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真僧人其实也不想的。
但堂上这些人若有似无的目光以及那里面带出的意味,真的太像太像这么些年落在他身上的那些目光了。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按捺住自己。
本尊都已经决定继续了,他不能反对,所以必须忍耐,必须控制。
恒真僧人不敢睁开眼睛,怕他自己看见那些目光的主人情况还会更糟,但失去了视觉,他反而是更敏感了,更令他难以控制。
他都想要立刻离开这里了。
幸好,就在他下定决心之前,妙音寺最后一遍晨钟终于敲响了。再没有谁会去注意他,都在为早课做最后的准备。
恒真僧人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了其他异样情绪的目光,方才睁开眼睛来,也去取过蒲团左前侧摆放着的那套木鱼。
看着动作、姿态、情绪都很是平常,如果没有细看他被垂落的眼睑挡住了的眼睛的话。
净涪的识海世界里,又自显化出身形的魔身意味深长地看了恒真僧人一眼,似乎有所意动。
但当他瞥见淡淡朝他看来的净涪本尊,他也就难得的老实了。
罢了罢了,我不招惹他还不行吗。
本尊这才收回了目光。
魔身虽说答应了本尊,又顾忌着佛身的修行,没去动恒真僧人,可这不妨碍他隐在识海世界里,观察着恒真僧人心魔的每一番波动。
不能动手,看看也是好的,万一他真能有所体悟呢?
净涪佛身不曾理会过识海世界里的动静,他心神收敛,取了木鱼过来拿起,与堂里的一众大和尚、比丘、沙弥一道,开始做早课。
妙音寺的早课和天静寺、妙潭寺等山寺的早课内容大同小异,基本都是楞严咒、大悲咒、十小咒这些佛咒,而唯一不同的是本经。妙音寺早课里还多了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天静寺的《佛说阿弥陀经》等同。
入乡随俗,在这妙音寺的堂里做早课,清见主持和恒真僧人一众人等都和昨日晚课一样,都是随了妙音寺这边的功课,没有其他的要求。
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诵读过后,恒真僧人似乎也安稳了不少,起码在早课结束,他们这一行人跟随清源方丈等人在妙音寺诸弟子目光中去往妙音寺方丈禅房的时候,他比早课开始之前还要能平和一点,不像方才那样暴躁。
净涪沉默走在一众大和尚之中,却是闲闲地往识海世界里递话,‘怎么样,看出了什么?’
他这话分明就是在秋后算账,甚至还很有些挑衅的意味,但魔身半点不惧。
他应道,‘看出了疑心生暗鬼。’
佛身笑了一声,倒是没有反驳他。
魔身哼哼了两声,还自悠闲自在地观望着恒真僧人那边的变化,全不将佛身放在眼里。
魔身没有在搪塞佛身。
恒真僧人今日这早课前后,真的是因为他自己的疑心滋长了魔念,触动了心魔。
妙音寺这些小弟子中,或许会有一小部分人确实是在看他的那会儿带上了点鄙薄的意味,可也只是一点,一小部分人。情况其实没有恒真僧人想的那么严重,是恒真僧人自己猜测,自己揣摩,让一切就向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魔身不自觉地又想到了他上一世的父母,想到了留影老祖,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人。
‘果然......’
