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净涪,那不错;是净音,也不差;就算是他这个当代的主持或是其他的什么人来,也没什么不同。
但独木不成林,净涪一人可以代表整个妙音寺的法脉传承,也可以支撑起妙音寺法脉传承的脊梁,推陈出新,可他却始终不会是整个妙音寺法脉传承。
妙音寺法脉传承,是过去无数位先辈积累传续;也是今日满寺上下齐心合力,抓住机会,在净涪的带领下一飞冲天;是未来更多出色后辈发扬光大......总之,不能是净涪一人。
它就像一顶最华贵的华冠,需要有更多明珠点缀才会真正的璀璨耀目。净涪可以是其中最明华最贵重的一颗宝珠,可却不能是唯一的一颗。
往常在处理妙音寺各项事务时候,清源大和尚还每每会为妙音寺的法脉传承而担心,但现在,他却是真的能够松一口气了。
清源大和尚又是一笑,喃喃道,“真是奇怪......”
净音听到一点,侧目看向清源大和尚,发出一个带着疑问的单音,“嗯?”
清源大和尚看他,笑着摇摇头,却是转移了话题,“净音,你可得要更努力的......”
净音顺着清源大和尚的目光看过去,正正看见那些并肩着一道往小法堂中走去的一众比丘、沙弥们。
这时候的他们,已经不见什么藏经阁、菩提院等等堂院之分,相互间各称师兄弟不说,更有人连这点时间都不放过,抓住了身边的人就询问他自己往日里修行时候积攒的疑问。
净音明白了清源大和尚的意思,也笑了笑,自信道,“师伯放心,就这些师弟们,还赶不上我。”
清源大和尚笑睨了他一眼,倒也没有说什么。
“不过......”净音忽然拖长了声音开口。
清源大和尚就饶有兴致地问,“不过什么?”
净音对着清源大和尚讨好地笑了笑,“不过这些师弟资质确实不差,再补足十二分的用心和勤奋,说不得是能够追上弟子来。弟子作为我妙音寺这一代的佛子,又年长诸位师弟许多,若真的被这些师弟追上,弟子也好,我妙音寺也罢,脸面都不太好看......”
清源大和尚脸上笑意不减,就等着净音露出藏在卷轴中的那柄匕首。
净音觑了清源大和尚一眼,一面在心中计较着自己这盘算成功的可能性,一面却不动声色,仍自笑道,“所以弟子以为,弟子这段时间,也确实应该闭关修行了......主持师伯以为,如何?”
清源大和尚失笑一阵,却是大发慈悲地抬起了下巴,对他点头,“我看确实可行。”
净音一时大喜。
清源大和尚对他道,“去吧,要莫要落了净涪太远。”
净音原还在大喜过望,但听清源大和尚这话,他脸上笑意猛然一滞,添上几分幽怨,“主持师伯,你也太高估我了吧?拿我与净涪师弟来比......”
清源大和尚拖长了声音,目光威胁,“嗯?”
净音“瑟缩”一阵,最后只得强撑着道,“弟子,弟子会尽力的。”
清源大和尚看着躲得有一些距离的净音,遥遥给了他一个巴掌。
净音向前跨出一步,轻易躲过清源大和尚的这一记空掌。
也就是清源大和尚没有使力,否则净音怕是要多费一些力气才能如此轻松了。
净音站定了,合掌对清源大和尚一礼,“主持师伯,我这就去了。”
清源大和尚对他点点头,又道,“去吧。寺里的事情有我和你诸位师叔在,不用太过担心。”
净音却没有就此转身,仍站直了身体,稳稳看住清源大和尚。
清源大和尚没甚好气地对他扇了扇,“净涪他我等也定会多看顾着些,不用你提,快走吧你!”
净音这才转身走了。
清源大和尚看着净音的背影,确定净音这一次却是要去藏经阁,他摇了摇头,也转身走了。
净音很快走到藏经阁,对藏经阁里的两位值守沙弥点点头,又问过这两个值守沙弥一些话,才沿着楼梯上了阁楼,找到净涪的静室。
他抬手敲了门。
过不得多时,静室里就传来了净涪的脚步声。
净涪本尊过来看了门,请了净音进屋。
等净音在案前坐定后,净涪本尊给净音斟了一杯茶水送来,自己才又在案几的另一边坐了。
“师兄今日里怎么有空过来?”他问道。
净音笑了开来,“因为今日难得能被主持师伯他允准休息啊。”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已然明白净音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事实上,他连清源大和尚所以会放人的原因也都给看清楚了。
他端起茶盏来,轻啜一口茶水,才问道,“所以?”
