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2 章 第 472 章

佛身死死盯他好一会儿,方才冷哼一声,‘你若是愿意就此将那机会拱手相让,我等之间的氛围还会更轻松。’

他说着,又对心魔身露出跟他面上那个笑容一模一样的笑,‘如何,要不要考虑一下?’

心魔身轻咳一声,却是转移话题。

‘事情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关于齐以安那份修行根本法,我还真有一个注意。’他端正了脸色,‘如何,佛身,要不要先听一听?’

佛身如何不知道心魔身就是要用这个法子将事情给揭过去?可他盯了心魔身一回,到底还是点头,应允了。

也就此,饶过了心魔身这一遭。

若不然,他又能拿这个家伙如何?他做事到底还在界线内,没有真正越界。就凭这一条,只要心魔身死咬着不松口,他再想要从心魔身那里讨来更多的退让,也是做不到的。

佛身想到这里,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对于心魔身当时没有反击避让、直接受下他的封禁镇压高兴是高兴的,还是失望的。

心魔身却也轻易在佛身面上寻到了些惋惜的痕迹,不禁为自己的果断庆幸。

不过既然这会儿佛身已经默认了事情抹过,心魔身也不愿给佛身反悔的机会,他语速极快地将自己的主意说道出来。

‘关于齐以安手上的那份修行根本法,我认为我们并不真的就一定只能一个人接手......’

佛身眯了眯眼睛,当即就领会了心魔身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

心魔身点头,肯定道,‘不错,我们可以联手。’

‘联手......’佛身沉吟着。

心魔身开始列数联手处理齐以安那份修行根本法的好处,让佛身心里的天平一点点地向着同意的方向倾斜。

‘你看,若是你我非得要分出一人来研究齐以安的那份修行根本法,那我等之中,必有一个人得拱手让出机会......’

佛身面上没有任何异色。

这不是很明白的事情吗?

心魔身并不在意,只继续道,‘若那个要空手而归的人是我,对于佛身你来说,自然是不错的。可若是那个人是你呢?’

佛身仍是没有说话,面上平平静静,未见任何异样。

心魔身的目光只轻飘飘在佛身面上拂过,便又继续道,‘但若果是由我等联手而为,那情况便就不同了。’

‘你与我,都不必守在一旁看着另一个人眼馋,不是吗?’

佛身这会儿倒是扬了扬眉梢,慢悠悠道,‘我以为,若见我在旁边看着你眼馋,你会更加满足得意才是?’

心魔身暗自一滞。

佛身这家伙!

果真不愧是另一个净涪,就是了解他!

人无我有的时候,我总是得意的。尤其是当那个人还是另一个自己的时候,更会有胜过自己的欢喜与得意。

心魔身只当自己没有听见,仍旧继续道,‘齐以安那份修行根本法若果真由我等联手处理,你我都能得到研究的机会,谁都不会空手而归。似方才那般看着本尊出手,而我等只能护法的情况,你大概也不会愿意再看到的吧?而且......’

心魔身又是促狭地笑了笑,‘若我等两个都要研究齐以安的那份修行根本法,届时会为我等护法的就该是本尊了。佛身,你就不想让本尊那家伙也体会一番我等先前的滋味吗?’

佛身略带惊讶地看着心魔身。

好家伙,这里可是他们的识海诸天寰宇世界,本尊那家伙虽然说是已经隐去了身形,不在此间逗留,可他作为净涪本尊,对识海诸天寰宇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也是如观掌上纹一般的洞察与了然。

也就是说,心魔身这话基本上就跟当着净涪本尊面说的亦差不多了。

这般当面挑衅,他就不怕净涪本尊日后找了机会给他还回来?

心魔身见得佛身表情,坦然又惊奇地看着他。

品了品心魔身的眼神,佛身悚然一惊。

虽说从某个方面来说,心魔身方才的那点小心思确实有些挑衅净涪本尊的意味,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其实也能算是心魔身对净涪本尊的坦白与信任。

他能将这样的小心思直接说道出来,半点不惧净涪本尊可能会有的反应,那便是他相信净涪本尊不会只为他这一点小心思跟他后续算账。

若真是从这个方面来说的话,反倒是佛身......

几乎是下意识就认为净涪本尊会为了这点小事给心魔身记账乃至在日后讨回来的佛身,他对净涪本尊的印象,就是这般的吗?

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怀疑啊......

