑战吴家的剑客落败后留下的剑。

人或许不登天门不可长生,但这些剑毕竟都是出自江湖顶尖剑客之手,剑主虽不在,但剑意经久难散,又有着吴家以地势养剑意,不少名剑剑意反而随着时间流逝剑意越积越浓,然后通灵。

故是整座山不管是从山内山外来看,都是杀气森森的,而山上除了挪不了窝的草木以及那些被送到山上的吴家之人,没有一个生灵。

吴素与赵玉台显然经常上山下山,清车熟路的走入山脚下的一片林子中,然后找到一条通往山顶的近路,她们一人已然是江湖如凤毛麟角般存在的一品境高手,另外一人,与一品境界也就差着一层纱的距离,高耸入云的剑山,不消半炷香,就被她们登顶。

人都喜欢登高望远,这是因为人对世间有着本能的好奇,站得高了,看东西也就一目了然。

江湖中人也是如此,尤是剑客,向来喜欢将高手们看成一座座高山,然后亲自去攀爬那些高山,等着站在山上了,就去看另外一座,永远不知道停歇,直到自己成为最高的那座。

剑山上通了灵性的剑估计是受到曾经主人的影响,越是好剑,越是灵性充足的剑,几乎都在山顶各处藏着,因此山顶上便是整座剑山剑意最为浓重的地方,看着阳光明媚,环境却不温暖,反而像是鬼蜮一样。

一个八岁孩童坐在山顶的一块青石上,由着那些剑意在自己身心间来回游荡,从他紧蹙着眉头与颤抖不休的身体可以看出,他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但他却没有出声呼喊,仿佛他不想屈服,你吴家剑冢在江湖无人敢惹又如何?是江湖剑林半壁江山又能怎样?

吴素与负剑女婢在看到这个孩童后,同时叹了一口气,吴天这孩子就是有些倔,别人上山,除了寻剑的时候都躲在山腰山脚,怕极了被万剑凌身的苦痛,他却偏要住在山顶,每日受着山间最锋利的剑意侵袭。

那年,刚满五岁的男孩被捉到剑山,遇到恰好在山上练剑的吴素。

男孩忍着山上万剑剑意欺身的苦痛不发一声,只为偷看吴素练剑。

与他一样的,还有一人,邓太阿,两个孩子可谓是拼了命一样。

那时的吴素虽还没有到了一品,但怎能感知不到男孩在偷看,便收了剑走到男孩身前,给他驱散剑意。

男孩却摇头拒绝了吴素,说道:“这些剑意又杀不死我,不用仙子姐姐你出手相帮,而且,说不定它们还能成就我今后的剑路。”

吴素见他说的不是假话,事实上剑山上的剑意也确实能够为剑者筑基,也就由着他去了。

随后的日子里,吴素一样练剑,他一样看剑。

此人正是武玄天,在不良人世界活了差不多四百年,最终坐化后,再醒来已出现在所谓的吴家,也有了个新的名字——吴天。

吴天看了吴素一眼,点头示意。

他知道,对于另一个男孩,吴素也是如此,照顾有佳。

按照吴家的规矩,只要找到与自己心意相同的剑,就能去山下学习吴家真正的剑法,可吴天并未下山,吴素也问过他,可他回了一句:任何剑法,都出自基础。

……

剑山后山没有放着剑,阳光比山上温和不少,山风中也没有被剑意侵蚀后的锋锐气息,故在梨花林中,一树树雪白的梨花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地上铺满了如白霜的花瓣,因为花多,飘过林子的山风又带着淡淡微甜的香气,少女穿着白衣走在其中,笑容动人,就像是立在雪中绽放的雪莲花。

负剑侍女看着这一幕,心中想着,等小姐踏入江湖,那些江湖俊彦们不得对小姐众星捧月般对待?

