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阿努萨斯

秋风清,秋月明,黄叶簌簌,寒鸦栖枝。南麓中帐灯火如昼,落针可闻。

炉中青烟袅袅,耿耿烛花摇曳,手边热茶早无热气,案上竹简依旧与一个时辰前一模一样,没能翻过半寸。

“大王!”

帐帘被人一把掀起,三两黄叶随同晚风席卷而入。嬴子叔两人披着满身月华,飞身站定在周王面前。

案前之人如梦方醒,墨瞳重重一颤,很快遮掩什么般低下头,盯着眼前的竹简不出声。

直至随风扬起的浮尘歇歇落定,两人的呼吸平复如常,他才慢慢合上竹简,抬眸看向来人。

“走了?”

只声音低沉又喑哑,一不小心泄露出几分他不与人知的心绪浮动。

嬴子叔颔首,又拱手道:“大王,夫人与王姬去而复返,现已回营帐。”

“去而复返?”

周王原本“云遮雾绕”的双眸倏而湛亮,案头烛火亦逊色三分,烛影摇曳其间,仿若夏夜晴空星河自潋滟。

“此话当真?”

见他迫不及待拂袖起身,嬴子叔两人目光交汇,又齐齐低下头,欲言又止。

“发生了何事?”周王已大步迈至门边,不闻回应,又倏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两人。

召子季两眼瞪得浑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沉不住气道:“大王,夫人带回一名男子。”

“男子?”周王似有些听不懂他的话,眼里的光渐渐歇隐,落入虚空许久,又道,“什么男子?是何身份?”

嬴子叔摇摇头,接过话头道:“林里草木高耸,天不见月,实在看不清面容。夫人说是王姬带来的亲侍,因不小心伤了脸,又崴了脚,所以才带回帐中。”

以为周王要出门,候在帐外的侍卫一早已将门帘掀开。

如岚月色斜照而入,洒落周王身上,浑身上下忽而多出几分鲜少露于人群的孤独。

沉吟良久,他收回远眺的目光,垂下眼帘,轻道:“知会随行医师,煎好伤药。那人有任何异常,随时来报。”

“诺!”

“大王不去看看夫人?”嬴子叔刚刚应下,心直口快的召子季已忍不住开口,“方才护送夫人三人回营后,属下两人又去围场西北角巡查了一遍,地上有好几道野狼足迹。夫人几人怕是碰上了野狼,好不容易才逃脱。”

周王低垂的眸光微微一颤,逆光里的下颌线倏忽分明,脸上神情仿若风雨欲来。

忽如其来的风拂动帘幔,翩跹衣摆。满室光影摇颤,乱了谁人的心,时上时下,飘忽如絮柳。

不知过了多久,明烛几欲燃尽之时,召子季听见风里传来细若蚊蚋的应答声。

“现下过去,她要如何留下那人?”

如水月华拂过满腹惆怅,落向叽叽喳喳的邻帐。

“阿努,你阿姊为何会在大周?那时她多大?可还记得她模样?”

姒云帐中,阿努萨斯端坐在软塌上,掀起裤腿一角,方便姒云清创上药。

许姜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怀里抱着兔子,有一句每一句搭着话。

“阿姊?”

阿努萨斯抬起头。他的眼睛是少见的浅碧色,映着烛火专注看人时,极容易让人生出类似深情的错觉。

许姜颔首,指指姒云,又指着自己道:“你阿姊多大?有何特征?”

双目忽闪许久,他似听懂了许姜的话,两眼倏地一亮,摘下毡帽,指着自己的头发,磕磕绊绊道:“卷,和阿努一样。”

“卷?”姒云抬起头看,齐齐失笑出声。

阿努萨斯自进门后一直戴着毡帽,她两人只闻银铃叮当,不知毡帽底下是满头“柳絮绊惹”。

“牛顿”两字浮出脑海,姒云忍俊不禁,忍不住别开脸,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朝许姜道:“若在街上偶遇,定能一眼认出他阿姊来。”

如此不同于中原人的长相,见多识广如许姜,亦“爱不释手”。

她撩起一缕碎发,上上下下打量许久,笑道:“夫人,你看他这头发,也不知在泥地里滚了多少圈,发根处全是泥。夫人!”她倏地坐直身子,兴致勃勃道,“明儿个等他们去林中打猎,我们替他洁发,可好?”

