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

“叩叩叩——”“叩叩叩——”

“老禾,上田了!”

照顾生病的娃娃到三更,老禾错觉自己才刚刚闭上眼,窗外只蒙蒙亮,隔壁的老任已经急吼吼来敲门。

“来了!”

他晕头晕头坐起身,趿拉着草鞋,拿起墙边的木耜,一边往大门方向走,一边张大嘴巴打着哈欠:“什么时辰了?”

“寅时都已过半,还不赶紧的!”老任本就是个急性子,听出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又是哐哐哐一阵猛敲,“再不走迟了!”

“寅时?”老禾以为自己听错,拉开大门一看,东方天幕熹微,远山剪影如画,可不是寅时才过半?

他拉拉裤腰带,瞪着老任道:“还有半个钟才点卯,这么早过去作甚?”

“你忙糊涂了?”老任一把把他拉出门外,一边掩门,一边嚷嚷道,“昨儿个莫主事才交代,说今日有贵人来庄里,让我等早去半个时辰。”

“劳什子的贵人,”老禾两眼一瞪,偏头啐出一口唾沫,一边搓手,一边咕哝,“又是那装模作样的籍田礼,浪费时辰!”

“可别嚷嚷,小心又被人听了去。”老任摆摆手,眼神示意他隔墙有耳。

晓色熹微,通往田庄的路笼在早春薄雾里,一眼望去若无尽头。

几道人影若隐似现,或提耒,或扛耜,个个躬缩着脖颈,慢慢吞吞。

“这回又是哪个贵人?”老禾缩起脖颈,两手拢进袖中,偏过头问,“主家可有说?”

老任吸吸鼻子,摇头道:“说是宫里的娘娘,身份贵重着呢。”

“娘娘?”老禾轻啧一声,“若是娘娘卯时才出门,一路晃晃悠悠,到今儿要几时了?半日功夫又没了!”

老任嘿嘿一笑,躬着身子朝田庄方向努嘴:“这回你怕是猜错了,看见没,庄子前的凉棚已张起来了。”

“比咱们还早?”老禾伸长了脖颈张望,惊讶道,“如此可是破天荒头一回!走,看看去!”

初升的春日攀过山头,破开晨雾,拂过潺潺流水,茸茸田间,斜照进搭起不久的凉棚之下。一坐三立四道身影被春光拉得纤长。

“夫人,庄上的名录皆在此处,请夫人请过目。”

凉棚正中,素面朝天的褒夫人正襟危坐在刚搬来的长桌后头,敛目望着眼前两名主事刚呈上来的庶人名录,黛眉紧锁,一动不动。

两名主家见她神情凝重,许久不发一言,心头忍不住打鼓,面面相觑片刻,干瘦的莫主事轻拭了拭额边细汗,上前一步,拱拱手道:“褒夫人,不知这名录可有什么问题?”

端坐如钟的褒夫人:……谁能告诉我这鬼画符似的名字怎么念?

“系统系统!”抵在竹简两端的手微微用力,她表面云淡风轻,内里已心急如焚,“打个商量,翻译一下?”

凉棚里若有春风拂过,漾着「奸妃不奸」事不关己的讪笑。

姒云:……

气得牙痒痒,但无可奈何。

她合上竹简,若无其事抬起头,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徐徐看向棚外一早聚集在此的几人,待议论声渐歇,才款款起身,一边朝众人福身,一边道:“第一日来庄上,本该与诸位一一照面才是。”

身条干瘦的莫主事紧跟在她身后,神色谄媚道:“夫人所言极是。”

姒云却不看她,只转向姒洛道:“阿洛,可准备好了?”

姒洛敛袂颔首:“回夫人的话,都准备好了。”

“既如此,”姒云转向身后两人,“莫主事,庄主事,今日不着急开工,点卯之时,让各家依着你的名录一一进偏厅来,等我问过话,再下田不迟。”

“诺。”两名主事躬身应下。

卯时将至,春日拂过山河万里。

田间人头攒动,凉棚前不再是三三两两,而是里三层外三层。

老任两个姗姗来迟,听见众人高声议论着什么夫人,一路推搡着往前急。

瞧见人群里的熟面孔,老任一把抓住那人,大声道:“小布,发生了何事?夫人在何处?长得好不好看?可说了什么话?”

抬眼看清小布脸颊绯红模样,老任眼睛一瞪,扯着嗓子嚷嚷:“小布!你脸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红?可是发热了?”

众人齐齐转过身来,臊得小布狠踹他一脚,蒙住脑袋,夺路而去。

“这是怎么了?”

老任还被蒙在鼓里,一旁的邻居推推他,笑道:“小布那是藏不住心思!老任你今儿个来得晚,没看见新来的褒夫人。我与你说,夫人明眸皓齿,横波入鬓,那模样,比天上的仙女还好看呐!”

“当真?!”老任一拍大腿,又忍不住瞪老禾,“都怪你,拖拖拉拉的,这下好,夫人都没瞧见!”

“也无妨。”邻人朝大门方向努努嘴,解释道,“褒夫人说了,一会儿要召大伙一个个近前问话呢。老任你可仔细了,别跟小布似的,看见褒夫人,臊得话都说不出来。”

“哈哈哈!”棚下笑声如春风荡漾开去。

“吵什么吵!”

刚至卯时,人模人样的莫、庄两位主事提着名录去而复返。

两人大摇大摆踱步至廊下,垂睨着阶下众人,粗声粗气道:“排成两列,都给我站整齐了!别让夫人久等!”

“狐假虎威!”老禾一边往前走,一边小声咕哝。

哪知那莫主事人虽精瘦,天生一副好耳朵,听见他咕哝,八字胡一翘,提着名录就要下来抓人:“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莫主事,后边开门了!”人群里传出一声高喝。

莫主事还没反应,一旁的老禾眼疾手快,三两步跑到廊下,抵住大门,错身闪了进去。

“呀!”

眼见一道黑影飞扑而入,门后的姒洛被吓一跳。好不容易看清来人的面容,一边轻抚胸口,一边忍不住抱怨:“如此着急忙慌作甚?撞到旁人该如何是好?”

抬眸瞧见一姑娘面容姣好,唇红齿白,老禾只当自己冲撞了夫人,一张脸霎时惨白,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姒云正在里间研墨添香,心里琢磨是一人一张人事档案,还是汇列在同一份竹简上,听见外头动静,放下手里的墨,忍不住轻笑出声。

“阿洛,”她提起纸笔,抬头朝外面道,“快让人起来。”

“诺!”姒洛轻一颔首,垂眸朝老禾道,“还不起身?”

明白自己认错了人,老禾一张脸陡然绯红,满脸讪讪地说不出话。听见夫人催促,闷头跑进里间,又扑通一声跪坐在堂下,只不敢抬起头看。

“你是老禾?”姒云示意阿洛搀他起身,“坐下说话。”

“诺。”老禾哆哆嗦嗦起身,只敢坐下三分之一,脑袋埋在胸前,交握在身前的手互抠着指甲,依旧不敢抬头。

姒云也不强求,抬手示意姒洛看茶,而后轻展开面前的绢页,落笔“莫田老禾”四字,看着他道:“老禾,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现有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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