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道宫那边若有似无地投落过来的视线陡然减去大半,净涪本尊觉得,或许是他们这些金仙大修终于开始商议正事了。
他稍稍放松了一下身体,以舒缓那近乎是下意识紧绷的神经。
方才那些或是善意,或是恶意,或是探究的目光,哪怕是以净涪本尊的心志,也扛得甚是艰难。
净涪险些都觉得有人会出手的。
他目光焦点凝聚,从手上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扫到身上青蓧玉色的袈裟,然后又转回来,再度看向《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还是修行吧。
实力的差距,也只能通过踏踏实实的修行来一点点弥补。
净涪本尊收摄心神,细品这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虽则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乃是佛门禅宗根本经典,佛身翻阅参悟,才最是恰当,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微言大义,对净涪本尊乃至是心魔身的助益都不少,倒也不必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而且以净涪本尊的修行来抽离《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的佛门理念,只纯粹钻研经文中的智慧般若,仔细品味之下,也确实别有一番体悟。
但是就在净涪本尊体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时候,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了悟忽然将他从那义理中拖拽了出来。
他皱着眉头四下张望。
这寰宇虚空中除了那一道道道光辉耀灼灼之外,再没有其他异样。
净涪本尊的眉头当即锁得更紧了。
可是任他再如何探究追寻,也还是一无所获。
他慢慢地收回目光。
只是这一次,净涪本尊体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义理时候,就多少收了几分,不似先前那样的专注沉迷。
事实上,哪怕净涪本尊什么都没有发现,他的感知也完全没有出错。
就在刚才,就在净涪本尊乃至是那座道光辉耀的道宫里一众金仙大修的眼皮子底下,五个气机隐隐勾连的玄仙施施然地穿过了沉桑界的天地胎膜,进入了沉桑界天地里。
那五个玄仙进入沉桑界天地,就像是行走在自家的后花园里一样自在,全没有半点多余的动静,以致不论是天地胎膜之外,还是天地胎膜之内,除了一个人之外,竟再没有谁发现了他们的行迹。
那位已经提着空荡荡的鱼篓回到小院的少年看着这五位玄仙,满意地点点头。
“都各自寻找自己的位置吧。”
那五位玄仙修士齐齐对着少年笑了一笑,便侧目去看其他人。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各位。”
“今日一别,来日再聚时候,就该是我等等待多时的那个日子了,我也走了,各位道友慢待。”
“且去吧,我也要过去了。”
“走走走,莫多留,也不必留。”
“哈哈哈......”
少年提着鱼篓,看着这五位玄仙道别,脸上也始终盘桓着笑意。
等到这五位玄仙各自寻了方向之后,少年才抬起手来按了按自己的胸膛,“不急,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且再等一等,就快到了......”
在他的低语中,少年的心跳渐渐恢复平稳。
他将鱼篓堆在小院的角落里,还如往常一样取来清水手手脚脚,就来到院子里的石桌边上坐下。
少年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沉桑界天地间正向着另一侧滑落的那个大日,默默等待。
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在他的感知中,一位接着一位的玄仙修士找到了他们的位置,然后潜伏了下去。
这五位玄仙挑选的位置格外的严谨,若是画线将这五人勾连起来,或许还只是一个不甚规则的怪异图案,可若是再算上沉桑界那秘境墓穴所在及少年自己这个位置,那却是恰恰好的一个北斗七星图案。
诸天寰宇传闻,南斗掌生,北斗注死。
少年一瞬间将心神拔升,勾连冥冥,从无尽高邈的所在俯瞰这一方天地。刹那间,沉桑界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映入他的眼中,为他所见、所知、所闻。
他看得一阵,目光不知是有意无意般地扫过一处隐蔽的洞府。
少年笑得一笑,收回心神。
很快了。
不单单是浅眠中的净涪佛身,甚至是正在静修的净涪心魔身,那一刹那俱是灵台颤动。
‘怎么回事?’