本尊与佛身听得这两个字,同时往魔身那边看去。
魔身抬头对着他们笑,‘生灵都很容易感动自己,也同样很容易厌弃自己......其实很多时候,我不需要做得太多,只需要用一点点引子,引导他们自己去思考,去想象,去猜测就可以了。’
生灵的心啊,其实是很微妙,又很脆弱的东西。
佛身回以一笑,‘那只是他们心境修为不到而已。’
真正强大的修行者,没有那么脆弱。他们或许可以被打倒,但绝对不会被打败,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他们都能从绝境中爬出来。
那样的爆发力与坚持,才是他们最可怕的东西。
而所谓的强者,每每都是从弱者开始的。
没有人能够轻易判定谁是那个强者,谁又是那个弱者,所以,还须得敬畏生命。
魔身没有去驳斥佛身。
本尊听了这么一会儿,也出言偏头提醒魔身,‘你修行心魔一道,会想要从顺逆变化中引导众生心灵变化,窥探人性反复是很正常的,但须得谨记,天地尚且会给予众生一线生机,我等做事也绝对不能做绝了。’
魔身难得神色肃穆,认认真真地听完本尊的话,末了还点头以作回应。
天地从来会给众生留下一线生机,哪怕这线生机缥缈且一闪即逝。真正将生灵逼上绝路的,通常会是另一个生灵,或者就是生灵自己本身。
魔身要在心魔正道上不偏不移,就得谨守这样的原则。不然最后走上绝路的,怕就会是魔身自己,甚至还包括净涪。
因为逼着其他生灵走上绝路的生灵,其实同时也将自己的路走绝了。
这诸天寰宇从来都是这样的,有光有暗,有阴也有阳,磨砺是催逼也会是积蓄,一体两面,单看生灵自己怎么选择,又怎么行动。
佛身微叹,这也是天地所以繁华美丽的原因啊。
净涪三身在识海世界里的话并不多,时间也没耗用多少,但外间那一群人却已经从妙音寺的堂来到了清源方丈的方丈禅房,动作也很是迅速了。
净涪回过神来,跟着清源方丈一道,引着清见主持、恒真僧人等人入得禅房中去。
禅房正堂里还留存着清笃、清镇这些大和尚们的蒲团,不过是因为早课,此刻都空荡荡的没看见人而已。
清源方丈没在这正堂上多做停留,一路领着所有人入了内室。
包括净栋这些佛子们。
清见主持与清遥方丈等人对视了一眼,却没开口,只客随主便,且看清源方丈是个什么行事。
清源方丈先对着佛龛里的佛像合掌拜了拜,方才转身来看向这些客人,抬手一引,“各位请坐吧。”
这内室里也是放上了蒲团的,虽然没有正堂那里的蒲团多,但这蒲团的安置,却是和昨日里清见主持那边的摆放一样的。
都是分了左右两侧,左侧三个蒲团,右侧分了两列,前后各七个蒲团。
没有人多说什么,各各还按照他们昨日里的位置入座。
恒真僧人坐定之后,偏头看了一眼供奉在佛龛前的那个卷轴,才问清源方丈道,“很重要的事情吗?”
注意到那个卷轴的,并不仅仅只有恒真僧人,还包括了这内室里坐着的每一个人。
清源方丈不知道恒真僧人为什么这么问,便抬眼看定了他。
恒真僧人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净涪,说道,“如果不是太重要的事且还罢,若是很重要的话,不如过得一段时间再说?”
各位方丈似乎都明白了什么,一个个都在有意无意地望向清见主持,清见主持的脸色又更冷淡了少许。
显然他们是误会了什么。
恒真僧人并不太在意,只留心着净涪那边的反应。
“我的修行出了些问题,”他这回倒是难得的坦白,“本尊担心我,决定从极乐净土回归,以助我一臂之力。”
恒真僧人的修行出了些问题?
那慧真罗汉呢?他的修行是不是也有了些阻碍?
慧真罗汉要从极乐净土归来这个消息尚且还罢,早在昨日他们齐聚的时候,看见恒真僧人的那番行事,他们就已经有所准备了。但这些方丈、主持没想到的是,恒真僧人居然就这样对他们坦白了,还直言说慧真罗汉从极乐净土回归是要助他一臂之力......
真的只是想要帮恒真?而不是打上了暗土世界的主意?
各位方丈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又都有志一同地看向清见主持与恒真僧人的方向,也不知有几人是看的清见主持,又有几人是看的恒真僧人。
倒是净音,第一时间就偏头去看他家师弟。
果然,这景浩界里就没有几个是他家师弟说服不了的人。
清见主持也看看恒真僧人,又看看净涪,他似乎是想再问些什么,但他还清楚地记得这会儿的重点不是恒真僧人,而是清源方丈。
清源方丈也看过净涪与恒真僧人,自己还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才问道,“不知慧真祖师何时会从极乐净土归来呢?”
恒真僧人有些尴尬。
清源方丈来问他,他却是不好问慧真。实在是因为慧真罗汉还要去各处地方辞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给出一个大概范围。
“短则一二十日,长则三两个月。”
说完,恒真僧人自己也觉得不太靠谱,便又补了一句解释道,“他当前正在各处辞别。”
毕竟是妙音寺先说的请慧真罗汉在归来之前先往他们的先辈那里走一趟,连带着其他各寺的方丈也一般的说法和态度,而慧真罗汉现在就正在为这事奔忙,他们这些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清源方丈叹了一声,“只怕等不得了。”
恒真僧人其实也没想强硬要求妙音寺这边等他,他这番只是想要跟景浩界佛门各方,特别是净涪表明了一下自己当前的态度而已。
所以这会儿他听得清源方丈的回答,并不生气,只是追问着道,“贵寺这边......到底是什么要事呢?”
