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呢喃言犹在耳,此后半月,姒云几乎住在了桃林小屋,晨起除虫拔草,灌溉菜畦,记录菜苗长势,剩下时间都在琢磨接风宴的菜色。
姒洛几人偶尔来相帮,也将宫里宫外的消息一并带来。
今日说,伯士大人归期已定,接风宴的流程和菜色已确定大半,只等姒云这一道。
明日说,大宰府已向许国公府下聘,两家子女或将于秋后成婚。
第三日又说,卫国公长子形貌昳丽,肤若凝脂不输女子。随国公子已在路上,不日将入镐京……
林间桃花纷落。
又一日午后,姒云正对着一屋子的大白菜长吁短叹,忽听门外传来姒洛和齐叔的声音。
“阿洛姑娘,这些是?”
“齐叔,帮我敲门。”
“好嘞!”“叩叩叩——”
“夫人,洛姑娘来了。”
姒云早放下手里的大白菜,一把转身门,一大捧五颜六色的丝绸云帛倏然映入眼帘。
“夫人?”姒洛的声音被埋着布料里,整个人走得摇摇晃晃。
“阿洛?这是作甚?”姒云连忙搬开桌上的大白菜,让她放下手里的步,而后一边去灶台给她倒茶,一边不解道,“哪来的料子,搬来桃林作甚?”
“夫人两耳不闻窗外事。”
姒洛扔下布料,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接过姒云递来的茶,正要开口,抬眼看见桌上桌下的大白菜,神情一怔,不解道:“夫人,哪里来的菘菜?怎么这么多?”
“自然是为伯士大人的接风宴。”
姒云抱起一颗大白菜,又走到灶边拿起一把西瓜刀大小的匕首,笑道:“将菘菜雕刻成花,阿洛以为如何?”
“雕刻成花?”姒洛眨眨眼,“夫人,千般花样,菘菜毕竟是菘菜。用菘菜来招待大王和朝臣,会否太显寒碜了些?”
“寒碜?”姒云莞尔,心道,你可不知,历经千年岁月,菘菜依旧是上得了国宴的名菜。
见姒云盯着菘菜左右来回比划,手上刻出了红印也不知,姒洛蹙起眉头,关切道:“夫人,若要精雕细刻,这刀会不会太大了些?用着可还趁手?”
姒云长叹一声,一边放下菘菜,一边摇头道:“是大了些,可木兰已帮我寻遍褒宫上下,实在没有更趁手的刀器。”
姒洛眨眨眼:“夫人可问过大王?”
“大王?”姒云莫名,“问他什么?”
“夫人有所不知,镐京城北有一座铜炉坊,专为大王烧制礼器之用。若是寻常刀具不趁手,夫人不如问问大王,看能不能做一套趁手的出来。”
“当真?”姒云两眼放光。
御用铜窑代表了这个时代炼制工艺的最高级别,若有人能铸造出她想要的刀具,非御窑不可。
她弯下眉眼:“正巧后院的荠菜已长成一茬,晚些时候给他做道点心送去。”
姒洛颔首:“阿洛来给夫人打下手。”
“阿洛,”抬眼瞧见桌上的布料,姒云想起她还没问对方,“这些布料是?”
“夫人心里只有桃林小院,只有八畦野菜,一点不知外头热闹。”姒洛搁下茶杯,假意嗔怪。
“热闹?”姒云扑哧笑出声,“何事敢惊动洛姐姐大驾?”
姒洛眼神幽怨:“夫人可知这次接风宴,宫里会来多少名门贵女?”
“依照阿沣那日告知的数目,五六十总是有的。”
“正是如此!”姒洛重重颔首,语速飞快道,“听子季说,西市街上一共一十八家胭脂水粉的铺子,昨日皆已售罄,成衣花坊也被踏平了门槛,一众名门贵女铆足了劲,都想在伯士大人归城这日一展风采。”
姒云会意,从桌上拎起一块大红色锦绸,一边抖,一边笑得声音发颤:“是以你遍寻库房,找出这些料子,是想替我量体裁衣,赶两身新衣出来?”
