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天行和竹海的一众异竹们相处得甚是和谐,话题谈论到后来的时候,各个脸上都带了笑容,甚至还险些就达成了协议。
之所以说险些,不过是因为文竹到底更稳重一点,并没有当场允了左天行提出的那些方案,只说回去讨论讨论。
左天行也并不着急,笑着点头应了。
终于能够暂时告一段落了,而且结果还算满意,左天行心情大好。他目光瞥过旁边一直安静的净涪,仿佛想到了什么,忽然问净涪道,“净涪和尚,关于天宫一事,你可有什么想要提点我的?”
若说这是左天行志得意满,显摆显到了净涪头上,那倒真是算不上,人家这会儿可是很诚心的。
净涪端着杯盏,目光斜斜望了左天行一眼,看他神色坦荡诚恳,摇头笑道,“左剑子思虑已是相当周全,小僧我并没有什么能提点得了左剑子的。至于天宫这事......”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事关重大,我不过一个和尚,实在做不了主。如果左剑子有心,不妨往妙音寺走一趟,与我妙音寺方丈清源大和尚面谈?”
左天行知道净涪说的仅仅是推托,但妙音寺他也确实该去,便就点了点头,“是我想得不妥当,为难和尚了。待我将此间诸事料理妥当,必定亲上妙音寺,与清源大和尚一面。”
净涪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我妙音寺诸佛弟子静候左剑子法架。”
左天行连道不敢,又很是客套了几句,方才将这一遭揭过去。
文竹等一众异竹在旁边看着这两位交流,一时面面相觑,还是不明白这两位天之骄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分。
说是友人么?谈不上亲近。
说是对手么?算不得争峙。
直到最后,一众异竹们也还是想不明白,也只能放弃揣摩,承认人修关系的复杂。
净涪和左天行客套过一番,又在这竹楼里坐得一阵之后,便寻了个机会,与文竹等一众异竹细说过,自己退出了竹楼,留左天行与一众异竹们交流感情。
他也没在外间多停留,没过得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暂住的竹楼。
入了竹屋之后,净涪随手掩上门,直接便在屋里寻了地方坐下,然后联络上净音。
净音仍然在忙,净涪在这一边都能听见自净音那边传来的窸窣行笔声。
“师弟?”净音不意净涪会在这个时候联络他,声音里都带了几分惊讶,“这会儿联络我,是有什么事吗?”
“确实是有事。”净涪答了一声,却就沉默了下来。
净音似乎也愣了一下,连手上的笔锋地停顿了片刻,那边又很快传来笔杆落在笔架上的细碎声响。
“是我妙音寺的事情?”净音很用心猜了猜。
对于他这位师弟来说,大概也就只有妙音寺或者是他的事情,才会有这么奇怪的沉默了吧。
毕竟真要是师弟他自己的事,怕早就被师弟他自己给解决了,轻易不会拿到他面前来。
“不算。”净涪应了一声,又道,“是景浩界的事情。”
净音是真的提起了心神,那一时,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上一次净涪这般与清笃师伯他们说话的时候,可是因为的景浩界生死轮回法则混乱崩坏,这一次,又是为的什么?
不会是比世界的生死轮回法则混乱崩坏更严重的事情吧。
可很快,净音又将那心稳稳当当地放回了原处。
若真又是这样的祸事,他师弟就不是来找他,而是像上回那样,直接找到清笃师伯及清源师伯那里去了。
不过......不是那样的祸事,大概也会是麻烦事。
净音在心下叹了一口气,也不跟他家师弟比耐心,便先问道,“景浩界?景浩界里又出了什么事吗?”
“等等,”净音在心里盘算了一回近段日子以来景浩界中的诸多大事,又默默想了想景浩界各方很有影响力的人物的踪迹,沉默了一下,道,“是道门的那位左剑子?”
现在这个时候,最可能出现在竹海里的,也就是道门的那位左天行而已。
净涪应了一声,将左天行先前递与他的那枚玉简通过铭牌送到了净音面前,又将左天行与竹海一众异竹们的交流简单地与净音描述了一遍。
反正那枚玉简里的内容他都已经看过,又全都记了下来,他用不上了,还不如送回妙音寺去让净音、清源他们看看呢。
净音一面听着净涪讲述,一面取下那枚从净涪那边送过来的玉简,拿在手里细看。
“天宫......”