佛身叹了一声,颇有些无奈地道,‘心魔身,你到底是要玩什么?’

饶是佛身,被心魔身这一手一手的,也闹得有些头疼。

心魔身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没想要玩什么啊,我只是想要研究齐以安未来会交上来的修行根本法而已。’

佛身看了他一眼,明白了心魔身的态度。

这家伙,是完全不打算错过那份修行根本法啊。

要不,就得将齐以安的那份修行根本法完全交给他来研究处理;要不,就同意他先前退而求其次的主意,由他们两个联手来研究处理。

总之,就是不能撇开他去。

‘你这般的用尽心思......’佛身还想说道什么。

心魔身却不等他话说完,就率先截住了,‘你若是愿意退让的话,我是不介意完全接手的。’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佛身的目光还带着点催促和希冀。

显然,他更希望佛身能够退让,好让他自己完全接手那部修行根本法。

说吧,说吧,说你不与我抢,说将这个机会交给我......

佛身沉默了片刻,在心魔身的希冀和催促目光中缓慢又坚定地摇头。

‘就我们两个合作吧!’

明明这个主意还是心魔身自己先提出来的,但当佛身真正点头答应下来的那一刻,心魔身却没有多少喜色。

他面上满满的全是失望与谴责。

佛身却站得笔直笔直的,半点不被他的眼神动摇。

心魔身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兴致乏乏地将他先前想好的理由抹去,只简单地道,‘那行,就这样定下了。’

佛身点头,他看了看心魔身面上肉眼可见的乏味,心中一动,却不放了心魔身去,拉住他继续。

‘我想了想,由我等联手来处理齐以安的那份修行根本法或许还是最合适的处理方案。’

‘你看,齐以安可能会拿来的那份修行根本法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我等还不得而知,但齐以安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的根基,会选择最适合他自己的修行根本法......’

‘他和我们一样,都有着当年魔傀宗的全部传承。既然如此,料想齐以安为自己选定的修行根本法对我等也同样会有不少帮助......’

‘再有,沈定都已经拿到了他的那份修行根本法,想来齐以安的进度就算会比沈定慢上一些,也必定不会慢到哪里去,说不得过不了多时,我等就会见他找上门来了。可即便如此,我等还是得考虑那方中千世界与景浩界天地这方小千世界的时间流速问题......’

‘若真是最糟糕的情况,等齐以安寻上门来,我等未必就能抽出多少时间来料理这件事情了。若得我等联手......’

心魔身忍了又忍,面上脸色越发难看,到得最后他终于不忍了。

‘佛身!’他怒喝一声。

这会儿,却又轮到佛身用无辜的目光看着他了,‘什么事,心魔身?’

不等心魔身说话,他自己就先又道,‘我还有话没有说完呢,心魔身你若是不着急的话,就先等我将话说完如何?很快的......’

很快?他信他的鬼话!

‘你到底想怎么样?快说!莫要让我后悔!’

佛身看了看心魔身,果断做出判断。

端正了脸色,佛身道,‘齐以安的那份修行根本法可以由我等联手处理,但联络齐以安的事情,却必须由我来接手。’

心魔身面上所有异色尽数在顷刻间褪去,比那海岸上的退潮还要来得迅捷与干净。

‘原来你是在计较这个?’他眯着眼睛笑了笑,轻飘飘地说道,‘你担心我会引着齐以安往更崎岖更险难的方向走?’

佛身沉默。

他默认了。

他们都知道,即便沈定与齐以安都被他们净涪三身看中,定下收集魔门各种修行资料的事情。但实际上,沈定和齐以安却又是不同的。

沈定那妹妹殁去,与他们净涪三身没有多少关系。但齐以安的魔傀宗所以破灭,却是与净涪三身很有些关系。

当然,净涪三身能在此后仍旧挑中齐以安,让他和沈定一样为他们收集魔门各种修行资料,也是确定了齐以安果真没有对他们净涪三身怀抱恨意才定下来的。

净涪三身对自己的眼力颇有些自信,也不觉得齐以安能够在这方面瞒过他们去。

净涪三身亦相信着自己的手段,但同时,他们也从不小看旁人的能耐。

可莫要忘了,齐以安的魔傀宗,有开山祖师。那位开山祖师似乎已经在景浩界天地之外的某方天地中立下根基。

显见,那位魔傀宗的开山祖师绝对不是什么易于的人物。而且当年这位,面对他们的时候,还是退让得太快太容易了,不得不叫净涪三身对他存留戒备。

那位魔傀宗的开山祖师,在心魔身这里,绝对是一个站在齐以安身后隐藏的威胁。

哪怕不过是存在这种可能,未必就会真的爆发出来,也足以叫心魔身对齐以安多了几分疏淡。

佛身也知道心魔身不会轻易逼死齐以安。

或许当年还有这样的可能,但在齐以安接下那个收集各方魔门修行资料交易以后,这样的可能就不存在了。

可这不意味着,心魔身会为他思虑更周全,会为他仔细把控各种风险,将危险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起码比之沈定来,对于齐以安的安排和处理,心魔身会更加随意,更加任性。