吴天(武玄天)并未在意,对于他而言,只要实力恢复,一招一式,都是莫大神通。

所以吴家那些所谓的剑诀,他不稀罕。

对于吴家这样的家族,更没有什么归属感。

此界中,江湖武夫的一品境分四境,根据走的路不同,称呼不同,也可多条路一起走,战力更加强大。

佛家金刚,道家指玄,儒家天象,还有陆地神仙。

成就陆地神仙者,能过天门而不入者,称为天人,陆地天人。

吴素,二九年华却入了寻常人这辈子做梦都想有的一品境界。

甚至基于吴家驭剑术一气上昆仑以及枯剑之术,她虽在金刚境界,但已得三分指玄境的玄妙。

吴家剑冢,想让人来别人才能进来,而进来的人,想要出去的难度不亚于将境界凝练到陆地神仙的地步。

吴素手执大凉龙雀,用出了身在金刚却有三分指玄的本事,地面无数梨花被她剑意浸染,悬浮于空中,她的感知离体,触在梨花上,又散发在了空气之中。

武玄天感觉到剑意,心中恍然,所谓一品,威力堪比初入先天。

“有意思的世界,在此界,我或许能入更高境界,凝结武道金丹!”

半山腰吴素忽然看到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她面色一变,也不说话,行了一礼。

一边的赵玉台看到来人,也忙是行礼,说道:“见过家主。”

若说天下用剑者永远绕不过李淳罡那座大山,那这位名声不显江湖的老人,就是一座江湖剑者无法直视的大山,能够绕过,但永远无法忽略,因为吴家剑冢那柄盖压剑山十数万剑,在天下名剑排名第二的素王剑便在他手中。

半座天下剑林的吴家剑冢冢主,也是他,尽管他从未在江湖中出手,现身江湖的时候也不过是为了取剑,但吴家剑冢向来不以家族和睦为家族的延续根本,反而鼓励后辈子弟对老一辈出手以生死磨练剑道,那柄素王剑,还有冢主的位置,可从来没有换过人。

武玄天背后,好似被压上了一座大山,他不肯让自己身子被那股力量压弯,仍旧立的笔直,所以,他双脚不由自主的往地面下陷着。

“天生剑骨,虽无大气运傍身,但性子如剑不肯弯,是个用剑的材料,而今,春秋诸国的庙堂气运在慢慢往江湖里游,未来的江湖,未必没有你一席之地。”

……

吴素走了后,剑山山顶平时就只能看到邓太阿与武玄天两人,一人练剑和疯子一样,一人则抱着一柄剑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悠悠岁月,一年过去,武玄天长了一岁。

“这一代的吴家,除了那个拿着大凉龙雀的小丫头,竟然还藏着两个剑道大才,吴家,还真是得天眷顾啊。”

武玄天汗毛一立,一手搭在胸臆剑剑柄上。

刚刚与他打了一架的邓太阿同样如此,手放在太阿剑剑柄之上,看向声音来源处。

说话之人是一位年岁在六十左右的老者,其身穿一身墨绿衣袍,五官并不出众,但一双眉毛雪白,留的极长。

他有一臂空缺,一根空空荡荡的袖管却不被剑山顶上的阴风动摇,一步之间,走在邓太阿身前,问道:“小子,刚刚的剑不是吴家的剑术,倒是与李淳罡的两袖青蛇差不多意思,但又截然不同,走的完完全全是术剑的道路。

老夫在江湖中虽无甚名声,可这些年来,也没有在江湖里闲着,一直在问天下最强剑,却从没有见过听说过这样的剑,谁教你的?”

邓太阿可没有被断臂老者缩地成寸的本事吓到,用吴素的话来说,这小子打娘胎的时候就豹子胆吃多了,天生就缺了畏惧这东西。

见这断臂老头一副天下第一的盛气凌人,说话时候又小子小子的叫着自己,他抬头与断臂老者对视在一起,问道:“你问我,我就要回答你吗?”

断臂老头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小子敢与自己顶嘴,心中微怒,便卷起那条空荡袖管,往邓太阿身上抽去,这一下不至于让这小家伙的命交代了,但总能让他长点记性,正当咱这个糟老头谁都能不被瞧在眼底?