净音也饮了两口茶,“所以我就来帮你了。”
净涪本尊沉默一下,又问道,“真的是来帮我的吗?”
净音干笑两声,转了话题,“我来看看藏经阁中的藏书。”
净涪本尊抬起眼睑看了他一眼,便就垂了目光继续喝茶,“阁里的藏书数量足够了,但种类不够。师兄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将你的各种心得、注解誊抄下来,交到阁里?”
“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净音顿了一顿,又问道,“但只我一个,怕是也不够吧?”
“确实还是差些。”净涪本尊顺势点头,然后很自然地问净音道,“师兄既是近来得了空闲,不妨就替我与寺里的各位师叔师伯说一说,请他们闲了也留些心得、注解?”
净音推托了两下,应承了下来。
“既有寺里的各位师叔师伯,”净涪本尊又似是若有所思,慢慢道,“便也不该少了各位师兄师弟......”
净音听得净涪本尊这话,品了品,便也接下话来道,“各位师兄师弟的境界或许参差不齐,但也应有可堪一看的地方,便也请他们递了心得、注解过来,我等一起品评。若有高论,也可一同收入阁里藏书。”
净涪本尊沉吟得片刻,却是摇了摇头,“不妥。”
净音听净涪本尊这般说,奇怪地抬了目光来看净涪本尊,“哪里不妥?”
净涪本尊就道,“若只是我等作为品评,那不妥。该是有寺里的各位师叔师伯一同做个品评才好。”
不知是不是净音想多了还是刚经了一回事,心里着实有些敏感,这会儿听得净涪本尊这话,他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旁的地方去。
“师弟......”
净涪本尊闻声看过去,“师兄?”
净音看着净涪本尊明净的眼眸,顿了一顿,却是笑了开来,直接与净涪本尊道,“师弟可是对寺里各位师叔、师伯的那心思不喜?”
净音说得着实含糊,什么这心思那心思的,都没个明确的说法,若是个想不明白的,怕都要不知道净音他在说什么了。
但净涪本尊却是听明白了的。
他摇了摇头,很干脆地道,“并不。”
净音吐出一口浊气,笑了起来。
他就该知道的,净涪师弟不是那般心思敏感的人,轻易不会想偏了去。
净涪本尊觑了净音一眼,没说话。
净涪本尊并不是真的就对清源、清笃、清沐等一众妙音寺大和尚们的那些隐晦担忧一无所觉,不可能的。
但既然这些大和尚们谁都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还尽力压制他们自己,给净涪本尊腾出活动、处理的空间来,更没有对他的动作指手画脚,净涪本尊也就全当不知道了。
至于他如今在妙音寺藏经阁里的做法,包括当日那阁里比丘来问他的时候他的回答,也都是他对妙音寺法脉传承的安排之一。
就似诸位大和尚的那样,净涪本尊也并不觉得妙音寺就该是属于他的,这妙音寺上下、内外,乃至过去和未来,都只能打上他一个人的烙印,其他的痕迹则全数抹去......
净涪本尊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佛身也没有,或许三身里,也就只有心魔身会偶尔想要将这妙音寺完全收为己有,但在净涪本尊与佛身的双重压制下,对属于佛门一脉的妙音寺其实也没有太过喜欢的心魔身到底没有坚持。
更何况,旁的且不说,妙音寺在当年,可是确确实实地护了他一回。
若不是妙音寺,他哪儿能藏到最后,早就被无执童子和皇甫成找出来直接打杀了。
即便是净涪心魔身,对于妙音寺当年的保护,也是记着的。
所以即便净涪三身将妙音寺划归成了自家的地盘,却没有对当年天魔宗与魔道一脉的掌控欲望。
更何况佛门与魔门向来就是不同的。
魔门只能彻底掌控,也必须得彻底掌控,否则他在那里连能安稳修行的时候都不会有,可佛门不同。
佛门你却只能虚虚握着,不能拽得太紧,拽得太紧了,反倒会出现问题。所以净涪他对佛门,用的是另一种掌控方式,而且还特意控制了尺度,不会太让佛门的这些人不舒服。
自然,这些话就不必跟净音提了。
净音对净涪三身的这些心思不太清楚,这会儿也没有去细究净涪本尊的想法,而是很直接地问净涪本尊道,“所以师弟你的意思是?”