心魔身直接睁开眼睛。
‘你怎么样?’
佛身只往外间扫了一眼,就转回目光,去探心魔身的情况。
毕竟比起浅眠被惊扰的他自己来,明明是在修行中却被外力中断的心魔身状况或许会更加不妙。
心魔身摇摇头,‘没事。’
他顿了一顿,皱着眉头道,‘似乎是特意控制了还是怎么地,没有伤到我。’
佛身听得,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他们现在所在的沉桑界世界里,最有可能会做出这样事情来的,大概还是那一位。可是那位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会注意到这一点小事?
他难道真的......对他们没有恶意?
不过佛身与心魔身对视一眼之后,也就将这点疑惑尽数抛开了。
那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很快专注于查验当前沉桑界的情况,但等他们凑回到一处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看。
‘你发现什么了?’心魔身当先问道。
佛身摇头,‘什么都没有。’
他说完,迎上心魔身的目光,‘你应该也是一样。’
心魔身微微颌首。
‘首先,我们能确定先前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我们的错觉。’
佛身点点头,脸上没有丝毫异议。
他确实能够肯定。
心魔身于是又道,‘然后,我刚才粗粗观察过了一遍沉桑界各方,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任何发现。’
心魔身所谓的看过,并不是像他们当年还在景浩界时候那样的,借着他们手中的景浩界暗土世界本源在短时间内顷刻查看天地各方现状的这一种方式,而是指借助他自己埋在沉桑界各处坊市的淡灰魔气,收集各处坊市动静,以此来探查沉桑界各方的动向。
佛身的眉峰皱得更紧了。
他问道,‘真的是......谁都没有发现?’
心魔身摇头,‘我特意冒险将魔气送入坊市的内部......完全没看出他们有什么动静。’
沉桑界真正顶尖的力量,是他们的玄仙修士。而也是这些人,才真正能够决定沉桑界各方的行动。
倘若可以,心魔身当然是更希望魔气能够潜伏到这些玄仙附近的。
可还是那句话,心魔身现如今只得天仙境界的实力,他若真敢将魔气散布到人家玄仙的周边,只怕当场就会将自己暴露出去。
佛身对着心魔身点点头,随即稍稍压低眼睑沉吟,‘也就是说,这或许又是那位给予我等的特殊待遇?’
心魔身沉默得一瞬,觑了他一眼,‘难道不能是我们自己感知灵敏,又或是某种因果所致?’
佛身看都没看他。
心魔身想了想,也就罢了。
反正这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佛身有给他反驳的必要?
佛身自己想了一阵,直接抬起眼睑来望定心魔身,‘联络本尊吧。’
不论那位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也不管沉桑界里的各方是不是察觉到了,总之他们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那个爆发的时刻正在逼近。
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心魔身点点头,右手手掌当即向他抬起。
佛身同时将右手手掌向着心魔身抬起。
两只手掌的手指相抵,斜斜拼接成一个锐角,随着他们掌心上同时浮出金色佛光和淡灰幽光,锐角的正前方,虚虚淡淡地浮出一个并拢手指的手掌。
那大概只得一个模子的手掌上方,很快呼应也似地升起淡紫色的灵光。
灵光更上方,不知是空间扭曲还是气流氤氲的位置上,直接化出一双黝黑沉静的眼睛。
这是在他们发现三身心神间的直接联络会被沉桑界中弥漫的心魔意蕴影响之后,再度研究出来的联络方式。
净涪本尊只是虚虚一扫,就似乎知道心魔身和佛身这边的决议了,他也不多话,直接道,‘都先退出来。’
如果先前的那一点灵机警醒还不足以让净涪本尊确定的话,那么此刻呼唤他的心魔身与佛身的凝重,就在净涪本尊心底天平上的一侧放上了两枚厚重的砝码。
心魔身与佛身不意净涪本尊一见面就做出了这样的决断。但他们甚至都没有交换目光,就都拿定了主意。
他们同时闭上了眼睛,意识空间中的这两道身影逐渐虚淡,到得最后,只剩下一道金色佛光和一缕淡灰色的心魔魔气。
佛光和魔气很快自这个粗陋狭窄的意识空间收缩,但那傀儡身体上,却也同时升腾起一道金色、淡灰、淡紫的三色灵光。
灵光如同漩涡一样,快速将所有属于净涪的东西吞没。
北辰没有任何反抗,任由那道扩散的漩涡裹夹了他。
等到这处洞府再无任何遗漏时候,漩涡陡然颤动。它颤动的速度一点点加快,直到最后,这漩涡仿佛是积蓄到了足够的力量,破开沉桑界的空间,直接出现在沉桑界天地胎膜外的净涪本尊手掌之上。
心魔身与佛身的回归极其顺利。
然而,还没等净涪本尊松一口气,一个算不上熟悉但绝对印象深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这个时候离开?”