邓太阿当即拿起手中短剑,管那破老头厉害不厉害,就要往前冲去。

一边的武玄天在看到断臂老头时,心中就对其身份有了猜测,伸手将邓太阿拉回在自己身后的极远处,以剑术去抗断臂老头甩来的袖子。

断臂老头境界早已不知到了一品哪一步,随便一甩袖子这种手段,绝计不是寻常的江湖二品小宗师能接下的,然而在落到武玄天身前三寸的时候,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势头顿时变弱,停在了半空中。

“前辈,那小子还小不懂事,莫要见怪,他的剑,是在下传授的。”

断臂老头收拢衣袖,看着武玄天,问道:“刚刚还而没怎么看出来,你这个小子的境界坑坑巴巴的,剑术却如此之高,着实奇怪。

那小子的剑道显然出自一位剑道大家之手,你传授他的,你确定?”

邓太阿手中短剑忽然脱离其手,被武玄天握在手中,随即武玄天没有多言,平平淡淡一剑刺出,直指隋斜谷眉心。

断臂老头先是一惊这如同网罗天下剑路的一剑,接着唇角一翘,自己今日来吴家剑冢,素王那老东西藏拙,用出的星罗棋布留了三分意,两分气,没能尽兴,现在见一眼这小子的剑,倒是不虚此行。

武玄天境界不存,但那柄短剑在他超高得剑术境界下仍旧很快,转眼来到断臂老头身前。

不见断臂老头有什么动作,一缕剑气从其嘴中吐出,与武玄天手中短剑撞在了一起。

武玄天的剑势登时被这老头一道剑气破去,武玄天面无表情的迅速变了剑式,身势皆融入在了剑山顶上的山风中,同时,他再次将手中短剑刺向断臂老头。

剑意如大雪山崩,剑式似飞鸿掠影。

“好一剑胜万剑。”断臂老者大笑一声,仿佛酒鬼喝到了陈年美酒,单臂在前,直入武玄天近前,掌剑挥出,就要以自己肉身去抗衡武玄天手中短剑。

武玄天眼中剑意寒芒一闪,本是一剑刺出的剑式路数再变,将手中之剑高高举起,斩向断臂老者的肩膀之处。

“此招意境不求天道,只求己身力道,李淳罡当年与我那徒儿比剑用的剑气滚龙壁,你与这招相比,都是让人眼馋的门路,好剑,好剑!”

断臂老者一边说,一边变掌剑为握,以擒龙之意,又以血肉之躯,竟直接困住武玄天手中短剑。

此时的武玄天当然败了,但并非输了,他将短剑收回,问道:“前辈,可曾信了?”

断臂老者说道:“信了。”

断臂老者一手负在身后,神清气爽的点了点头,注意到武玄天手上的绝仙剑后,又问道:“你这小子,原来还有一剑未出,刚刚怎么不用?”

武玄天轻轻抚摸着怀中的剑,说道:“藏剑于鞘,只为日后杀人所用。”

断臂老者眉头皱起,一双雪白眉毛晃了几下,说道:“老夫识得此剑,是大奉五十年时吴家冢主的佩剑,那位冢主,也与现在的素王差不多,待在死寂沉沉的剑冢不出江湖,只是后来有一日,他却不知为何出剑,一剑,便斩下了一位半边身子进入天门的天人双腿。

小子,到时候等你境界差不多了,记得和老夫打个痛快。”

武玄天闻言笑道:“吴家剑冢占了天下剑林一半,而剑道又占了整座江湖一半,尽管出了一个武帝城的王仙芝,仍说这江湖是剑客的江湖,还是不为过。

我藏剑出了,自然就要以剑证江湖,让整座江湖的剑以我为峰。

当然,少不了要与前辈打个痛快。”

断臂老者好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李淳罡,仰天长笑道:“我辈剑客,当有此豪情。”

说着,断臂老者以手为剑,在身旁劈了一剑,剑山之巅,万剑骤然齐鸣,长空万里不见一抹云彩。

“在老夫看来,修炼,其实就是在将自己锻造成一柄剑,以天下万剑为锤,借天地之力挥万剑,方能一气笑傲江湖,让那天上剑仙低眉。”