净涪本尊随手给净音和自己续上茶水,不答反问道,“对寺里各位师兄弟的法会,师兄觉得如何?”
净音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着妙音寺里各位净字辈比丘、沙弥的修行现状,给出了他自己的答案。
“诸位师兄弟的修行都很是勤勉,每月寺里的小法会,小法堂里也都坐得满满当当的......”
净涪本尊微微颌首,等净音将他的答案说完,他才又问道,“依师兄看来,寺里各位师兄弟修行的效果如何呢?”
效果......
净音仔细想了想,皱着眉头回答,“效果不差吧。”
净涪本尊点点头,却是道,“若各位师兄弟自身悟性不差,那自然效果很好,但若是悟性稍逊一筹,效果也就同样差了一些。”
净音不明白净涪本尊为什么跟他说起这个,抬眼有些疑惑地看着净涪本尊。
这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修行只在自身,能走多远走多快,也只看各自的资质,从古至今,修行界都是这个样子的,不是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净音细细看着净涪本尊的脸色,他眼底快速闪过一丝喜色,“师弟你忽然问起这个来,可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越是细看净涪本尊脸色,就越是觉得自己猜对了。
现下坐在他面前的人是谁?他师弟净涪啊!
景浩界佛门真正的佛子。
修行岁月比他短,修为却早不知超出他多远去的景浩界当代最出众的人物。上数景浩界无数年月,都少有似他家师弟一样的人物呢!
他或许还真的有办法。
更何况净涪师弟现在似乎还分化法身在诸天寰宇中行走,说不定在景浩界之外的天地见识到了什么好办法,想要在他们妙音寺试一试呢?
净涪本尊觑了净音一眼,见他那眉飞色舞的表情,也很有些无言。
“只是想着或许能有些用处而已,不一定就能起到奇效......”
净音听净涪本尊平淡的话语,顿时回过神来,他收敛了自己心头诸般发散的心绪,坐直身体与净涪本尊严肃说道,“便是没什么奇效,也没关系,我等只是试一试而已。”
顿了一顿,净音又道,“我等先随意找个名头试一试,若是有效果,便就继续,若是没有效果,自然就没有下一次了,师弟你看如何?”
他家师弟那般的威望,确实能够承受得住失败。但即便是净涪师弟,也仍旧得谨慎,不然失败次数过多,也还是会损伤净涪师弟的威信的。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应道,“师兄所言甚是。”
净音对净涪本尊笑了笑,又飞快敛了笑容,道,“那便来说一说吧,师弟,你打算怎么办?”
净涪本尊便直接将他的想法说道了出来。
“现如今我们妙音寺诸位师兄弟,确实是着实开了一番眼界,”净涪本尊道,“但过于广阔的视野里,也有许多疑问浮出。这些疑问积压在那里,少有人可以将它们解决掉,真正的开解疑难。”
净音静静地坐在那里,拿着杯盏默默地听着。
“寺里能有师承的师兄弟数量不多,绝大部分的师兄弟都是跟随着各堂各院的镇守大和尚们修行,但这段时间来,我妙音寺事务太多,诸位镇守大和尚都忙得不可开交,就更是顾不上各位师兄弟们了......”
净音一面听,一面慢慢点头。
妙音寺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寺里各位大和尚们愿意收徒的不多,所以净字辈们的比丘、沙弥们一直以来都是跟随在各院、各堂镇守大和尚修行的。
是以一旦这些比丘、沙弥们遇到了修行上的问题,他们要不就等到自家院堂里各位镇守大和尚们的空闲时间,请他们解难释疑,要不就寻交好的师兄帮自己解答,要不就等到寺里各大大小小的法会,在法会上得到答案。
但不论哪一种解决疑难的办法,都是需要等上一段时间,寻找合适的时机。而显然,这一段等待的时间,会被彻底浪费了去。
可人生在世,又有多少时间,是可以被他们这般浪费了的呢?
净音沉默了一阵,问净涪本尊道,“所以师弟你是想要将这段时间给节省下来?”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能少耽误一阵时间,能少耽搁上一个人,都是好的。”
净音微微颌首,就又问道,“那师弟你打算怎么办呢?”