“夫人!”姒洛拉住她双手,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阿洛明白,夫人不似寻常女御,不求大王之心。可是,”她眉心微蹙,神色为难道,“夫人毕竟不同于申后和晋夫人,他两人都有母族帮衬,而褒国……不为其他,只为之后在这宫里的日子顺遂久长,夫人,总要做些什么才是。”
姒云的眸光陡然一黯。
顺遂久长?她当真以为挣得脸面、得他偏宠便能顺遂久长?
她敛下眸光,手上随意挑拣着布料,脸上似忽而掠过几丝漫不经心:“接风宴众卉竞艳,我何德何能,要与牡丹争国色?”
俄顷,她从一众姹紫嫣红的最下方找出一匹水墨洇染若浅缥的轻薄料子,撑开在桌上,垂眸许久,转身朝她道:“就这匹,衣摆过膝遮住履面,落地部分绣上莲叶。如果花样不知怎么绣,我晚些时候画给你。”
“莲叶?”姒洛看向桌上那平平无奇的秘色锦,眉头霎时拧作一团,“夫人,只绣莲叶,不作菡萏?”
姒云黛眉挑眉,挑挑拣拣又许久,找起一段粉白相间的绢带,递给她道:“剪成发带。”
姒洛:“……诺。”
天时不早,姒云将姒洛支回褒宫,自己拿起菜篮,绕道菜畦挑拣起新鲜长成的野荠。
上回做桃花糕还留下些面粉,今儿个早上又送来了新鲜的鸡蛋,有这些原料在,做成荠菜饺子最合适不过。
姒云一边挑拣荠菜,一边心下琢磨,荠菜一年两季,最适合推行于粮食短缺的三川地区。
她的试验田成效显著,现如今已能看出,畦阔两掌,沟深两掌,每两日灌溉一次的地里,荠菜的长势要明显优于另两块地。
若是有时间,除了刀具,她还能和周王讨论讨论推广菜畦之事。
回过神时,篮里已是绿汪汪一片。
姒云步履轻盈走到流水边,将篮子里的菜连根洗净,回到桃林小屋,烧好热水,焯净放凉,而后取出面粉,和馅、揉面、包饺子、烧热水……
热腾腾的饺子出锅时,日头已西倾,连片桃林绕晚风袅袅如云霞。
姒云提起食盒,怀着从未有过的、恍如农民伯伯秋后丰收的喜悦,快步往乾和殿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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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当何如?”
御书房门口,远远看见子澧候在门边,姒云加快步子,正要开口,忽见对方拼命挥手示意她噤声。
“大宰有何高见?”
门里传出哐的一声响,一卷竹简被人重重摔在了案上。
“大王,法古无过,循礼无邪。”
一墙之隔,大宰皇父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仿似怀揣事不关己的坦然。
姒云一时进退两难,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吱呀一声响,房门被推开,皇父拂袖在后,施施然走了出来。
姒云连忙退至一旁。
“褒夫人。”眼前倏地一暗,却是素无交集的皇父不知为何在她身前停下了脚步。
姒云连忙福身:“妾身见过大宰。”
垂睨片刻,皇父不慌不忙敛起衣袖,慈声道:“小女在宫中时多蒙夫人照拂,老夫感激不尽。”
许久不闻皇父婉的消息,姒云正挂念,闻言陡然抬起头,关切道:“大人恕妾身冒昧,不知王姬的身子可还安好?”
“安然无恙。”皇父眼里若有浮光一闪即逝,“夫人若是得空,可随时来府上探望,小女亦惦念夫人的很,时常念叨夫人做的桃花糕。”
府上?不知他言下何意,姒云连忙垂下目光:“妾身惶恐。”
皇父眼里噙着笑意,忽地大笑三声,拂袖而去。
这是哪一出?姒云正瞪着他的背影出神,另侧的子澧小声提醒:“夫人,大王该等急了。”
姒云回过神,朝他轻一致意,提起食盒,快步迈过门槛。
“云儿见过大王。”
时已近黄昏。许是议事耽搁,书房里外还没点灯。
夕阳余晖透过西窗,在书案上投落下一线昏黄,分明已辨不清字迹,周王依旧执着书简,一动不动。
久不闻声响,姒云下意识抬起头。
余晖里的剪影如琢如磨,只不知为何,昏黄落在那人身上,倏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