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恒拧眉深思,良久才推敲出合理的解释。「你认识宥心?」依她的身分,不可能会知道柯紫苓是宥心的妹妹,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认识宥心。
这是自「她」死后,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自己从前的名字,刹那间,她飞远的理智被震回原处。
她在笨什么?现在的她是夏恬馨,不再是柯宥心。尽管很多时候,午夜梦醒,清早睁眼,她总是静静躺着,不停自问她究竞是谁……醒醒吧!你已经不是柯宥心,而是必须用着另一个人的身分活下去的残破灵魂!这声理智的呼唤惊醒了她。
望着深烙在灵魂的心爱男人,她忽然语塞。多希望这是一场梦,但可惜不是,她是夏恬馨,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来自弱势的底层社会,与他永远沾不上一丝关系。
「我……」挤出陌生的甜美嗓音,她神情挣扎着,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我不认识她。」
雷光恒观察地每个眼神变化,眼光犀利得可以穿透铁石,心窝处的温暖在听见她的回答后,慢慢冷透。
「那你怎么知道柯紫芩是我妻子的妹妹?」他直觉反应她在说谎,因为她忽然变得畏缩,躲开了他的视线。
「之前曾经在杂志上看过报导。」噢,她觉得自己好蠢,既然上天已经这样安排,她又何必再把他的人生搅乱,要混乱痛苦,她自己一人忍受就好,没必要再拖他一起。
反正,说不定,他心中早已经没有「她」。
人死了,躯体埋在冰冷的土壤中,刻印在他脑海的容貌迟早会淡去,就像她已经不太记得生母的模样。
她的重生不是「生」,而是一种结束,一种类似死亡的绝望。
上天既然要她用现在这模样活下去,那她也没道理拒绝。因为经历过死亡,所以她知道活着有多美好,她不可能干傻事。
她要活下去,用夏恬馨的身分活,不再去想柯宥心的过去总总。
兴许是下定了决心,她纠结的心忽然一阵释然,有种蓦然解脱的轻松感。再次扬起低垂的星眸,夏恬馨脸上已不复见刚才的气愤,强迫自己用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回应他。
「抱歉,我可能精神压才太大,有点神智不清,才会打了雷先生一巴掌,真的很抱歉。」站直身,双手按在腿上,她低头向他道歉,卑微的态度与刚才的理直气壮全然迥异。
雷光恒冷目冷睇,觉得异常可笑,明明她的眼神清晰,口吻冷静,从头到脚都十分正常,她却宣称自己神智不清才会干出奇怪举动?
他只是无心、无情,并不是无眼,怎会看不出她在隐藏某些事实。「告诉我,你的名宇。」雷光恒修长的十指交握,饱满天庭下的琥珀色眸子闪烁奇异光彩。夏恬馨已无心去探究那些光彩背后隐藏的语义,她只觉得自己应该尽速离开,别再跟他有丝毫牵扯。
「雷……总裁,很抱歉三番两次冒犯了你。」先慎重的道歉,然后再自贬身价,这套已经喻为经典,不管是偶像剧还是小说,轮到女配角退场时都是这样演的。
「我只是一个疯狂迷恋你的……底层员工,雷总栽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我总该知道,到底是何等人物,竟敢在众人面前刮我一巴掌。」他勾起嘴角,笑容森寒。
她心中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有点陌生,不太像从前她认识的那个雷光恒。还是因为换了一个躯壳,仰望他的视角也不同了,感受也跟着起变化?
「夏恬馨。夏天的夏,恬静的恬,温馨的馨。」她一口气说完,也不等他做出回应,转身走出冷冰冰的办公室。
雷光恒依然稳稳坐着,眼眸半垂,看不透眸底流动的思绪。
切亮灯源,夏恬馨扔开外套,把自己抛上不算柔软的老旧床铺。
收了一天的餐盘厨余,没一刻得闲,还得应付楼管咄咄逼人的质问,更别提明菁的婆妈关心,全部的疲劳轰炸都让她感到厌烦。
上天太不厚待她了,既然要让她借别人的躯体重生,为什么偏偏给她挑了一个这么……悲情的角色?
半年前,当她的灵魂在夏恬馨的躯体中醒来,才知道,这个夏恬馨很惨。
现在年轻人的路线很多是走文青,再不然就是小清新,五六O年代流行的小可怜早就不符现在的潮流。
偏偏夏恬馨就是一个小可怜,母亲软弱无能,身体状况多,继父懒惰好赌,一旦讨不到钱还会暴力相向……唉,说起来又是大长篇,她懒得细诉了。
旁敲侧击之下才知道,大概是因为自小生长在不健全的家庭,夏恬馨的个性唯唯诺诺,对自己缺乏信心,对很多事都是逆来顺受。唉!
新躯体的原有性格,跟她本身的性子大大有出入,她很难假扮成众人熟悉的那个夏恬馨啊!
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加上这段时间累积下来的教训,她发现,如果可以,她还是尽可能装出柔弱胆祛的面貌比较好,才不会惹来一堆臆测和瞎猜。
「恬馨,可以进去吗?」薄薄的门板被轻敲两下。
「呃……妈?」她立刻坐起身,望向房门。
说起来很诡异,原本的「她」,也就是柯宥心,因为母亲早逝,所以她心中一直渴望着母爱。
如今重生成了夏恬馨,她竟然真的有了亲生母亲,改换成有一个没血缘的继父,跟柯宥心的状况完全相反,可以合理怀疑这一切是上天有预谋性的安排吗?