说着,老头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

……

一年的江湖路,让吴素多少有些厌倦,不是见多了江湖的尔虞我诈,而是见惯了乱世之下人命如草芥的场面。

月前,两辽之地的青河畔,北汉与离阳在此地打了一仗,死了的人最起码有三万多人,北汉应该是被打急眼了,撤退之时竟对沿河的离阳百姓下狠手,那时河岸两侧,尸体堆积成山,不大不下的青河都被鲜血染红了。

吴素一身白衣,心不在蔫的在河畔走着,在她身后跟着的赵玉台知道小姐是想到了此前在青河畔发生的惨战而心中不高兴,也没有去劝,只是默默的陪着。

走在一处,吴素忽然停下,看着赵玉台说道:“玉台,你说这天下要是没有战争,那该多好?”

赵玉台心思不像吴素那样心系天下,但她同样见不得人命不值钱的乱世,没来离阳之前,东越与南唐打了一仗,在两国交战的边境,一声民不聊生的评价都显得轻了,不说战场上死了多少人,就是战场当地的百姓,流离失所一方面,一个个人饿的眼中都有了畜生一样才有的绿光,三十里地内,饿死之人处处可见,甚至在活着的那些人中,还有易子而食的场面。

再说当下的两辽,村城之中都不见人,路边野狗壮硕凶恶,这是吃了多少尸体才成这样的?

“我记得吴天说过一句话,国多则战多,世间想要无战,便必须要像八百年前的大秦一样,天下一统才成,只是,这样会比各国乱战死更多人。”

吴素蹲在河边,双手托腮看着幽幽青水,有些烦躁的说道:“本小姐一个江湖人,操心这种家国大事作甚?路遇不平,将不平抹平,抹不平的,本小姐避开就成,只要无愧于任何人就是了。”

这个时候,远处走来一骑马甲士,甲士的心情同样不是很好,走走停停的,嘴中还嘀咕着一些两辽地区绕口的方言。

到了河畔,他没有去看吴素与赵玉台,自顾将马匹上绑着的一大坛子酒解开,先是大吼一声往青河里倒了半坛,接着就抱起坛子往嘴中咕噜咕噜的倒去。

吴素蹙了蹙眉,不过也没有说什么,拉着赵玉台的手就准备离开,结果那甲士忽然说道:“二位姑娘,乱世之时,还是少些出门游走,不安全。”

“多谢。”

徐骁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过有人的声音会是这么好听,下意识侧头去看那说话的女子,然后他双眼睁的极大,他不是书生,腹中没有多少墨水来形容女子的长相,只在心中感叹,这世间竟然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子。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徐骁咽了一口唾沫,挠头摇着脑袋道:“没……没有。”

吴素冷哼一声,与赵玉台离开,然而两人在走了差不多一百来步后,那个甲士就骑马追了上来,还喊着:“姑娘等一等。”

被一人一马拦住,吴素转眼看向赵玉台,赵玉台会意,将大凉龙雀拿出。

“姑娘不要误会,在下没有恶意。”

吴素冷冷说道:“在这百里没有人烟的青河畔,你一个佩刀骑兵追着我与我家侍女,你说你没有恶意,谁会相信?”

徐骁赶紧从马上下来,解释说道:“在下徐骁,只是想问一下姑娘芳名?”

吴素拔剑,挥出一道剑气,她本意就是吓唬一下这个脸皮有些厚的甲士,没想着伤及对方的性命,所以剑气流动的速度很慢,就算一个三岁的小孩子都能躲了。

那人是傻子么?竟然不躲!

吴素没有胡乱杀人的习惯,掐出一道剑诀,散掉眼见就要将那甲士一分为二的剑气,怒道:“你这人有病啊,怎么不躲?”