净音不过刚刚看了个开头,便被玉简里的内容惊了一下。
净涪知道净音在细看,将这边的情况说完之后,便等了等。
净音好容易看完那玉简里的内容,也很是沉默了一阵。
“师弟......”
净音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净涪听见,应了一声,“嗯?”
他还以为净音是在想什么,殊不知净音沉默了一会儿后,再开口时候说的竟是,“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净涪初初有些不解,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净音的意思,笑了一下。
净音听见那边的笑声,也禁不住笑了一声,才收了脸上笑容,伸手用力种种按揉了一下额角。
“你是觉得你师兄我太闲还是怎么着?现在又给你师兄我送上一堆麻烦事。你知道我接下来想干什么吗?”
净涪很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师兄,竹海离妙音寺很有些距离,师兄你既然忙,就不必多惦念师弟我了。师弟会记得每日功课,勤谨修行的,师兄且安心。”
“呵......”净音冷笑得一声,“所以,师弟你还真想要将这许多事情都抛给我了?”
净音声音的温度快速降温,那冷气甚至能透过铭牌直接逼近到净涪面前。
净涪只是笑,全然不惧,“师兄你能者多劳嘛。而且,我这不是相信师兄你的能力吗?”
净音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是当日净涪想要将左天行荐给竹海时候,他默认了,没有真正阻拦住净涪,现在左天行真的要做出这么一场大动作,要将竹海拉拢过去,给他们妙音寺乃至佛门找麻烦,他也只能接着。
净音这时真的是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拦下自己的师弟。只要换了左天行,就算不是他们佛门中的子弟,那也行啊!
净音暗自叹了口气。
净涪仿佛能猜到净音这会儿的心思,他顿了顿,收了玩笑的意味,与净音道,“师兄,你觉得这样一份计划周详,各方都考虑妥当的方案,会是这么短短几日工夫就能够拿出来的吗?”
净音被净涪一点,也想到了这个比他忽略过去的关键。他目光落在那枚玉简上,似乎这样就能清楚看见这玉简里凝结着的诸多心血与谋划。
“所以......这左天行是很早就有了天宫这个想法了的?”
净涪应了一声,“不会比小地府晚太多。”
他说的是真话。左天行早在他提出小地府方案时候,就对天宫也有了想法。
净音沉默了下来。
这一刻,他想到了许多。
包括小地府与天宫之间的对应关系,也包括他家师弟与这位道门剑子之间的那点较量......
半响后,净音忽然笑了一下,问净涪道,“师弟,你感觉如何?”
净涪也笑得一声,“不如何。”
净音静静地听着。
“左天行确实不差,但......”净涪声音平淡,就像只是在说道一个再明白不过的事实,“我更强。”
净音呼吸滞了一瞬,连摩挲着那枚玉简的手指都顿了顿。
师弟啊......
他默然叹得一声,却没让身在竹海里的净涪听见,语气平和一如最初,“行,那这枚玉简,我稍后会亲自送到清笃师伯那里,请清笃师伯递送到清源师伯案前。”
顿了一顿之后,净音又问道,“关于这天宫,你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
对面既然是净音,净涪也就直言了。
“师兄当知,就目前景浩界世界的情况来说,天宫的出现,利大于弊。”
净音微微阖首。
他也是妙音寺藏经阁出身,又是妙音寺当代佛子,所以除却净涪因前世今生两世经历带来的见识与手段之外,净涪从妙音寺藏经阁的藏书里所得的许多见识,净音也一样能够得到。
他眼界并不狭窄,自然便知道这天宫大概是源自诸天寰宇中的大天庭,就像净涪所提出的小地府便是起自诸天寰宇中的大地府一样。
“天宫里需要许多人手,也将会有许多职位......天宫内部的那些,我们妙音寺一概不要插手。”
净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但他能够理解净涪的用意。
他们妙音寺的根底薄弱,人手不足,光一个暗土世界就够他们妙音寺折腾的了。若再要去掺和天宫的事情,他们只怕得是两头捞不着,得不偿失。
“但天宫行走,我们妙音寺起码得要留有一个名额。”
这是底线,净音很明白。
净音微微点头,他猛然想起净涪远在竹海,大概是看不见他的动作的,便又连忙应了一声,示意自己明白。。
净涪又道,“左天行初步拟定的天宫行走名额只有一十二个......”