说来,沈定与齐以安在心魔身的心里,或许都只是棋子的身份,藏有暗手,布有手段,想要用他们去见证什么,也验证什么......

但这样相似的沈定和齐以安却也是不同的。

还是换一种更为直白的说法吧,若过真有一日,沈定和齐以安与净涪三身的联络暴露了,倒不是说净涪三身的身份完全被揭下,就是叫对面那方中等世界的各位魔门大修们知道有净涪三身这样一位强者在妄图谋算他们天地的诸多魔门修行法门,净涪三身提前察觉,却只能在沈定与齐以安这两个中挑一个保存,而择另一个为弃子......

被放弃的绝对会是齐以安。

因为在最开始净涪心魔身对他们两个的安排中,就是要让沈定动作更隐蔽,而叫齐以安更放肆,好为沈定打掩护的。

在这样的定位下,心魔身对齐以安的使用难免就缺失了几分谨慎,而多了些随意。

而那一点随意,放在寻常时候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真正着落到要处的时候却会将齐以安逼到真正的绝路上去。

心魔身又笑了一声,用另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着对面的佛身。

不知什么时候,先前已然隐去的净涪本尊此刻也再次显出身形来,与心魔身一道,定定地打量着佛身。

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沉吟了一下,居然对心魔身摇了摇头。

心魔身眉头稍蹙,不作声,只转了目光来看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定定地与他对视。

佛身很有些狐疑,想要去探究,但他还没有动作,那边厢心魔身已经率先转回目光来了。

他看着佛身,眼神中少了许多玩味,取而代之的是少许慎重与严肃。

那是心魔身鲜有如此直白表露出来的情绪,尤其是对着佛身。

佛身怔愣了一瞬。

待他回过神来时候,心魔身眼底的那些慎重与严肃便再也找不着影子了。

佛身从那双与他同出一辙的眼睛里看到的还是只有乏味与倦怠。

‘罢,那齐以安就交给你好了。’

达成所愿的佛身没觉得如何欢喜,他多看了心魔身和净涪本尊两眼。

然而净涪本尊也好,心魔身也罢,都没给他太多的反应,还只催促他。。

‘去吧,你该去办正事了。莫在这里待着,真要那般在意的话,等那齐以安寻上门来的时候,我们全都不出面,只交由你处理就是了。’

佛身闻言,亦往外间看了一看。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却是已到昙花将开的时候了。

他果真不能再在识海诸天寰宇世界里停留,须得往沈安茹的院子去,与她一道赏那夜昙。

佛身收回目光,再看得心魔身和净涪本尊一眼,只道,‘如此,我便去了。’

心魔身和净涪本尊更是没有留他,看着他的身影在眼前散去。

待到确定佛身真的离开以后,心魔身回身看向净涪本尊,‘本尊,我希望能离开识海诸天寰宇世界行走。’

净涪本尊定睛看他,‘理由呢?’

心魔身笑了笑,却不见肆意,‘我需要更多的修行资粮。’

净涪本尊明白心魔身说的所谓修行资粮到底是什么。

他的劫数一道,总要行之于世,由世人践行,方知可与否,方见前路。

若是现下站在心魔身对面的是佛身,心魔身要讨得的是佛身的许可,他或许还会有所犹疑,但事实上站在这里的是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眸光不动,他只看定了心魔身。

‘你这一去,要面对的就是道争,你可是真正做好了准备?’

心魔身点头,轻松而自然,就像是要收拾行囊,往外踏青一般。

‘自然。’

净涪本尊却还像是要让他更清楚一般询问道,‘你这一去,少不得常遇险境,届时我与佛身未必就能及时给你援手,你也要去?’

‘自然。’心魔身再次应道,然后他露出一个笑容,‘不过便是我真的被打灭了去,本尊你也能让我重新孕育的吧?’