清源方丈就道,“非是其他,正是昨日我与诸位所说的,替我禅宗法脉祖师迦叶尊者正位一事。”
恒真僧人确实还记得这件事,这会儿听了面上也是一派自然,不算太惊讶,但清见、清遥等这些昨日里听过这事就忘只有一丁点痕迹的主持、方丈及佛子们,却是止不住地在面上显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来。
昨日里清源方丈说起的事,他们确实还是有所记忆的,只有迦叶尊者的名讳模糊了而已。现在在这里再听清源方丈提起这事,清见、清遥等人就都记起来了。
清源方丈没错过他们这些人的脸色,也没漏掉他们这些人又望向佛龛前那幅卷轴的目光,只将这个中内情简单地与他们解释了一下。
别的犹自可,迦叶尊者的事情却又在他们心头压上了一块巨石。
他们家佛门修行的前景确实光明,佛国那边可坐镇着三位世尊呢,但同样的,佛门的修行也很容易出问题。
近在身侧的有恒真僧人,远在天边不可企及的又有迦叶尊者,同样艰难修持的同参大概还有许多,只是不被他们耳闻而已。别说那些外人,就连他们自己,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一路修行无忧......
净涪将对面那些大和尚、佛子的表情变化全都看在眼里,他想了想,双掌合在胸前,垂眸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如天音,又似响钟,一时落在他们耳里,却直直地入了心底。
清见、清遥等人齐齐一震,循声往净涪看去。
净涪这时候也正抬起了眼睑,迎上他们的目光。
看着净涪那双比水清淡,又比光明澈的眼睛,清见、清遥等人俱各心头一阵震动。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什么都说尽了。
“南无阿弥陀佛。”
一声声佛号声从净涪对面响起,引得净音脸上止不住地升起一片喜色。
看,这就是他家净涪师弟啊。
净音团团看过对面那一位位方丈以及各家佛子,最后挺了挺胸膛,稳住自己的表情与心情。
他家净涪师弟那么厉害,他作为师兄,也不能差了,起码从表面上看来,就该是这样。
清源方丈倒没净音那般激动,他虽然也自豪不假,但他比净音更克制,那平静、自然的表情保持得稳稳当当的,此刻安闲自在地等到了对面那一堆人平复心情,才继续与他们道,“我妙音寺有意在近日为迦叶祖师正位祖师堂,所以希望各位能暂留我妙音寺,也好替我妙音寺做个见证。”
清源方丈这话说完,恒真僧人就往左侧各位大和尚看过去,最后点头,没多说什么应下来了。
清见、清遥等大和尚也各自点头应了。
清源方丈、净涪与净音都笑了起来,齐齐起身,合掌与对面一礼,“多谢各位高义。”
要知道,这里坐着的可都是各寺的主持、方丈,实打实的各寺执牛耳之人,他们平日里要离开自家寺庙都难,这一趟出来虽然是将寺里重要事情暂时交由信任的人暂代,可很多事情还是需要他们自己把控,否则很容易出事。
能在妙音寺这里暂留,还答应替他们见证这场迦叶祖师正位的仪式,不得不说是很给妙音寺面子了的。
他们当得起妙音寺的这一谢。
清见主持、恒真僧人、清遥方丈等人都坐在原地受了这一礼,唯有净栋这些佛子急急地避让开去。
一番忙乱之后,清源方丈与净涪、净音他们才又在蒲团上坐了。
不过大家都是忙人,且妙音寺这边忽然说要为自家法脉的祖师正位,他们这些主持、方丈要继续在妙音寺这边停留一段时间,总也得与各寺有个交代,再多做些安排,所以他们也没在清源方丈这里坐得太久,闲谈过一阵就各自散了。
清源方丈与净音当然还有妙音寺的诸多琐事需要处理,至于净涪......
妙音寺这边他是暂时能够脱开手去了,但光是‘小地府’的事情,就足够他忙活的了,更别说还有他自己的修行。
清源方丈和净音都体贴他,也没让他在方丈禅房这边帮忙,催着他回自己的禅院去整理他自己的心得体悟,也好巩固当前境界。
就算净涪不提,他们也不会忘了净涪才刚从南海普陀山法会回来不久,南海普陀山上的收获都未曾完全吸纳消化,更别说他昨日才又突破了一重境界,身、心、气也一样需要重新掌握把控......