关于天宫行走的名额问题,他简单地提了一句,便没再在这里头多说些什么,但净音却也清楚左天行这个限定的用意。
他很是皱了皱眉头。
净涪道,“左天行用的是阳谋,我等轻易破不得,但我妙音寺却可以掌握主动。”
“主动?”净音咀嚼着这个词语,心里也有了些想法。
净涪听得清楚,便笑了一下,应道,“没错,主动。”
也不再需要净涪多说,净音便应了一声,“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与清笃、清源两位师伯说的。”
这世界上,倘若能够安守本心,神思清明,其实真的没有多少蠢人。
净涪很相信净音的能力,也同样信任妙音寺清笃、清源等一众大和尚的能力,故而,他便只简单地应了一声。
事情说完,净音却没有就这样与净涪断去联络,而是另说起了道门那边的事情。
“寺里得到消息,道门左天行已经基本接收完天剑宗那部分属于道门剑子的权柄......”净音顿了一顿,“而除了天剑宗那里之外,天筹宗与左天行的交接也很顺利。”
“以左天行目前的进度来看,约莫过不了多少时日,他就是道门实打实的剑子了。”
净涪静静地听着净音将道门的近况与他快速过了一遍,并没有打断。
哪怕这些消息,净涪早就已听心魔身说道过一遍了。
“现在左天行人在竹海,又在这个时候递出天宫这个方案......”净音道,“师弟,你要在竹海与他商谈小地府的事情吗?”
净涪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回净音道,“不会,我得亲上天剑宗一趟。”
关于小地府的事情,净涪早就与左天行说过了。左天行没有异议,也答应了会先让净涪将小地府安排妥当,才着手修建他的“天宫”。
不过这都是他们在暗地里的安排。明面上,净涪还是得去天剑宗找天剑宗当代掌门。就如左天行那天宫已经得了净涪应允,他也仍然得往佛门各法寺跑一趟一样。
净音点点头,然后又问道,“那么时间?”
净涪答道,“既然道门这边进展神速,我也不会慢,明日或后日,我就会离开竹海,往天剑宗去。”
净音并不意外,也没想要让净涪留在竹海,替妙音寺与竹海拉拢交情。
“一路小心。”
净涪笑得一声,应道,“师兄放心,我知道的。”
净音也笑,“我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而已。”
师兄弟两人笑说得两句,便要断去联络,但就在净涪收回落在铭牌中的神识的时候,净音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与净涪提醒了一句,“对了,再过得些许日子可就是皈依日了。”
净涪当然没有忘。
他应了一声,道,“我记得的。”
净音没从净涪的声音里听出什么,便笑了一声,“看来,你确实是没有忘记。那行,暂且便先这样吧。”
净音这才真正的收回了神识。
他将手中铭牌收起,却没再看那案桌上堆满的卷宗,只带了那枚玉简,便直接起身回了藏经阁。
他理事的堂楼与藏经阁隔着一段距离,纵使净音速度不慢,路上也很是遇见了几位行走匆忙的比丘及沙弥。
那些比丘及沙弥见得是他,都是愣了一阵,才停住了匆忙的脚步,合手与净音见礼。
净音未有解释,只匆匆回得一礼,便转身而过,只留下那些面上表情都有些怪异的师兄弟们。
本也忙得头疼的清笃大和尚见净音从外间匆匆而来,不由得抓紧了手上笔杆,急问道,“什么事?!”
净音快而不乱地与清笃大和尚合掌稽首一礼,然后便双手将玉简递了出去,“师伯,方才净涪师弟送了这枚玉简回来,说是道门那位左天行......”
不过得一会儿,清笃大和尚也扔下了案上堆叠如山的卷宗,拿了玉简领着净音匆匆去往妙音寺方丈禅房寻清源大和尚。
妙音寺那边的动作,净涪心里有数,这会儿也就没有太过关注。
他将手上铭牌收回随身褡裢里去后,便自取了案桌上摆放着的竹筒过来,继续研究竹海的竹文。
这一研究,便研究到了傍晚。
净涪做完了晚课,方才收拢了案桌上的那些竹筒,携着它们出了竹楼,去寻文竹。
文竹也没隐入竹林,而是与几位异竹一道,守在那套封禁之外,看着左天行在封禁里游走,挑选合他心意的灵物。
净涪只往那封禁内看了一眼,便没再留意左天行的动作,只向文竹走去。
事实上,也不需要他去找,早早就发现了他身影的文竹已经找过来了。
“净涪和尚?”文竹来得净涪身边,低声问他。
净涪微微点头,问道,“文竹檀越,你现下有没有时间?”