净涪本尊就道,“我打算在藏经阁里开辟出一个小法堂,请一位师叔或是师伯坐镇小法堂,各位师兄弟单有疑问,可往小法堂请教释疑。”
净音细看净涪本尊一眼,“还有呢?”
这确实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净音知道,净涪师弟他不会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他应是还有些什么话要说的。
净涪本尊于是就又道,“为着我妙音寺法脉传承缘故,我想在我妙音寺里开一部小册?”
“小册?”净音不明所以,却隐隐意识到什么,便喃喃着重复道。
“小册。”净涪本尊点了点头,然后他才又道,“寺里既然已经准备收拢诸位大和尚的心得与各经典的注解,那么诸位师兄弟呢?难道就因为他们现如今的修为尚且不足,就能将他们视而不见了么?”
净音没有太多反对的意思,但这不代表他现在就已经完全明了净涪本尊的用意了,而且现在面对的是自家师弟,他也没有太过犹豫,直接就问净涪本尊道,“寺里这些师兄弟或许会在某些经典上有些别出机杼的见解,但大多应当只是雏形,太过模糊也太过浅薄,又要如何支撑起一部小册?”
小册就算是再“小”,也不能只有一两页纸张吧,真要是这样的话,那算是哪门子的册子啊?
净涪本尊就道,“一个师兄弟或许支撑不起一部小册,但几个呢,几十个呢?”
他看定了净音,淡道,“师兄,既是想要寺里的各位师兄弟也一同真正思考我佛门各部经典,我等作为先走出一步的人,就该有所指引,也该做出些支持。”
净音还真不奇怪净涪本尊了然寺里各位师叔师伯的心思,他仔细想了想,慢慢点头,“你说得有理。而且,若是这一次寺里能有所收获,那再来一次或者几次几十次也可以,而若是没什么效果......到时候停了也就是了。”
净涪本尊也跟着点了点头。
净音就道,“那我等再来将这件事合计一下,回头也好说服诸位师叔师伯。”
净涪本尊笑着应是。
于是这两人就一部小册的名义、内容、奖励以及最后的安排都商量过,确定色色尽皆圆满,没有什么纰漏后,这师兄弟两人方才停了下来。
净音看着面前的这些写了许多字迹的纸张,停顿片刻,才伸手去将它们整理了。
净涪本尊却是将净音和他自己面前那两盏已经彻底冷却的茶水倒去,另斟了热茶来。
净音刚好将纸张堆叠整齐,见得那热茶,很自然就伸手接了过来,抵到唇边饮去了半盏。
净涪本尊也将手中的茶壶放下,端了茶水来喝。
净音重新将杯盏放下,拿眼去觑那案几上的纸张,问道,“这事儿,是你来还是我来?”
净涪本尊笑了笑,却是道,“师兄近来难得休息......”
听到这里,净音几乎都要笑出来了。
嗯,他家师弟果真是体贴他这个师兄,知道他的休假难得,便想着自己将事情担起来。
“就交给师兄你吧。”
嗯?
净音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还浮在眼角的笑意顿时僵住,他愣愣怔怔地看着净涪本尊,“师弟,你......你说什么?”
净涪本尊看他模样,就知道他先前心里是怎么计较的,难得的也在心里琢磨起来。
所以,我是不是有一些过分了?
但这样的念头不过一闪,就轻易散去。
他眨了眨眼睛,道,“如果师兄实在想要休息的话,便我来吧。”
净涪本尊将话说完,却是无声叹了叹气。
净音听见净涪本尊这话,心里原是很觉得安慰的,但他细看净涪本尊脸色,却又觉得自家师弟眼下隐隐透出一丝青黑。
他心里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说起来,净涪师弟他也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吧?好像上一次,也是他闭关,由净涪师弟他和各位从暗土世界里归来的师叔师伯们联手处理妙音寺杂务的样子?
修士的记忆都很好,净音很快就想起来了。
他不免顿了一顿。
自净涪师弟接掌藏经阁以来,就也将他们妙音寺法脉传承给收拢了过去,而且基本上都是净涪师弟自己在处理,几乎就没有哪位师叔、师伯帮忙,就是藏经阁里各位师弟,也都只是帮着净涪师弟他打打下手,处理些琐事而已......
而他呢?在诸位师叔师伯从暗土世界里出来以后,他身上的担子就松了很多,哪怕依旧忙得很,也不至于再有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比起自家师弟来,他这些日子确实要轻松了许多。
而且,这样的日子好像已经持续有超过半年时间甚至将近一年了吧?