遍数整个妙音寺,净涪才是最需要时间的那个人。
净涪不过在方丈禅房这里多留了一阵,就被清源方丈和净音接连赶了几回,也不免好笑。
但拗不过净音和清源方丈,他也只能合掌一礼,“那我就先回去了。”
清源方丈与净音齐齐舒了一口气,异口同声地道,“去吧去吧,别再在这里待着了。”
净涪摇摇头,这才转身离去。
净音看着净涪的背影,却是忍不住又叫住了净涪,“师弟。”
净涪听见,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净音没立即去看他,却是先看向清源方丈,问道,“方丈师伯,我们这边的正位仪式,能尽量提前吗?”
清源方丈明白净音为什么问这个,他在心里盘算了一回,斩钉截铁地答道,“能。”
他说完之后,还给出了一个相当明确的日子,“两日之后,一切就都准备妥当了。”
净音这才看向净涪,叮嘱道,“师弟,迦叶祖师的正位仪式定在两日之后,你先忍耐一阵,等迦叶祖师的正位仪式过去之后,再行闭关吧。”
“这两日的话......”
他替净涪想了想,然后道,“你可以先将‘小地府’的事情给安排一些,免得日后做起这事来忙乱。”
他这样谆谆嘱咐的,真将净涪当小孩子来看待了。
清源方丈在一旁听得摇头。
净涪也有些好笑,但仍然领了净音的心意。
“师兄放心,我知道的。”
净音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低下头去,又一再催促净涪道,“嗯,你快去吧。”
净涪合掌再与净音一礼,这才真的走了。
等到净涪的背影远了,清源方丈才偏头看净音,“你自己也不大,倒将净涪将孩子看了?”
净音已经稳定自己的心绪了,这会儿听得清源方丈这般说,便笑着道,“净涪师弟厉害我当然知道,可他也是我师弟啊......”
清源方丈想了想,也点头,“确实,该叮嘱的,还是得叮嘱他一回。”
不比净音待净涪心思的纯粹,清源方丈到底又多了一份权衡。
净涪性子虽然清淡,但向来重情,也记情,净音能与修行逐渐增长的净涪保持一份纯粹的情谊,对净音乃至对妙音寺都是一件好事。
起码有净音维系着,净涪不会真与妙音寺渐行渐远。
清源方丈的这份权衡其实全都落在净涪的眼里,但对于净涪来说,这对他其实没有太多的影响。
因为他有把握,妙音寺绝对脱不出他的掌控。
不然且去问一问妙音寺的一众弟子,看他们会怎么回答。
至于清源方丈的那一点权衡与筹谋,人生在世,谁没有一丁点谋算?谁没有去谋算他人?
净涪所以对他自己突破欢喜行境界那一场机缘如此珍视,不也是因为那场机缘给了净涪一次抛开所有谋算,仅只以一点纯粹心念行事的体验么?
净涪自己心眼比马蜂窝都多,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一点权衡而介怀?
那岂不太可笑了?
净涪一边与各位向他见礼的妙音寺弟子们回礼,一边穿过门廊转过弯角回到自己的禅院。
他在禅院里站了一会儿,却没有回屋,而是就在院子里的菩提树下坐了,然后抬手,往外散出了四点金色佛光。
这是在传唤他的几个记名弟子了。
白凌、谢景瑜、皇甫明棂与五色幼鹿来得也很快,过不了一会儿就都到了。
他们一到净涪的禅院里,就看见了坐在菩提树下的净涪。
当其时,正有明亮的阳光自天空上撒落,照在净涪脸侧,映得他整张脸似乎都是透明的,只有那一双眼睛黝黑透亮。
白凌、谢景瑜等人不由得愣了一愣,然后连忙来与净涪见礼。
白凌、谢景瑜与皇甫明棂齐齐合掌而拜,“净涪师父。”
“呦。”五色幼鹿也对着净涪点头,轻轻鸣叫了一声。
净涪笑了一下,却是抬手一指。
他们的前方就摆出了三个蒲团。
“坐吧。”
白凌、谢景瑜与皇甫明棂又与净涪一拜,方才在蒲团上坐了。
净涪取出的蒲团只有三个,没有五色幼鹿的位置。五色幼鹿也不在意,两步来到净涪身边,直接在净涪身侧趴下了。
净涪打量过白凌他们几眼,点了点头,“看来你们这段时日也没有懈怠了修行。”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听得净涪这话,提着的心方才有些安稳下来。
比起上一次来拜见净涪那会儿,他们的修为确实是有所增长,但绝对不是太惊艳,和净涪这般修为增进更是比不得。
别看他们自己修为远低于净涪,看不出净涪修为的根底,但他们这一路从外间来到这里,可也是听说过净涪昨日突破的消息的。
“不敢当师父夸赞。”
净涪摇摇头。
他可真不是随口夸赞的。
白凌、谢景瑜与皇甫明棂确实都只在筑基境界,但气息沉稳厚实,可见根基确实稳固,不是一味的求快,这就很不错了。
更何况这段日子以来妙音寺乃至整个景浩界的事情都很多,修行也很是艰难,他们能有如今这般扎实修为实在难得。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细看得净涪表情,心里不免一喜,脸上又都显出了几分。
尤其是皇甫明棂。
那枚弟子身份铭牌的反复在她心里也留下了不少的阴影。而且她还是这妙音寺里唯一的女子,生活上多有不便,修行上也同样有许多需要注意的,心理上的压力就更是沉重了。
更准确的说,在妙音寺修行的这段时日,她心根本就绷成了一条线。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净涪的赞许,皇甫明棂可是实打实地松了一口气。
识海世界里,净涪魔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皇甫明棂。
本尊瞥了他一眼,‘她是佛身的记名弟子。’
魔身轻撇一下嘴,‘我当然知道。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有些手痒而已。
如果......