徐骁却是憨憨一笑道:“不躲,是知道姑娘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杀人的江湖人。

姑娘,我觉得你我之间很有缘分,你……”

“我叫吴素,你要是再纠缠,我就要真的动手杀你了。”

一连三日,那甲士确实没有再纠缠吴素,但行为做派上也没好在哪里去,远远跟在吴素主仆二人身后的两里地外,吴素要是用身法赶路,他就骑马追随,反正这两辽的青河地界平坦少山,他又从小生活在这里,不怕把人跟丢了。

吴素实在难以忍受,生气之下找上徐骁,二话没说,就握拳往徐骁的脸上砸去。

徐骁还是有着一身武功的,三品刚刚入门,但哪会是江湖中超然势力吴家剑冢剑冠的对手,一拳就被人打飞了一丈远,随之就迎来了一顿胖揍。

吴素捏着拳,看着鼻青脸肿的徐骁,问道:“现在说说吧,为什么阴魂不散的跟着我们?”

徐骁抬臂抹过脸上的鼻血,沉默了片刻,将这几日自己想到的那句话说了出来:“那日见姑娘佩剑,知姑娘是江湖中人,见姑娘在青河边神伤,知道了姑娘心系天下。

吴姑娘,你若想要江湖,在下给你一个江湖,你若想要天下,在下就给你一座天下。

在下想要与吴姑娘生个孩子,不知姑娘答应否?”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两年过去,武玄天也十一岁了。

剑山,武玄天双手变托为爪,十指嵌入雨水之中,随即猛然一撕。

小山大小的雨水顿时被撕成两半,如两方池塘倾倒,顿时让脚下化成一片水泽。

阴云间隙,很快就被补足,剑山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武玄天撑起油纸伞,出了吴家剑冢,无人再拦。

……

吴家剑冢距离离阳不远,冢后是东越,冢前就是离阳,两禅寺同样身在离阳,只不过一地在南一地在西,故武玄天离开吴家时走的是冢前。

近几年来,离阳人才济济,就如最近声名鹊起的那个灭了北汉被人称作是徐蛮子的徐骁,还有号称北地用刀第一人同样又是兵法大家的顾剑棠,出身寒门却以一文震动天下文坛的张巨鹿,前些年从两禅寺走出了一位叫做杨太岁的僧人正在离阳当国师……

现在春秋各国,都有着一种说法,北离阳,南大楚,将来能定鼎天下者,就出在这两者之间了。

离阳随着近几年来国力强盛,境内不见战事,但是,从百姓们饥黄面色上看,民生也称不多好,各地匪徒盘踞,侠以武犯禁的事情屡见不鲜。

这就给了武玄天出手劫恶的理由,一路自离阳东南走到西南,他手上沾染了不知多少条恶人匪徒的血。

其实他很清楚这种做法对乱世而言不切实际,乱世,人人都称不上善,匪徒如韭菜,一茬接一茬,想要杜绝这种现象,还是得肃清世间。

离阳西南,先是有一山,山南通西楚,山北则是一片平原,可直达北汉,再往北,就是北莽东部的草原了。

山下有一座小镇,各国没有开始乱战的时候,镇内极为繁华热闹,随处可见各国商贾,有时还能看到南下做皮货生意的北莽蛮子,只是现在中原各国都在打仗,这座倚靠商贾而繁华的小镇就算是废了,镇内规格布置都不下一城的宽阔街面只能见到零零散散的百姓,要么就是各国逃难至此拖家带口的一家家难民沿路躺着乞讨。

武玄天从一家酒肆出来,问明本地人两禅寺只消越过镇子西侧的大山就能看到,就往镇子西门走去,刚一到镇子的西门牌坊下,就看到一个三岁大小的小孩抱着双膝在地上哭着。

估计又是和自家父母逃难走散的,再或者,家里逃难实在艰苦只能被抛弃在路上。

武玄天叹息一声,走在小孩面前,将自己身上的半张饼子拿出,说道:“吃吧。”

小孩抬头,双目红的就像是一只兔子,脸上脏兮兮的很难从他面相上分出男女,见到武玄天递来的饼子,他没有当即就接过,而是怯生生说道:“我没有钱。”