净音心里这样反省着,暗自叹了一口气,就抬起目光来看着净涪本尊笑,“算了,这件事还是我来吧。”
净涪本尊抬眼疑惑地看向净音。
面对净涪本尊的这个眼神,净音又更心疼了,他笑了开来。
“虽说你师兄我现在是能清清闲闲的什么事都不用做,但你忙着,各位师叔师伯也忙着,我真要是那么过分,回头各位师叔师伯可不会让我好过。倒不如就拿一些我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忙着,一来放松心神,二来也能给诸位师叔师伯一个交代呢。”
净涪本尊沉默了一下,却又道,“师兄若是为了我,倒也不必如此,师弟我现在还能忙得过来。而且......”
净音仍自笑着看他,等着他的劝说。
净涪本尊觑了他一眼,继续道,“而且师兄先前不也是说了么?寺里各位师叔师伯此后陆续的也会将他们的主修经典抄本、一应心得、注解等整理了送过来,以充实我妙音寺藏经阁阁中藏书。”
“有了寺里各位师叔师伯的帮忙,我手里的事情能够轻松许多。所以这一点时间,应也是能够腾出时间来的。”
“师兄实在不必太过担心我。”他最后道。
净音摇摇头,只问净涪本尊一个问题,“师弟你已经有多久没有给自己腾出时间来歇一歇了?”
净涪本尊沉默了下来。
净音以为净涪本尊还待要说些什么,正要开口,却听见坐在对面的自家师弟说道,“不能歇。”
简单的三个字,不轻不重,却压在了净音的心头上,叫他一时呼吸困难。
他猛地抬起目光,定定地看住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仍自平静地坐在案几那一侧的蒲团上,看着他手中的那叠纸张,还在思索着什么,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更不知道净音在他的那三个字里体察到了什么。
净涪本尊抬起目光来,那视线里似乎还带了一点疑惑。
净音下意识地避了开去,拉出一个笑容来,与净涪本尊道,“反正便就这般说定了,这件事,师弟你只管交给我就好。”
顿了一顿,他说道,“我可是师兄呢!”
事实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净音很是心虚。
他是师兄?
他是师兄不假,但也只是有这样的一个名头而已,他什么时候真的做了些身为人家师兄应该做的事情了?!
没有!
很多时候,他家师弟都是自己一个人忙活。更何况,就算师弟真的在外头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他又什么时候能帮得上忙了?
连小天地都没有走出去的他,有什么能耐可以帮得上师弟的忙?
净涪本尊看他一眼,忽然点头,“好吧,既然师兄你不嫌麻烦,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净音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声音却有些闷。
净涪本尊又取了那水壶过来,给净音将那半盏茶水续满,说道,“师兄,喝茶。”
净音缓慢地将杯盏端了起来,愣愣地啜饮着茶水。
暖热适中的茶水充盈了口腔,又从口腔自然地流入他的四肢百骸去。
他回过神来,低下目光去看杯盏中的茶水。
净涪本尊笑了笑,道,“师兄可曾看出来了?”
净音就问道,“嗯?”
净涪本尊道,“如今坐在这里的,可是我本尊呢。”
净音闻言,怔了一怔,终于领会到净涪本尊的意思。
坐在妙音寺藏经阁这里的,才是净涪的本尊。
如今即便也有净涪在景浩界天地之外行走,那也是他的法身,是可以随时回转,损失了也不会对他有太多损伤的法身,而现在作为本体的净涪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妙音寺藏经阁里,为妙音寺的法脉传承费心,所以......
身在景浩界天地之外的净涪法身或许会遇到一些麻烦,但却不会轻易遇上危险。
所有的事情,都还在净涪师弟的掌控之中。
净音笑了笑,这笑容虽然没有早先从外间进入静室时候的轻松惬意,但也已经没有方才那样的僵硬了。
净涪本尊任由净音误解他话中那“本尊”的含义,又道,“而且师兄也该是知道我,若真让我安安稳稳地坐在妙音寺里静修......”