他说如果。皇甫明棂状态紧绷成这个样子,如果他稍稍挑拨一下,皇甫明棂会怎么样呢?
是能咬牙撑下去,还是直接崩溃?
净涪本尊低唤了一声,‘魔身。’
净涪本尊的声音一直都是那般的冷淡,不带什么情绪,但这会儿净涪魔身却是听出了些许提醒。
魔身转头不再去看皇甫明棂,‘行了行了,我不打她主意就是了。’
得了魔身这句话,本尊却还不太满意,他只看着魔身。
魔身这才收回看向谢景瑜的目光,‘我答应你,不打他们的主意。’
本尊终于收回了视线。
这回倒是轮到魔身有些不依不挠了,他嘟囔着道,‘本尊以为我是什么人?他们是佛身的记名弟子不假,可也能算得上我的记名弟子。既然他们也是我的记名弟子,难道我还会害他们不成?’
本尊不理会他。
佛身倒是往识海世界里递话了,‘你是不会害他们不假,但你也确实曾打过他们的主意。’
三身一体就是这点不好,谁也别想瞒着谁在背地里动手脚。
魔身心下抱怨了一回。
佛身与本尊倒不甚在意,佛身仍自盯紧了他,本尊仍自闭目静坐,观照自身。
魔身就回望佛身,颇有些理直气壮地道,‘他们是我们的记名弟子,却不仅仅只是你的记名弟子,我也是有资格管教他们的。’
佛身点头,‘这倒不假。我也无意阻拦你。’
‘但你要注意分寸,莫耽误了他们。’
听见佛身这句话,魔身面上当即就显出了几分不渝,‘你的意思是,我耽误了他们?’
‘不。’佛身摇头,‘我只是觉得他们受不住你的手段,希望你注意而已。’
魔身冷笑一声,‘那又怎么样?他们若真受不住,大不了就跟我走心魔一脉,我还真能毁了他们不成?’
佛身倒仍然坚持,‘走心魔一脉确实可以,但以魔门现在的状况,他们能掺和进去?’
魔身还要比佛身坚持,‘你说来说去,就是觉得我不怀好意,想要抢你弟子而已!’
听得魔身这话,佛身并不生气,反而是笑了一下,‘你别想要激怒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魔身微微眯起眼睛,‘那你就将一个弟子让给我。’
佛身收了脸上笑意,‘不行。’
魔身顿时就指责道,‘呵,你还说你没有那个意思?我们三身一体,当日放出弟子身份铭牌的时候,不就有一人接手一个弟子的意思?!’
‘你现在是要反悔了?’
魔身猛地撇头,望定那边的本尊,‘本尊。’
佛身也看向本尊,‘我没有这个意思。’
净涪本尊睁开眼睛,平平淡淡地看着佛身和魔身,‘闹够了?’
这却是问的魔身。
魔身一收脸上所有表情,那张无端透出几分肆意的面容顿时就染上了与本尊同出一撤的漠然,‘我没有在闹。’
魔身到底是不是在闹,净涪三身各自清楚,由不得他不承认。
本尊这回又看向佛身,‘你真想将这三个弟子全都收归自己座下?’