“是该好好洗洗。”

姒云笑着颔首,思量片刻,又道:“另外再从你的侍卫中调两人过来,若被旁人看见,只说在教你的侍卫编花即可。”

“如此甚好。”

许姜站起身,里外踱了好几圈,突然又道:“夫人,你我许久不见,今日可否允臣女同帐,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分明是放心不下她和小狼崽子独处。不拘小节,又心细如发,正是她熟悉的许姜。

姒云眼里浮出笑意,看见她怀里的兔子,假作嫌弃道:“同帐可以,可别让你的兔子上榻!”

“夫人莫要嫌弃!”许姜笑嘻嘻凑上前。

“快拿开!”姒云避之不及,失笑道,“再如此,可别让我教你编花……”

……

彼时的姒云还不知,三日之后,她便会后悔让许姜和阿努萨斯同处一室。

同去洛邑之事如在眼前,她原本以为,不打不相识,而后成为莫逆之事只会发生在心性相同之人——譬如许姜和召子季——之间,哪知她和阿努萨斯言语不通,还能吵吵闹闹,嚣喧如同百人同帐。

同帐第一日,许姜心血来潮,决定给她的兔子取个名字。

她把兔子抱到桌上,眼里噙着狡黠,一边用菘菜引诱,一边给兔子“洗脑”。

“阿努?”兔子回头,她便多递上一片菘菜叶,“阿努乖!”

阿努萨斯气急,冲到桌边大喊:“许姜!许姜许姜!”

“哼!”许姜柳眉倒竖,指挥兔子道,“别以为腿上有伤我就不敢动你!阿努,咬他!”

阿努萨斯视若无睹,轻抱起兔子,背转过身,轻柔唤它:“许姜乖……”

“夫人别拦我!”许姜急得直跳脚,“今儿个非跟他分出个高下不可!”

姒云站在两人中间,只觉脑中嗡嗡直响:“还不打水去?再不洗发,太阳都要落山了……”

第二日,为让两人和平相处,姒云鼓动两人同坐一桌,编起银杏叶花束。

瞅见阿努萨斯手上半成型的花束,许姜轻啧一声,上手道:“你手怎么这么笨,夫人说了,先用小片,再用大片!”

阿努萨斯本已手忙脚乱,节奏被她上手,两眼一瞪,身子探过桌面,将许姜手里已成形大半的花束一掌拍散:“你笨!你笨你笨!”

许姜一口气哽在胸口,两眼瞪得浑圆:“你给我站住!别跑!”

阿努萨斯拖着半残的腿,一边逃窜,一边还不忘回身挑衅:“说你笨还不信,谁会坐着不动,等着被你打!”

许姜气急,拉住姒云求她主持公道:“夫人你看他!”

姒云再度扶额:“你二人不适合这个游戏,我再教你们个新的……”

第三日,新手对阵新手的五子棋局。

安静只半个时辰,惊觉自己下错了棋,许姜连忙出手,想要拿起刚刚落下的棋:“不对不对,不放这儿!”

阿努萨斯眼疾手快护住棋盘,义正词严道:“夫人说了,落棋无悔!”

许姜急得直薅兔毛,小声辩驳道:“方才那局你输了,我也没给你编辫子!”

阿努萨斯眨眨眼,松开棋盘,徐徐直起身。

正当姒云以为他两人终于找到了相处之道,阿努萨斯脖子一梗,一脸视死如归:“现在给你编!”

姒云:“……”是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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