净涪本尊抿紧了唇,却仍挺直背端坐,没有任何回应。
坐在院子里的少年赏着面前一览无余的夕阳,看着那橘红的大日渐渐沉落,笑了。
“倒是挺机灵的嘛。”
净涪本尊甚至能从少年的话语里听出他的笑意来。
“也吧,你就暂且在外间待着吧。”他道,“不过第七天,我希望能在这片天地间看见你。”
净涪本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如果我不呢?”
他问得甚是平淡,不带任何意味。
既没有挑衅,也没有试探,仅只是在询问。
少年眼底的笑意须臾消散无踪,平静得过分。
“那就不在吧。有什么紧要的呢?”
听着这样一个在他们三身的猜测里出现过却几经权衡下被否定的回答,净涪本尊连一丝情绪的波动都没有,仍自用着先前的语气问道,“我一直都有问题想问一问前辈。”
少年或许是心情大好,此刻听得净涪的问题,只是轻轻地发出了一声疑问,“嗯?”
那近乎默许一般的态度并没有让净涪本尊有所触动。
他只是把握住了机会,将这位最可能回答他的问题拿出来。
“敢问前辈,为何就是我?”
净涪本尊话说完之后,又一次清楚地听见了少年的闷笑声,“嗯......”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然后才答道,“因为你胆大啊。”
净涪本尊万万没有想到,从最开始就一直在困扰他,让他一遍遍检视自己的问题,答案居然是这样的简单。
胆大。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啊?!
若不是此刻执掌肉身、与这位相对的是净涪本尊,而是心魔身,只怕他少不得会憋气一回。
净涪本尊掀开嘴唇,近乎礼貌地笑了一声,“晚辈多谢前辈赏识。”
虽然只是因为胆大这样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理由。
少年倒是挺高兴的,他笑道,“不客气。”
净涪本尊很快将这些无用的东西忽略过去,又问道,“前辈需要晚辈做什么?”
少年听得这个问题,静默了半响。
到得他再开口时候,当先落到净涪本尊耳膜的,居然是一声叹息。
净涪本尊愣了一瞬,很快就调整了心情。
那少年不太在意净涪这边的心思,他又说话了。
“我需要你帮忙收拾这个烂摊子啊......”
我需要你帮忙收拾这个烂摊子......
听到这样一句话,就连净涪本尊自己,一时都说不明白自己心里泛起的是些什么滋味。
是觉得这位太过看得起他,还是觉得这位其实有些自知之明,又或是为了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慈愍......
毕竟这位修的,可是心魔一脉啊。
净涪本尊沉默的这个档口,心魔身与佛身也已经恢复了意识。
他们各自在识海世界中显化出身形,却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少年似乎往他这边觑了一眼,又似乎只是在看着那片天地,甚至是这片天地间的芸芸众生。
他哼笑了一声,“我修的是心魔一脉不假,小和尚......但你真的,懂得心魔吗?”