佛身一时语滞。
魔身也转了头看向佛身。
半响后,佛身低下头去。
其实这才是魔身闹了这么一回的真正原因。
看着白凌、谢景瑜与皇甫明棂这三人,佛身真正的动了收徒的心思,而且还是全数收入他自己座下。
要知道,当前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这三个人中,也就只有皇甫明棂一个人是选择修持沙弥尼一道而已。白凌和谢景瑜依然还只是俗家弟子。
他们还没有皈依,且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皈依的想法。
本尊看佛身低头,又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饶是本来有点生气的魔身也不免好奇,想要来听听佛身的说法。
佛身抬头,直直迎上本尊的目光,‘除了皇甫明棂这个沙弥尼之外,我还需要一个传承我法脉的弟子。’
本尊看了他一阵,‘不,你不仅仅只需要多一个,你还想要多两个。’
除了皇甫明棂之外,他座下的记名弟子也就只剩下白凌和谢景瑜了。再多两个哪儿仅仅只是多两个的事?
这分明是要包圆,连一个都不给他与魔身留下的打算。
佛身又偏开头去,‘我原本也不知道,只是今日,见了他们,忽然心有所感,就......’
‘心有所感?’
魔身身体向后,靠上了黑暗皇座那宽大的椅背上。
‘巧了,’他道,‘我也心有所感。’
佛身转眼看向魔身,对上魔身的视线,半响后,佛身与魔身同时转了头去看本尊。
他们能看得出来,另一个人没有说谎。
但这就是问题了。
佛身和魔身心有所感,同时要将这三个弟子收归自己座下。可他们两人走的道不同,真要有衣钵相传的弟子,那也该是各承一脉,怎么是,都要传承他们的法脉?
‘我确实也心有所感。’
迎着佛身与魔身的目光,净涪本尊给了他们一个意外又不意外的明确答案。
佛身与魔身对视一眼。
是谁......对他们出手了?
毕竟这事眼见着分明就是算计着要离间他们三身啊。
不得不说,当年净涪还是皇甫成的时候,其实是对自家师父有所期待的。毕竟在这修真界里,师父是除血缘之外最重要的一个引路人,是修行道路上的另一个父亲。而皇甫成自己的亲缘也确实不怎么样,唯一能够指望的,也就是师父了。
只是留影老祖的做法终究磨灭了他所有的希冀。
他记下了昔日留影庇护的一点恩情,却不曾真正的将留影老祖放到师父的位置上。
而也正是因为皇甫成自己心里的一点惦念,他从来没有真正的师父。
因为没有人能够待他如子。
在皇甫成的那数百近千年的时间里,他座下屡有英才,却仅仅只有寥寥数人能够成为他的弟子。
而原因也只在于,皇甫成自己也不太确定自己能够将弟子视作亲子爱护,就算真的收下了徒弟,他心里其实也还隐有几分犹豫,不□□定。
他自来宁缺毋滥。
尤其是在成为净涪之后,探知昔日那仅有的几位弟子尽皆在无执童子手底下陨落,魂体不存,只留真灵转世之后,净涪就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无执童子还在时,他怕自己暴露之后又再连累了更多的人,他名义上便是有了清恒大和尚这个师父,座下也只得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这三个记名弟子。
哦,还有五色幼鹿这样一个坐骑。
但其实,清恒大和尚不是他的师父,现在也已经彻底了结了这一段缘法。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到得如今,也始终只是记名,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弟子。就连五色幼鹿这个坐骑,也同样只得记名弟子的待遇而已。
就算无执童子真的发现到了他的来历,也轻易牵扯不到他们那里去。
而净涪所以对师徒缘法如此苛刻,无执童子其实只算一个诱因,真正的关键还是在于净涪对师徒缘法的看重。可是今日,他们却发现了自己身上师徒缘法出现了问题。
这不是有人在算计他们,又是什么?
倒是那个人谋算的方向也确实了得,居然会想到从这一方面着手。
就只是这么一瞬息间的工夫,不仅仅是魔身,就连佛身,都找到了一个最有可能出手的人物。
有这份眼力,有这个手段,又会这样针对他的,大概也只得一个了。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那位天魔主。
他们是不是还该要庆幸,那位天魔主没想要对沈安茹和程沛出手?
净涪本尊定定看着他们,忽然笑了,‘你们忘了,我等三身一体啊......’
佛身和魔身不知道净涪本尊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一点,都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这般难得的模样,也就只有他们三身能够看得到了。
净涪本尊叹了一口气。
这该说是聪明人被聪明人误了么?
佛身和魔身他们想得太多了。
净涪本尊就认真地看着他们,一字一句慢慢道,‘没有人在算计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各位亲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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