武玄天尽量让自己的笑容变得亲切些,说道:“放心,不要钱。”

小孩的提防心很重,听着武玄天说了饼子不要钱,还是犹豫不决了半天,然后才道了一声谢谢,将饼子捧在手中,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

这时,一阵极有规律的马蹄声从镇子西门正对着的街面传来,武玄天本是懒得理会,没成想,马蹄声不过一会儿就停在了自己身后。

他转身看去,当即就看到了三匹高头大马,而马上之人一个个气血充盈,气机都在二品三品之间,配有弯刀,虽然装束与中原人无二,但从他们的眉眼与骑马姿势来看,明显是来自于北莽。

三人齐齐下马,没有理会武玄天,直奔那小孩而去,其中一位带着貂帽的男子在看清楚小孩面容后,直接将小孩一把抱在怀中,语气激动道:“真是苦了我家小幺了,舅舅这就接你回家。”

小孩顿时泪流满面,一时间连手中的饼子都忘了吃。

良久,也不知小孩与貂帽男子说了些什么,貂帽男子将小孩放在地上,看向武玄天,单臂置于胸前,弯腰说道:“在下南宫川,多谢小兄弟刚刚赠予我家幺儿饼子。”

说着,他从背上的行囊中拿出一个分量十足的金叶子,递向武玄天又道:“这是谢礼,不成敬意。”

武玄天摆手拒绝,笑着看了一眼正躲在貂帽男子身后偷偷看自己的小孩,想到刚刚貂帽男子自报家门,原来是个小女孩。

“给她饼子,在下本来就没有图什么,这个谢礼不能收。既然南宫先生是这小孩的舅舅,此间事情我也就不多过问了,告辞。”

……

两禅寺的香火说不上旺盛,一个原因是因为身在山中,山又高得不像话,香客们上香的时候多有不便,另外一个原因还是因为如今这个乱世,百姓们都吃不饱肚子,哪还有闲工夫去求佛上香?

当然,无论是百姓,还是飞来飞去的江湖人以及各国的王公贵族,没有人敢忽略这座位于深山上的古刹,原因有很多,比如这座寺庙传承了有一千多年,期间走出过无数位震惊天下的高僧。

正在离阳王朝中如日中天的杨太岁就是两禅寺之人,而两禅寺还有一位叫做龙树的僧人,一身大金刚境的体魄在江湖中无人可破,据说就是李淳罡的两袖青蛇都破不开。

两禅寺,之所以叫做两禅,是因为修自禅与他禅,直白了说,寺里的佛法,要么你严修度己,要么苦修济世。

李当心是寺里的和尚,师承那位被誉为天下佛首的龙树僧人,只是他不怎么受师父待见,不是因为他笨,而是他总是不守戒律。

隔三岔五就往山中打些野味烤来偷吃,被寺里掌管纪律的和尚捉住后,仗着皮糙肉厚不知悔改不说,还总是满嘴歪斜道理,说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还说我佛讲究众生平等。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他由于长相白净,不免就要多被山下的女香客多看几眼,而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视,总是与那些女香客们眉来眼去的,这成何体统?

有一次他被一个来自西楚大官的女儿看上眼了,人非得在山上大闹要给他当妻子,后来经过调查,原来他悄悄拉过人家女孩的手,龙树僧人得知此事后,一气之下破关而出,揪住他打断了十几根烧火棍子方才罢休。

李当心坐在两禅寺的山门下,嘴中叼着根柳枝一晃一晃的,嘴上则是骂骂咧咧说着什么。

前些日子某夜,他去山上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找自己藏了好久的一坛美酒,结果被起夜掌管山上戒律院的慧能和尚发现,为了让其保守自己犯戒的秘密,便是提议献出半坛酒。

结果那老和尚呵呵一笑喝了半坛,第二日依然不守信誉就将他藏酒的事情告诉了龙树僧人,然后他这几日就只能来看守山门了。

做为天下佛首龙树僧人的唯一弟子,来守一个破山门,这像样吗?