净涪本尊沉默,佛身沉默,便是心魔身,也在沉默。
少年仿佛只是来了兴致,又或者确实是在突破的边沿,心中有感,不免侃侃而谈。
“心魔心魔,魔只是附着,心才是根本!”
“在我等心魔看来,心是无比神秘瑰丽的存在。它有形亦无形。有形时,它乃生灵肉身之统帅;无形时,它乃生灵神魂之根本。”
“心可清澈,亦可混沌;可虚幻,亦可真实;可细微黯淡,亦可浩大磅礴;......”
净涪心魔身渐渐听得入神,眼中有淡灰色的幽光沉浮起伏。
就连佛身和本尊,也似乎有所触动。
他们听得更是认真仔细了。
少年仿似得见,又是无声笑了笑,但他没有停下来。
“我等心魔,修的是无形有形之心,亦是细微厚沉之心......但不论如何,心魔重的,都不会是杀伐。”
他说到这里,竟是有些不屑一顾的意味。“杀伐,在我等心魔面前,根本就是下乘。”
“生灵有心,文明有心,天地有心......”
“凡万物存乎者,皆有心。”
“此般种种,在我等眼中,俱是瑰丽且神秘。而杀伐,更多的只是单纯破灭。”
“若破灭生灵,损毁文明,摧残天地,那便是将那诸般形体与心一道摧毁,我等又要如何去领会‘心’之美?”
少年的声音渐渐停下,只剩下些许余音回荡在净涪识海世界。
他收回目光,看着这一片大好天地,唇边渐渐勾出一片笑弧。
少年微微偏了头,似乎在闭目聆听,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右手竟已抬起,按在自己的心腔处,而他的左手却是稍稍前伸,一下一下上下按着。
大概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一刻,少年心腔处的跳动与这片天地间无形的律动合成了一个节拍,都在少年前伸的左手上。
沉桑界天地间,陡然生出了无边的玄妙。
待到夕阳彻底沉落下去,夜幕升起,将这天地稳稳收入静谧的夜里。
少年也就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
他抬着头,对天穹上那轮皎洁的圆月微笑。
一直到得少年从这美好月色中抽离心神,他才转了目光,望入那有着深沉黑暗的天穹。
然而他的目光并没有只停留在这一片夜幕上,而是穿了过去,看见更高更远的那晦明天地中的存在。
天魔主垂落目光,注视着这位心魔。
心魔根本就没有丝毫退让,硬生生扛住了天魔主的目光。
“本座有些好奇。”天魔主带着些笑意开口,“不知你愿不愿意也为本座解解惑?”
少年眸光不动,只是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恭敬的笑容,
“晚辈斗胆,请魔主发问。”
天魔主仿佛被挑逗起三分的兴致,他目光凝了凝,真正投落在少年的身上。
少年只觉心头一坠,所有感知尽数被虢夺,然后又被投放到另一种混沌、无理的诡谲天地中。
他久违的脑袋发胀、生痛,就连一直护持住他的心魔屏障,似乎也都在这有形无形的冲击中摇摇欲坠。
五感六觉在这一刻瞬间受到了莫大的冲击,陷入混沌的泥淖,没法给他提供任何的信息,但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大欢喜、大欣悦却渐渐将他淹没。
他仿佛就要卸去所有的警惕与戒备,全身心地沉入那股大欢喜、大欣悦中。因着少年本身的状态,他身上一直护持着的心魔屏障直接化成了一张薄纸,眼看着就要彻底破去。
可也就是在这个当口,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砰”的声响,直接就穿透了所有的空间与时间,所有的屏障与阻滞,直接落在少年心头。
这心跳一般的声音合上了少年本身的心音。
他周身护持着的屏障一下子凝实,随之被荡开的,就是那股天魔意蕴。
天魔主也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位少年,任由他脱开自己的影响。