文竹细看得他一眼,也没多问,直接便领了他回了竹主待客的那一处竹楼。引着净涪坐下,又替净涪送上茶水之后,文竹便问道,“净涪和尚是有什么事吗?”
净涪先将手里的竹筒全都还给文竹之后,才将自己的来意与文竹明说。
“文竹檀越也是知道,我此次从妙音寺中出来,到竹海中拜访诸位檀越,为的是小地府的事情。如今小地府已经得了竹海诸位檀越的支持,我这一行功德圆满,也该离开了。所以,我想与诸位檀越辞行。”
文竹很有些惊讶,“辞行?”
他忙问道,“净涪和尚怎么忽然起了这样的心思?是我竹海招待不周么?”还是因为左天行?
是他们竹海对左天行的态度惹得这位和尚不快了?
文竹嘴唇张阖好一会儿,到底没有将那些话拿出来问净涪。
文竹真不是莽撞的人,他纵然被净涪这突如其来的辞行惊了一下,也未曾失了分寸。
净涪摇摇头,“没有,竹海诸位檀越对小僧极是礼遇。”
“那怎么突然就......”文竹嗫嚅着开口。
净涪就道,“我看着道门那边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便想着到道门各宗各派中走一趟,也好问一问他们关于小地府的意见......”
净涪这么一说,文竹就明白了。
是了,道门现在的情况安稳了,不比当日净涪踏入竹海时候的那般混乱了。
文竹沉默得一阵,才又问净涪道,“真的得这么赶么?”
净涪合掌,低唱得一声佛号,又将妙音寺皈依日的事情与文竹说道了一遍,最后道,“我前不久收下了三个弟子,其中两个想要皈依我妙音寺修行。所以皈依日时候,我还得赶回妙音寺去。”
文竹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净涪都已经解释了这么许多了,又是在为小地府的事情奔忙,就算竹海有意结交净涪,也不好将净涪强留,便只得罢了。
净涪看文竹应了,又笑了一下,脸上渐渐地显出几分犹豫,欲言又止。
文竹见得,心中一乐,竟又笑了起来。
“净涪和尚有话不妨直说......”
净涪便道,“这两日来,我已经见识到了竹海的库存,确实俱是珍奇,很开了一番眼界。但我听闻,竹海其实还有一个书海?”
这书海其实也是竹海一众异竹的藏书之地,不过竹海异竹们眼中的书,却不是景浩界各方人修拿麻制纸最后装订成册的书籍,而是竹海一众异竹以自己传承的竹文书记成册,制作出来的竹书。
听到净涪说起竹海库存尽是珍奇的时候,文竹哪怕知道净涪这个言辞有些夸大,脸上的笑容也仍然灿烂了许多,可等净涪提起书海的时候,文竹脸上的笑容就渐渐的收了,更多了几分凝重。
“书海......”
净涪没想要勉强竹海这一众异竹的意思,故而他见得文竹迟疑之后,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放任文竹自己权衡。
文竹倒也没有询问净涪从哪里听说的竹海书海,但他倒是想起了早先时候净涪递还给他的竹筒,想到了竹筒上的竹文。
原来净涪和尚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对他竹海的书海动心了吗?
这净涪和尚既然已经学习了他们竹海的竹文,显然是真的很希望能够一窥竹海里的书册的,如今看着,也确实很有诚意。那么,他该不该答应呢?
答应?
他们竹海的书海可从来都只有他们竹海的异竹能够取用翻看,还没有哪个人修能够破例。
可是拒绝......
就在前两日,他们才为了交好这位净涪和尚,送出了三件竹库里的灵物。如今拒绝了这个请求,真不会在净涪和尚心里留下些什么吗?
文竹一边沉吟着,一边细细打量坐在对面的净涪。
净涪能察觉到从对面转过来的目光,但他只当不知,仍自稳稳当当地坐着。
文竹想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能拿定主意,所以他便转了话题,问净涪道,“净涪和尚,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呢?”
净涪毫不迟疑地答道,“我准备明日或是后日上路。”
“这样......”文竹点了点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一时也很难给你答复。这样,净涪和尚你容我与诸位同伴商量一二,明日......”
文竹顿了顿,到底道,“明日一早,我给你答复。”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各位亲们晚安。,,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