‘我自不会叫自己轻易善恶失衡。’净涪本尊淡道。

心魔身就笑得更大声了,近乎畅笑。

‘那不就得了......’

净涪本尊也不急,待到他笑声渐渐停歇,才又问他,‘你此去,不论落入何等算计,面对何等险境,都必得安守本心,可能?’

心魔身面上余留的最后一点笑意尽数消失不见,他点头,郑重道,‘我能。’

净涪本尊唇角轻扬。

带着那点清淡笑意,他点头道,‘便去吧。’

心魔身不去在意现如今玄光界天地的混乱,净涪本尊亦同样不曾提起,仿佛混不在意地点头,应下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心魔身再对净涪本尊点头,便径直化作一缕苍灰色白气散去。

这一缕雾气散在风里,藏在气中,轻易便离开了净涪肉身。

净涪本尊看着他离开,微微垂落眼睑。

一丝紫色灵光却在须臾间悄然合入那缕已经在快速离去的苍白色雾气里。

净涪心魔身在紫色灵光落下的那一瞬间,便已然将它藏起,却始终没有回头,一路向着山外而去。

山外不比山中清静安宁,有无边风浪,有暗流漩涡。但那里,却也是横舟之人最喜欢的地方。

净涪本尊收回目光,转眼看向另一边厢身在景浩界天地里的佛身。

他在等待,等待明明已经在做、却偏生无知无觉的明悟。

夜昙真的很美。

淡黄细长的花萼托着同样细长却白皙的花瓣,花瓣上方则是稍短的花蕊。花蕊的蕊身是与花瓣同样的纤细与白皙,只在花蕊的蕊尖处点缀着一点温柔的淡黄......

净涪佛身这会儿甚至都不曾知晓另一边厢两个净涪的动静,他只沉默地站在沈安茹的另一侧,与程沛、白凌等一同陪着沈安茹赏这夜昙。

幽静深沉的夜幕笼罩里,沈安茹正亲自擎了一盏灯,就着灯盏中微弱的烛火看着那株夜昙。

烛火朦胧的黄拢在夜昙那洁白的花苞上,很是给它们沾染了几分暖意。

但这来自人间的一点轻浮了暖意,却不足以挽留它们。

它们更多地避在夜色里,自顾自地快速舒展自己的身姿,吐出其中娇`嫩的花`蕊。

沈安茹居然没有靠近,仍自擎着她的灯,立在花树旁看那些洁白的花瓣带着花`蕊,在这夜色间静默而骄傲地迎着凉风,宣告自己的存在。

混似这株夜昙不是她花费了许多心力一点点培养出来的那样。

花香合在凉凉的夜风里荡了过来。但那花香幽幽淡淡,似乎就和它的源头一样,并不曾想要籍此抢得谁人的注意。

它们纤细柔弱,仿佛经不住任何风雨,但它们此刻就迎着微风舒展,骄傲地挺立着。

然而,这夜昙只绽放了一个时辰便谢去了。

原本娇嫩却仍然挺立的花瓣仿佛耗尽了力量,在夜风在垂落、收拢,如同......

死去了一般。

沈安茹在夜色中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净涪佛身无声地侧过头来,将目光从那些已经闭合垂落的夜昙上转回,落在沈安茹的面上。

夜色很重,仿佛可以压下沈安茹眼角亮起的那点水光。

他没有作声。

也没有谁作声,包括程沛,也包括白凌等人。

他们陪着她站着,等她回神。

但就在沈安茹回过神来,正不知道该如何将先前那一幕揭过的时候,她却忽然看见了铂金色的光芒。

那铂金色的光芒就比起光来,其实更像是水。

它流淌过,带走了些什么,又留下了些什么。

沈安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侧旁的净涪佛身。

她情分已经疏淡几乎没有任何余留的长子。

他站在越渐厚沉的夜色中,却沐浴着光。

不,他不是沐浴着光,而是因为他就是这光真正的源头。

站在铂金光芒中的他,眉眼低低垂落,带出淡淡的悲悯。

“南无清静智慧如来。”他双掌合在胸前,低唱一声佛号。

沈安茹没有反应过来。

但程沛、白凌等人却不然。

白凌等人率先合掌,对着净涪佛身低头,同时唱响一声佛号。

“南无清静智慧如来。”

程沛面色很有些复杂,但他仍然在反应过来后,同样合掌应声。

“南无清静智慧如来。”

这一处花圃里,也就只有沈安茹久久没有反应。

净涪佛身却不在意,他仍自看着沈安茹。

明明那目光在夜色中显得尤其平和柔软,但沈安茹却仍然觉得尖锐锋利。

就仿佛,他已经看破了这一切的安排与布置。

是的,安排和布置。

沈安茹这些年间确实很是养了一些花,但为什么这一株夜昙偏就是能在她寿元将尽的时候,在净涪和程沛都陪在她身边,要送她最后一程的时候,结苞了呢?