少年的眼神陡然凝实,他清湛湛的目光抬起,再度迎上天魔主的视线。而在他周侧,一声接着一声心跳声规律地响动。
这心跳声并没有落到沉桑界天地中的谁耳边,只在少年自己身周,只入少年自己的眼。
天魔主的目光渐渐带上了一丝笑意。
虽然显得过于疏淡,但却是真实的笑意。
“本座倒是没有想到,心魔一脉里,竟然出了一个你。”
少年倒是不曾自得,他听得天魔主这话,收起了过于锐利的目光,言语恭敬,“晚辈还未曾多谢魔主手下留情。”
是的,手下留情。
方才那一场对少年来说,确实已是危险到了极致,但天魔主显然已经有所收敛。不然,只怕少年是连挣脱的机会都不会有。
天魔主很是随意地摆摆手。
他一个天魔魔主,若只是随手而为也就罢了,但真要跟人一个小金仙动真格,那就太过了。
这小心魔既然已经破开了他的第一次影响,那么自然该有些奖赏。
他这般想着,很是随意地在旁边的莲池里掬了半捧池水。
“给你吧。”
那半捧池水从他手中离开,轻飘飘穿过虚空与天地,落到少年身前。
少年看了那池水一眼,抬手招了一个葫芦过来。
那半捧池水轻易就入了那葫芦之中。
天魔主将池水送出去,却没有转开目光,还是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少年。
少年也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在天魔主的目光下站立。
天魔主哼笑一声,问道,“你很看好那小和尚?”
少年沉默了一瞬,反问道,“魔主难道不是?”
天魔主笑得一声,“所以你准备要为你心魔一脉与我抢人?”
“魔主说笑了。”少年道,“难道不是魔主在跟灵山抢人?”
天魔主收了脸上的笑意,深深望定少年,问道,“你觉得我不会成功?”
少年直接点头,“我也算是和那净涪接触过......我觉得,他不会让你成功。”
不是灵山上的谁,而是净涪,不会让他成功。
那净涪,虽则现在修为还很是微薄,若他不加以控制,他甚至连站到他面前做不到,可他的心志却坚定得连他都为之侧目。
若净涪真的能专注于心魔一脉,全力将他心志的力量开发出来,他的修行必定不逊色于他,可是......
少年是真的欣赏净涪的心志,可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可惜。
这是一个与他相似,却走在不同道路上的人。
天魔主沉默了一瞬。
少年也同样沉默了下来。
在这般对峙似的沉默中,天魔主率先转开了目光。
少年察觉到天魔主目光的远去,又再次抬起眸光,看向那片在他眼中遮挡去面目的他化自在天外天。
半响后,他将目光挪开,再度看向沉桑界天地之外的那一叶暗淡灵舟。
但他没有惊动净涪,只是静静地、沉默地看了净涪一眼,就再度收回目光。
道不同啊......
少年的目光离开后很久,净涪三身才陆陆续续从那股玄妙中挣脱出来。
佛身与本尊的目光一同,落向了心魔身。
心魔身正托着腮,盘膝坐在识海世界中。
他就那样出神着,净涪本尊和佛身也没有催,看了他一眼,就各各收回目光,整理方才那瞬间闪出的明悟。
心魔身终于放下了手。
佛身和本尊察觉,各自放下当前的事情,去看心魔身。
心魔身叹了一口气,并不是颓靡,而更多是明悟之后的了然。
‘七天之后,’他道,‘我想入沉桑界天地。’
本尊和佛身交换了一个视线,沉默了一阵,说道,‘你确定了?’
心魔身点头,‘是。’
佛身也问道,‘哪怕会有危险?’
即便那位替他们解了惑,但也不能抹去沉桑界里的危险。
尤其是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里。
就为了对抗他,沉桑界里有多少修士布了局,这些局势又酝酿了多久?岂是他一个小小的天仙境界修士能够应对的?
而且沉桑界的那些玄仙也不是好对付的货色。
心魔身听得,仿佛听到了非常、非常好笑的话,他挑着眉头,斜着眼看佛身,‘这个问题你也来问我?’
