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云转过身看。
流光斜照,遥处是巍巍青山,近处是大道开阔。漫天浮尘里,一骑枣红色高头大马骤而抬起前蹄,迎着烈日,引颈长嘶。
骤而腾空的马背上,一名样貌清俊的少年正勒紧缰绳,转身看向他两人。
烈烈晴光勾勒出她飒拓身形,分明形貌昳丽似闺秀,偏偏束发右衽,一袭玄色披风被风鼓起,猎猎迎风,翩翩如英豪。
“王姬!”
只片刻,车骨辘辘,马蹄蹬蹬,一众车马破开漫天浮尘,浩浩荡荡出现在众人面前。
马上的少年秀眉微蹙,面不改色,侧身看了一眼身后,又抬眼望向刀光剑影的远处,眸光骤然一凛。
“敢随意践踏食粮黍田?姜叔,保护大王,余下人,随我来!”
“诺!”
“冲啊——”
只见她秀眉高挑,身后披风如旌旗扬入风中。一声高喝震破天际,随她而来的百来人纷纷抽刀拔剑,气势凛凛追随她,往黍田方向急攻而去。
见形势陡转,偷袭周王的青衫客神色微变,冷冷瞟了他两人一眼,挂剑在后,疾步往小河方向飞掠而去。
“撤!”
话音方落,那十数名不成阵型的青衫客纷纷转身,钻进蒹葭丛,四散而去。
蒹葭丛里寻人不易,加之他们并非本地人,若是贸然深入,怕反而中了刺客调虎离山之计。子叔和子季追到小河边,目光交汇,齐齐收起兵刃,转而奔向激战正酣的黍田。
有不请自来的外援助阵,又有功夫莫测的子叔子季去而复返,虎贲军如虎添翼,一时士气大涨。
愈战愈勇的虢公鼓连刃三人首级,回身望了望刀光剑影的战场,提起第三人首级,一路行至高处,正要开口让来人投降,刺客里的为首之人似看出他意图,瞳仁一缩,横剑扫过左右,倏地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木笛,举到唇边,深吸一口气。
“嘟——”
一声刺耳的笛音划破天际,仿若孤雁濒死凄凄哀鸣,交战中的众人下意识停下兵刃。
虎贲军中人面面相觑,正不知此音何意,那一众锦衣人忽地齐齐扬起手中刀,挥向自己的领口。
意识到什么,战场之外的姒云浅眸一颤,心口倏地一空。
下一瞬,满目疮痍被遮住,她的眼前出现一只干燥而温热的手。
冷松香掠过鼻下,她下意识扇动眼睫。
一扇,再一扇,拂过掌纹,隔绝外界……谁人的心跳平稳而有力,一声声清晰落入她耳中。
因着那道心跳声,她自己震如擂鼓的心跳亦渐渐平复。不多时,柔如春风的吐息,沾了血腥的晚风,潺潺不断的流水……簌簌蒹葭,悠悠晚风,再次回到她耳中。
她阖上双眼,垂首倚入周王掌中。
“大王!”
刺客自戕,虽断了线索,却也省下不少功夫。虎贲一众人等正清理血流成河的黍田,召子季发现了什么,提着一刀一盾飞身而来。
“嘘!”周王垂目看向怀中人,轻道,“何事?”
召子季正举棋不定,状若浅寐的的褒夫人倏地直起身,揉揉眉心,抬眼望来。
“夫……”
正要行礼,头顶上方陡然投来一道凛然的视线,召子季下意识错开目光,双手奉上刀与盾,语速飞快道:“大王,夫人,属下发现那些锦衣人的刀和盾都是精铁制成,且角落里皆刻有仙鹤纹。”
“仙鹤?”姒云接过他递来的盾,拿到眼前,和周王同看。
姒云:……
横平竖直,头是个三角形,如是抽象,也不知他们是如何看出此乃仙鹤。
“大王可知谁家以鹤为尊?”她仰头看向周王。
对方正一动不动盯着左下角的鹤纹,两眼微眯,目光深沉。
“不知。”
姒云蹙起眉头。
谁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刺杀周天子?此间的铜铁冶炼技术虽有发展,但铜铁矿依旧是稀缺之物,可细看这些兵刃的铸造工艺,比之京畿御窑似乎相差无几。
有此等工艺,又有钱财训练死士,幕后之人莫不是什么王公伯爵?
她转向周王:“大王可有疑心之人?”
周王正举目眺望山外青山,层峦叠嶂,眸间情愫不明。
簌簌风声里,一道轻快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很快行至跟前。
两人齐齐抬眸,却是那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年郎已落定在两人身前。
“臣女许姜拜见大王、褒夫人!”
周王垂目看向跪地的利落身影,颔首道:“王姬快快免礼,今日若非王姬出手相助,后果不堪设想。王姬想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
“本是臣女分内之事!”
许姜站起身,朝周王轻一颔首,又朝姒云莞尔一笑。
受她率真的笑容感染,姒云眼里亦泛起些许笑意,一边回礼,一边道:“王姬见过妾身?”
“这是自然!”
许姜颇有几分自来熟的洒脱,近前一步,两眼放光道:“褒夫人的月下菡萏,迄今依旧让臣女念念不忘!”
似突然回想起伯士接风宴上发生之事,她下意识偷觑周王,又朝姒云的方向侧过半步,笑道:“不瞒夫人,自那日用过月下菡萏,臣女有了习武之外的第二个人生目标。”
见她双目炯炯,一脸认真模样,姒云眼里的笑意愈盛,配合她歪着头,打趣道:“是何目标?莫不是和月下菡萏有关?”
“尝遍天下美食!”许姜大手一挥,举目望着洛邑方向,神色间满是憧憬与向往。
“许国如此,京畿如此,大周上上下下皆是如此——礼不可废。”
不等姒云追问,她已絮叨起自己的心路历程:“身为王姬,礼节、行止、仪容、言语,样样不容出错,直至接风宴那日,”她看向姒云,两眼湛亮,“臣女瞧见夫人一袭莲纹袍施施然进殿,那些个王公贵族眼睛都直了!”
“嗯?”周王原本正垂眸打量姒云的神色,闻言剑眉一挑,好整以暇盯着她看。
“大王恕罪!”许姜朝后一闪,整个人躲到姒云身后,浅眸流转间,像是很快明白了什么,一边偷觑周王,一边面露狡黠道,“臣女是说,夫人姿容倾城,大王英姿勃发,最是相配!”
周王瞟她一眼,唇角微微扬起,却不应声。
“而后你便决意,自此之后自在随心,只做自己想做之事?”姒云理了理她散乱在肩头的披风,接过话头。
许姜直起身,摇摇头,正色道:“规矩如此,身为许国王姬自当遵守。臣女只是同父王商量,成婚之前,让臣女自在游遍诸国,尝尽美食,而后才好死了心,”她倏地垂下眼帘,眼底浮出幽怨之意,“嫁去皇父家,一心一意相夫教子。”
姒云心里一动。
即便是在自由主义大行其道的现世,能在认清自己、认清世情的前提下,积极融于俗世都非易事,遑论是在文明形成不多时的此间?
许姜此女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