因为有人特意安排了啊。

沈安茹知道她的这一场小动作瞒不过任何人,在那侍婢来禀报这昙花将开的那会儿,就没有瞒住。

可那又如何呢?

她不想就这样轻易死去啊!

年轻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还有悠长的时光,不必如何着急,但随着年岁渐长,随着阴寒的死气在她身体中沉积,仿佛要将她拽着带着,拖入九幽黄泉去,她就怕了。

不错,她怕了。

她有两子,两子皆是修士,且修为高绝,非是等闲人物。哪怕走得更快更远的长子已与她疏远,可是她仍有幼子,许多寻常凡俗所不曾知晓的,她都知道。

她确实知晓天地之中有所谓的阴曹地府,有转生轮回;她亦知道这一生她未曾犯下多少罪孽,甚至薄有功德;她更知道只凭她这二子的因缘,尤其是长子,她的下一辈子起点绝不会差。

可她仍是怕。

怕即将到来的死亡,怕前方未知的道路,怕离开了所有倚仗只能自己一个跌跌撞撞往前走......

沈安茹,只是一个平常又不平常的凡俗女子。

不平常,在于她的两个孩子,尤其是长子。

平常,在于她自己。

她这一生,拿过最大的主意,也不过就是在长子和幼子的支持下,与她的丈夫和离。

她确实曾经咬牙坚持过。

但那已经是百数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她还很快就有了长子。

程先凛或许不在意她这个凡俗妻子,但他却在意他的血肉。更莫提她的长子自幼时起就很是不凡,她其实在那个时候就被他护着......

哪怕他离开了程家,近乎一意孤行地选择了妙音寺,选择皈依当一个和尚,他其实也仍旧留下了诸般人手护持她与当时的幼子。

长子的选择或许激怒了程家,但她身边有他留下的人手护持,又有幼子。而不论长子还是幼子,资质显然都很是不俗。程家纵是再不喜她,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也不会将她逼得太过。

她该有的东西,那会儿其实也是一点不少。所谓的不喜,最终着落到实处的,亦不过是冷淡与沉默而已。

她的日子其实没有太难过。

而等到长子从妙音寺里出来行走,她的日子更是一日比一日自在。及至到幼子能担起程家,正式在长子的帮助下接掌程家的时候,她的日子就更是安乐清和。

她是那般的顺心,也是那般的清楚二子尤其是长子对她的庇护看顾。所以......

她那个时候才有那个胆子轻易给长子脸色看,为难他。

即便她心里也很清楚,长子当时所做所为,不过是要预备着在最坏的境况出现的时候,还能给他们母子求得一个安稳生存的可能。

她知道。

她都知道。

但在长子和幼子之间,哪怕不过是迁怒的幼子之间,也选择了幼子。

因为她一直都知道,不论如何,长子还是她的孩子,所以她能够肆无忌惮地挥霍着那份看顾保护。

而她还知道,一直长在她身边,成为她生活支柱的幼子,相比起这个长子来,确实是太弱了。

他需要她......

在已经长成能庇护她却还需要她的幼子,和已经长成能庇护她但其实真的不需要她的长子之间,她很自然地选择了幼子。

那时候,她其实真的以为她的长子可以因为她,再往后退一步的。

毕竟,他曾那么仔细小心地保护过他们不是吗?

为了她,为了他,再往后退一步,不行吗?

但后来的结果却告诉她,长子他不是不能退,但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想退了。

于是,母子情分开始决裂,兄弟情分轻易斩去......