林吟香开门进来,病弱的脸色长年苍白,找不出一丝丝血色,让人想好好的照顾地,这也是夏恬馨无法撇下这个新身分,一走了之的主要原因。
也许她的灵魂与这一切无关,但是这副身体却不能切断血缘枷锁,她不能这么自私,不管夏恬馨的灵魂本尊飘去哪里,既然她「占」了这个躯壳,她就有义务照顾林吟香。
「恬馨,你晚餐吃过了没?妈煮了一锅面,你要不要吃点?」林吟香慈爱的笑问。
这是她从来不曾拥有过的温暖……一个真正血脉相连的母亲。
夏恬馨眨去眼底的湿润,微笑下床,抱住身子骨单薄的林吟香。「妈,你自己吃过了吗?不会是又等我回家才吃吧?」
「我吃过了。倒是你,又要打工又要上课,之前车祸的伤也才刚复元,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别担心,我还年轻,身体的复元力很强,你还是多照顾自己比较重要。」能够像这样抱住母亲尽情撒娇,一直是她的心愿,想不到竟然要等到「死后重生」才能实现。
上天这个玩笑真的开很大。她在心底无奈叹息。
「你爸……明天就会回来。」一提起那个男人,林吟香的口气弱了许多,眼神也变得惴惴不安。
「他是继父,不是我爸。」那种人渣,她才不可能喊爸。
「恬馨,我知道是妈对不起你……」林吟香眼中泛起泪光。
「妈,够了,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至少在她想出对策之前,她不想再谈。就算她愿意用夏恬馨这个躯壳活下去,但并不代表她得照单全收夏恬馨的苦情命运。
她拒绝当小可怜,但是目前仍无解脱良方,只能暂时拖着耗着,毕竟她手头没什么钱,想安置好林吟香,还得再等等。
唉!忍不住又是一声叹。
从前在雷光恒的宠爱下,她每天睁开眼睛就是享受生活,尽情玩乐,几时像这样为了钱而愁眉不展?
幸好经过半年时间来调适心理,以及现实的冲击,加上今天与雷光恒对谈时的感悟,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坚强,很多事情看开之后,反而觉得没什么了,就像一阵风,偶时雨,过了就好。
话题带开之后,两母女有说有笑,坐在简陋狭窄的厨房里吃面。
就在吃毕准备收拾碗筷时,门铃突然响起,母女俩都愣了一下。林吟香的神情透露不安,夏恬馨则是提高戒备的上前应门。
拉开门锁,透过门缝窥向门外──她愣住,以为是自己眼中的残影在作祟,可是眨了又眨,雷光恒那张俊秀的脸厐没有消失,继续用傲慢的眼神睥睨门内的她。
「开门。」沉默对峙三十秒后,雷光恒寒着嗓命令。
「凭什么?」她被他霸道的口吻惹毛,灵秀大眼瞪得圆亮,跃动的怒气覆满整张娇颜。
就是这个表情!每当这个名叫夏恬馨的女孩露出这种表情,就仿佛看见了喜欢挑战他怒气底限的宥心。一股莫名的无形能量牵引着他,驱使他,在调阅完她的个资之后,来到地的住所,渴望再见她一面。
他疯了吗?
但是心理医生说过,丧失正常思考的疯子,是不可能承认自己疯的,因此当他问自己疯了没,基本上他的理智意识仍是正常运作。
「如果不想再被我攻击,你最好快点离开。」隔著一道门缝,她充满警告意味的瞪住他。
雷光恒忽然亮出一张单子,漂亮的剑眉微挑,不见笑意的嘴角也跟着撩高了。
「那是什么?」她逆眉,因为隔着段距离,看不清楚单子上面究竟都写了些什么。
「验伤单。可以用来告人的医院证明。」琥珀色眼瞳眛了眛,像瞄准猎物的豹子,性感美丽但是极度危睑。
「你……你想告我?!」她差点放声尖叫。雷光恒这个混蛋!他几时变得这么小鼻子小眼睛,连她这种弱势小可怜都想欺负,他的人性都蒸发了吗?
「开门,我们进去谈。」他扬高下巴,高耸突出的鼻尖异常刺她的眼。
他啥时学会用鼻尖瞪人?态度傲慢又跋扈,有钱人嚣张起来都是这副嘴脸吗?怎么她以前都没发现!
「恬馨,是谁?」林吟香不安的声音从屋内飘至玄关。
「没事,是我朋友来了。妈,我出去一下,你先休息吧。」回头喊完话,她立刻把门关上,不想让林吟香撞见门外的雷光恒。
一扬眸,便对上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琥珀色瞳眸,她心口一窒,发觉自己还是撇不掉对他的熟悉感,以及……深浓的眷恋与依赖。
雷光恒清楚捕捉到她眼中浮动的深情,那种别扭倔气的眼神,与宥心跟他吵架时的模样如出一撤。
「随便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在我家谈。我妈身体不好,不方便。」她气怒难消的翻眼回瞪。
他居然想告她?!吃饱太撑是不是?还是身边的女人伺候得他不舒服,所以想找人开刀泄愤?
难得的,雷光恒竟然被地这一瞪,瞪出已经消失半年之久的笑意。难以置信,她连瞪他的角度都和宥心一样。
「跟我来。」他别有深意的看地一眼,然后转身走出陈旧的公寓大楼。
几乎是拉开椅子坐下的那一瞬间,夏恬馨涌起了想哭的冲动。这里曾经是她的最爱──一间位在半山腰的咖啡馆。
老板是留法的艺术家,因为遇到创作瓶颐,跑来这边找灵感,最后灵感没找到,反倒开了一间每个角落都充满艺术的咖啡馆。
进口非洲的咖啡豆,现场研磨的浓郁香气,依照老板每日心情随性烹煮的莱单,每次来都有不同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