说到这里,净涪本尊对着净音笑了笑,“却只怕师弟我的修行,还未必能有今日迅捷呢。”
净音细想一阵,发现果真就是似净涪本尊说的那样。
就似他的道是承负,承负着这一座妙音寺,承负着这寺里上下老小,净涪师弟也有他自己的道。而他的道,不能仅仅局限在这小小的妙音寺里,甚至不在这景浩界天地里。
更何况,遍数如今景浩界天地,应已是没有哪一个,可以成为他家这位师弟的对手了。
净音暗自叹了口气,面色却也缓和下来。
他端着茶盏的手动了动,又动了动,才终于开口来问净涪本尊,“师弟如今在天地之外,可还安好?”
“还好。”净涪本尊点头先应了一句,然后又笑道,“外间很有些趣味,师弟我过得......还算开心。”
他说到最后时候,到底是顿了顿,找了这么一句形容词。
净涪本尊也没有说错,这会儿身在玄光界魔门六重天之一白玉天、主要负责温养那枚白玉玉佩中的法师残魂的佛身暂且不提,现在在玄光界人间里负责总理浮屠剑宗那一场棋局的心魔身,心情确实很是愉悦。
作为净涪心魔身,与天斗、与人斗,都是他的乐趣。
净音听了净涪本尊的话,又细看过他的脸色,确定他所言不虚,才算是放下心来。但饶是如此,他还是再三叮嘱着净涪本尊,让他行事再谨慎些,若有需要,便即求助。
净音道,“我看了章、济案等一众法师都很是了得,且都有意与你结交,若真遇到了什么麻烦,师弟你不妨考虑一下他们。”
净涪本尊笑着应声,“我会斟酌的,师兄。”
净音见他明白,也就不多说什么。
毕竟他只在这景浩界天地里,并不知道身在景浩界天地之外的净涪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在这里指指点点没甚用处不说,说不得还会误导了他家师弟去。更何况,现在遇事的是他家师弟,不是他,他家师弟有他自己的主意,也有他自己的计较,他便是担心,也不用他来絮叨这些个。
净涪本尊见净音面色,想了想,伸手往袖袋里一探,却是摸出了一篮子的灵果来。
“师兄,我先前时候又得了些灵果,味道还不错,来尝一尝吧。”
净音闻声看过去,见得那篮子里灵气盎然、水润饱满、香气扑鼻的灵果,顿了一顿,倒也不跟净涪本尊客气,伸手去取了一个来。
反正这也不是净涪第一次取出这种品相的灵果来给他们,净音都有些习惯了。
“又是那位张道友给你送来的?”
净涪本尊笑了笑,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伸手给自己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慢慢吃着。
净音也不多说什么,陪着净涪本尊吃了一两个灵果后,就扒拉了那些写满了字迹的纸张,并一些空白的纸张、笔墨,就要离开。
毕竟既然寺里清源和清笃等一众大和尚都要往藏经阁里送入自己的主修经典誊本、心得、注解了,净音作为妙音寺当代佛子,除了净涪之外这一代最强的那一个,自然而言逃不了了。
不过净音的禅院已经空置很久,里间要用的物什早早就被他带出来用完了,似上好笔墨、纸张这一类的东西,净音的禅院里现在还真是没有。偏这些东西,遍数整个妙音寺上下,就要数净涪本尊这里的够好,够多。
净音既然都已经来了,又怎么会愿意空手而归?
这不,就从净涪本尊这里带了些走。
净涪本尊只由着他去,随他带走多少是多少。临到最后,净涪本尊还亲自将净音送到了静室门外。
净音跨出静室大门,正准备离开,忽然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净涪本尊,叫了他一声,“净涪师弟。”
净涪本尊就立在门扉边上,听见净音的声音,就应了一声,抬眼看去,“嗯。”
净音定定看他,似乎是想要跟他说些什么,但他嘴唇嗫嚅片刻,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于是到最后,净音也只是对他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净涪本尊其实知道净音想说的什么。
他平静地将门扉合上,重新回到案几侧旁,在那蒲团上坐下,闭目观照肉身。
照遍肉身后,他的意志复又转入识海世界。
识海世界里,佛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他掌控的那三分之一界域里了。
见得净涪本尊的意志也在识海世界中显化,佛身合掌与净涪本尊遥遥一礼,‘多谢本尊。’
净涪本尊淡道,‘无须如此。’
尽管他修的不是佛门一脉法门,但他也是净涪,更是净涪本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妙音寺与他的关系也并不比佛身来得松散多少。
如今不过就是为了妙音寺的法脉传承稍微花费一些心思而已,实在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