也是到了那个时候,她才恍然明白,她其实一直都不曾真正明白过她这个长子。

而到了那个时候,在已经生出裂痕的长子与仍旧忿忿不满却对她抱有许多期待的幼子之间,她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那时重新回到程家的她心中有痛悔,但相比起来,那痛悔太过疏淡了,后来更甚至在日复一日的安稳日子中消弥,最终在她心头驻留不去的,就只剩下那一点点的茫然与沉默了。

而这一点茫然和沉默,也仅仅只能支撑她每日在小佛堂中安静地待上一阵,翻过一两页经文。其他的,却是再没了的。

日子那样一日一日地过,平淡安稳,圆满饱足,她再没有不满意的。

......直到她被死气侵入骨髓,缠上神魂,然后她幼子告诉她,她寿元将尽。

那时候,她陡然惊醒。

就像是在笼子里被精心养护的翠鸟,在某一日被告知,再过不得多久,它就会被放走。往后,一切就都需要它自己去摸索,去经营,去筹谋......

莫大的恐惧撕开无边的茫然,将她拖了进去。而她,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

她怕,她实在是太怕了。

那顷刻间,她几乎想要尖声要求她的幼子给她想办法。

可是幼子悲痛的面色却让她明白,他做不到,他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悖逆生死,还是帮助一介凡俗悖逆生死,那着实过于虚幻,不是他能够做到的事情。

沈安茹当时就想到了她的长子。

她厉害无比,哪怕是在天地崩毁的绝境中都可能为她寻得一条安稳生路的长子。

尤其她还有机会。

因为她长子曾经答应过,会来送她最后一程。

只要见到他,她就还有机会!

昨天是长子归来的第一天,长子情绪太过平淡,似乎并不觉得需要为她再做些什么,只给了她一枚灵果。虽然那枚灵果或许另有不可思议神通,但跟她想要的还是差得太远了。

沈安茹昨日是失望的。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她和幼子之间的相处刺到了长子的心,让长子他不喜了。

这般怀疑着的她也想过要不要改变和幼子的相处模式,再和长子好好地谈谈。

但她在幼子的照顾下生活了百数十年,与幼子的相处已成习惯,并不是说她想改就立时能改的。而且幼子的情绪,她也不能不看顾......

更莫提,今日里还有长子的三个弟子上门来拜见。

有长子的那三个弟子在,她根本就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今日里的这一场......

沈安茹无声苦笑。

她也不知道长子的三个弟子会在今日里上门的。便弄得如今这般仓促又简单......

幸好,幼子这边厢她已经与他商谈过了。

沈安茹搭在程沛臂上的手紧了紧,拽出一道道痕迹来。

程沛偏头,看了看沈安茹,抬起另一只手来无声安抚。

他的目光也跟着沈安茹一道落到了净涪佛身身上,牢牢地盯紧他,不错过他的任何一点神色变化。

然而,到底还是叫他们失望了。

浑身散着铂金光芒的净涪佛身即便面有悲悯,却不曾开口多说什么。

他自是定睛看了沈安茹一阵以后,抬手轻招。

边上那依然闭合上花苞、无声低垂的夜昙便离了枝头,飘向净涪佛身,叫净涪佛身翻手拿住了。

拿住那朵沉寂的夜昙,净涪佛身心神一动,一缕铂金色佛光便没入了夜昙之中。

当然,当这缕铂金色佛光没入夜昙里去的瞬息间,它却悄然化作了一缕苍白色的雾气。

那是原本该属于心魔身的苍白色雾气。

做完这一切以后,已经敛去了一身佛光的净涪佛身却是将手上的夜昙随意往前一推。

那朵夜昙便径直飘到了沈安茹眼前,不等沈安茹伸手去接,它便已经径直投入了沈安茹的眉心,没去不见。

“净涪法师......”

净涪佛身微微摇头,便阻住了程沛的话音。

他合掌,微微躬身一礼,再是低唱一声佛号,“此间事情,便就此了结。小僧叨扰多时,就不继续在此间逗留了。”

他迎着沈安茹和程沛还不曾反应过来的目光,便即偏了目光看向另一边厢安静观望的白凌三人一鹿。

“你等可还有事情?”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乃至五色幼鹿一时尽皆摇头,应声道,“我等此行乃是为随师父修行而来,师父若还有其他事情,还望能带上弟子等。”

净涪佛身点点头,随后便是一敛袖袍。

几个褡裢在夜色中飞来,分落到净涪佛身和白凌等几人手上。

却不是旁的,正是他们这两日方才放下的行囊。

也幸亏白凌他们是今日才到的,行囊收拾起来一点都不为难。

收起了褡裢,净涪佛身对着已经反应过来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沈安茹与程沛点头,“如此,小僧便告辞了,两位不必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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