佛身沉默着败退了。
事实上也是,这样的问题就算是本尊问起,也比佛身问来得理直气壮。
佛身如今正走在佛门十行修行中的第四行上。第四行是什么呢?无屈饶行。
无屈饶行!
本尊却是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心魔身。
心魔身搞定了佛身,就偏转目光对上本尊的视线。
他未曾有过任何的退让,‘我并不是去树敌的,只是......’
心魔身‘只是’了半响,都没找到合适的言语,最后干脆就道,‘大概就如他所说,收拾烂摊子?’
本尊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仍是定定地、沉默地看着他。
心魔身叹了一口气,对本尊摊了摊手,‘你也该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本尊的目光终于出现了些许细微的动摇。
心魔身却仍自平静地与本尊说道事实,‘天地劫难时候,是人心动荡的时候,也是人性璀璨的时候。’
‘凡人每常自言,多难兴邦,’他道,‘也是有着一定道理的。’
‘我想要去看看。’
当年景浩界时候,他尚且对心魔修行没有太多的领悟,只是按着天魔一脉的修行,一步步试探着摸索着前进,所以错过了那个机会。
不过就算那时候他也有这般的体悟,需要负责联合景浩界佛门一众力量,主持应对的他自己大概也是抽不出身去的。
心魔身想得明白,倒也没有多少惋惜。
但现在,在这沉桑界天地,却真是难得的一个机会。
饶是不曾看见本尊眼底的佛身,也能察觉到本尊此刻的动摇。
佛身心下摇头,看到了心魔身胜利的曙光。
心魔身和本尊显然也都明白,但心魔身没有多少得意,本尊也没有如何窘迫。
他们仍自相对着,像是对立,又像是在协同。
心魔身望定本尊,一字一句将自己暂且还算是模糊的体悟说道出来。
‘心正则佛。’
和佛身身上如出一撤的金色佛光在心魔身身上升腾而起,引得佛身一时侧目。
但很快,佛身也就明白了。
佛身、心魔身本就是一体,心魔身若是愿意,确实是可以调用他的力量的。而这一次,只是心魔身将自己的本质无限与佛身的本质契合而已。算不得什么。
佛身想是这般想的,动作却是半点不慢,静心去体悟心魔身在这一刻放开演示的体悟,以吸纳、消化,真正为自己所有。
‘心邪则魔。’
心魔身说着,目光陡然从本尊那边拔开,落到佛身身上。
佛身并没有特意控制,任由那一瞬间从心魔身调用他一身力量,将他的本质篡改。
整一片识海世界里,再无一丝璀璨佛光的存在。
直到心魔身放开了对佛身的控制,佛光才再次在这识海世界里亮起。
‘心无偏倚......’心魔身难得顿了一顿,半响后才挣扎一般地道,‘则,我。’
他说完这一句话,他自身身周一直缠绕不去的淡灰色魔气竟是尽数消湮。
立在识海世界里的他,赫然只是一个他平生仅见的、纯粹的净涪。
比之他面前的净涪本尊,还更纯粹了三分。
本尊侧目半响,竟扯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来,‘我还以为你会说,心无偏倚则人?’