“慧能那奸和尚,老子诅咒他这辈子娶不到媳妇儿……不对,这老东西一个和尚怎么能娶媳妇?那就诅咒他如厕时茅厕里没有厕筹,做饭时刚好没盐。”

“大师,可否为在下引见一下龙树僧人?”

李当心悠然醒神,这年头,寺里将香火钱撒出去救济那些受到战乱影响的百姓是常有的事情,遇到一个上山的香客,可不容易,还是来找师父的,这是大生意来了。

李当心一口吐掉嘴中叼着的柳枝,瞬间从一副吊儿郎当模样变成了久经佛法熏陶的高僧做派,双手合十,正要说上一声小僧恰好就是龙树僧人高徒,结果看清来人模样后,眼珠子差点都掉了下来。

刚刚没有注意来人的声音如何,没想到竟是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小娃,他的气机也太别扭了,一身冰肌玉骨不受两禅寺被千年香火供出来的气机影响,这肉身境界比自己都强了不少,可奇怪的是,他的境界却只在三品上。

要知道体魄历来与修为境界挂钩,体魄强大,取决于人修为高低纂取多少天地元气来淬炼身体。

“呃……冒昧的问一句,施主找家师有什么事么?”李当心不认为武玄天的年龄如其外表那样,所以言语中并没有将武玄天当成是小孩。

听眼前长相白净的和尚称呼龙树僧人是家师,武玄天多看了李当心几眼,说道:“求法。”

“求法?”李当心嘀咕一句,见怪不怪说道:“请施主随小僧来。”

……

两禅寺贵为天下佛宗之首,当真一点都没有家大业大的模样,从山门牌坊说起,其实就是两个木头桩子撑了一个看不清字迹的牌匾,进入寺里,几乎闻不到有香火味道,入眼的也不是勾心斗角处处飞檐,除了一座供有脱漆掉皮的佛像大殿后,就剩下了一座座好像快要塌了的僧舍偏庙。

李当心知道这个拜访师父之人的来历应该不简单,没有像以往自己带领香客上香时,将破败的寺里说成是返璞归真之大气象,只能硬着头皮赶快往师父住处走去。

以前师父本来是攒了好些银两要准备修缮寺里的,可谁能想到,大体上相安无事的各国忽然就掀起了乱战,师父那老好人的性子,二话没说就将那些钱捐了出去,前天还听师父说,乱战是因为有人动了天下气运,尽管现在生灵涂炭,但于未来而言,不失为一件好事。

天天死人怎么就是一件好事了?自己那时就这么问师父,师父却只说了一句自己往后就知道了,然后就继续闭目参禅,真是服了他们这些高人了,说话总是不说透,说个明明白白不好么?

龙树僧人的住处,比山门里面的僧舍还要简陋,就在山后一处平缓的土崖上,一座茅屋,屋外围了一圈篱笆,篱笆内有一个被龙树僧看的很紧的鸡舍,鸡舍中养着几只咯咯乱叫的母鸡。

两禅寺有一个被世间很多寺庙鄙视的规矩,寺里的和尚除了每日必不可少的参禅诵经外,还要像农夫一样去田地里劳作,自给自足。

你们两禅寺都佛门第一寺了,香火钱果真就养不起山上的和尚们,这般惺惺作态,给谁看呢又是?

茅屋前的院子里还有着一个水缸,龙树僧人每次去田里劳作后,就会往水缸里洗去手上的泥土,久而久之,水缸里就会积累出一层泥土。

也不知道是从多会儿开始,缸里的泥土就经常被人要去,后来才知,是东越江南的一些士子将这泥炼制成名壶,把玩泡茶引以为风流。

李当心在初次听到这件事后,趴在床上笑了足足两个时辰,老和尚每天下地干活,手上全是汗水与泥土,而地里的土,又混杂了很多大粪,用这些东西制成茶壶,泡的茶确定能喝?

龙树僧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和尚,只穿着一身破旧灰色僧衣,坐在院中也不嫌一旁鸡舍里的母鸡们吵闹,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默诵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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