心魔身摇头。
他自然知晓,本尊这话所指的人并不是这诸天寰宇中的芸芸众生,更不是人族,而是天、地、人三才中的人。
但......佛、魔与本我,才是他们的修行。
净涪本尊收了唇边笑意,‘那便这样吧。’
心魔身笑了开来。
他身上丝丝缕缕的淡灰色心魔魔气不知从何处升腾而起,很快就又将他整个缠绕,遮掩去他的身形与面目。
朦朦胧胧的一团,时而混沌,时而清澈,确实很有几分心的意味。
净涪本尊掀开眼睑,视线再度聚焦,看向手上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这经文他虽看得认真,也看得专注,但仅只限于本尊和佛身而已,心魔身更多的注意力,都投注在不远处的那沉桑界天地里。
他在等。
既是在等着那位说的时间到来,也是在等沉桑界天地的变化。
既然那位已经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时间,那么不可能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沉桑界天地才会有变化。
再是汹涌澎湃的惊潮,也是一浪接着一浪攀升起来的。
心魔身等的也就是这个。
当沉桑界天地间的夜幕渐渐被天光照亮,明耀堂皇的大日一点点从地平线拔起,攀上天穹。
一切都只如寻常。
可就是在这般寻常的日子里,沉桑界本土的那些玄仙修士,以及那位从诸天寰宇而来、已经进入沉桑界天地的佛门罗汉,甚至是更多的修士、凡俗,都惊诧地发现,在那大日横空的天穹之上,赫然还亮着一颗天星。
那天星所在的位置,凡俗乃至低阶修士们或许还会不明所以,但沉桑界的这些玄仙们及福和罗汉,却都知晓这颗天星的位置。
不偏不倚,恰正是诸天寰宇之中,北斗第一星天枢星所在。
甚至福和罗汉还能很明确地断言,这就是天枢星的投影。
他抬头看着那颗天枢星投影,圆胖可亲的面容上满布阴霾。
他定定看得一眼,看向旁边的大和尚,说道,“联络其他人吧。”
大和尚只扫了一眼福和罗汉的脸色,就立时低下头去,应声道,“是。”
这所谓的其他人,当然就是沉桑界里的这些玄仙了。
这北斗七星第一星天枢星投影在沉桑界天穹上的现身,惊动的不仅仅是沉桑界里的这些大修们,还包括沉桑界天地胎膜之外,正在道宫中商议争论的一众金仙大修们。
那些金仙大修们不论先前是在静静听着的,还是在抒发自己见解的,这一刻尽数都转了目光,看向沉桑界天地之中。
“这是......”
“北斗七星第一星天枢星!”
“是投影!”有金仙大修仔细观察过之后,笃定地道。
“会是谁干的?!沉桑界天地里的那些玄仙们?”
“可能吗?!”另一位金仙大修轻斥了一声,说道,“应该是那一位。”
都不需要这位金仙再往深里细说,其他的金仙大修们就明白他所说的那一位到底是哪一位了。
座中都是金仙层次的修士,对金仙层级的肉身非常了解,又如何不会猜到沉桑界里其实根本就还隐着另一尊同道。
也就是因为顾忌到他,他们现下才会在这里,而不是像福和一样,已经进入到沉桑界天地中去。
“他到底想做什么?!”
“南斗掌生,北斗注死,你说他想做什么?”
说话的这位金仙大修语气和表情都很是复杂,说不上是恼怒多一点,还是羡慕嫉妒更多一点。
“南斗掌生,北斗注死......”一位金仙大修道破了其他同道特意隐去的事实,“他是想要借机突破!?”
所谓南斗掌生,北斗注死,说的其实就是南斗六星掌天下众生寿命,北斗七星掌天下命籍。
南斗掌生,则是凡俗参拜南斗六星,每常向南斗六星祈求增寿,而北斗注死,说的是天下修士参拜北斗七星时候,是在消去他们凡俗的身份,登临仙籍。
这就真的很明白了。
“那位在许多年以前,就是金仙境界的修士,如今他要接引北斗七星之力,参拜北斗,是想要形成契机寻求突破?”
金仙之后,是太乙仙啊。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太乙仙啊!
真的能够做到吗?
座中一众金仙大修看着沉桑界天地中那一颗比大日都不逊色多少的天星,全都沉默了下来。
然而,这些已经寒暑不侵的金仙大修们泛着红光的脸庞与眼睛,却又无不在表明一个事实--此刻的他们,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怎么能够平静得下来?
都是金仙,谁不想着再往上跨出一步,登临太乙之境?谁愿意永远困在金仙境界里?
谁都想!谁也都不会愿意!
就连难得的梦境,也多的是人在想着破境之时,可想了那么多,那么想,现实到底是现实,他们还被困在金仙里。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们晚安。,,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