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7 章 第 507 章

站在这些生灵面前的,到底是净涪的心魔身,而不是佛身。

倘若不是数年前净涪心魔身在山上眺望,见过这些生灵们在山林里为生存拼斗厮杀的美丽景况,又倘若......净涪心魔身今日里不是有感这些生灵的求道、求存之心,净涪心魔身才不会那么耐心而仔细地讲解佛身所修持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呢。

净涪心魔身将目光放落,团团看过下方坐定的一众生灵,便又收回目光,继续宣讲。

“此方世界,乃名为玄光界天地。尔等原本只是一介凡兽,不得灵机,未开灵智,生来混沌,死去亦是混沌,如斯往复循环......”

出乎所有生灵的意料,净涪心魔身再次开始宣讲时候,说的却再不是静心益智之法,更不是修行炼气的门道,而是这方天地里的生灵常识。

不过这些团团围坐、将净涪心魔身簇拥在中央的生灵们却也只是惊讶一阵,就都收敛心神,认真听讲起来。

常识又如何?

那是玄光界天地里开智得慧的生灵的常识而已,可不是他们的。

不错,他们如今确实都是觉醒了血脉,又从血脉中得到了传承。那些传承绝大部分都是在讲述血脉来历、讲述契合他们血脉的修行法门,剩余的那些或是关乎诸天寰宇、或是关乎族群祖地,可没有多少是关乎他们现如今所生存的天地的。

若再没有个人来教导他们、指点他们,他们必定会在某个时刻被撞得个头破血流。

便是他们中生来最孱弱的虫蚁,也知道在采摘食物、捕获猎物以前,必要先熟悉环境呢。

“......天地积蓄已够,各处道则法理齐备,正在晋升。尔等也是恰逢其会,得天地灵机,打开灵智,便自然而然迈过门槛,蜕凡入道。......”

“然则,玄光界天地本是中千世界,天地若果能顺利晋升,便将成就大千。大千世界,于此方诸天寰宇中,也是不多。而但凡天地晋升,都将迎来劫难,或是内劫,或是外劫。何为内劫,何为外劫?......”

简单地将玄光界天地当前的处境与他们这些生灵说道过一遍以后,净涪心魔身便又话锋一转,与他们再说起其他的修行法门。

这一回,净涪心魔身说的却就不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了,而是道门的《清静经》。

虽净涪心魔身自己走的是魔门道路,佛身又是一个禅修,其实在道门诸多经典上没有太过深入,可单单将一部《清静经》说予这些初蜕兽性的生灵,还是难不住净涪心魔身的。

道门的《清静经》虽短小,却实在精悍神异,还很是直白明了,比之《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是隐隐胜出。

是以净涪心魔身说起《清静经》的时候,下首那些种族不一的生灵很快就体会到了那《清静经》的妙处。

若不是他们还顾忌着上首端坐的净涪心魔身,不好打扰了他,他们都要跟着净涪心魔身诵读起来了。

净涪心魔身说完一遍《清静经》,眼皮子半掀,目光往下转过一圈,就又甚是满意地收了回来。

那边厢仍寄居在玉石里的佛身察觉到心魔身那边毫不掩饰的小心情,很有些无奈。

他心绪仅仅只是波动一瞬,便即沉定下去。

没等到佛身什么更为明显的反应,心魔身也不气恼。

他将《清静经》也重复着讲过九遍后,便又将宣讲的内容一变。

这一回,他说的却就不是道门的经典了,而是旁门的诸多道理。

旁门,在道、佛甚至是魔这些所谓的正道面前,似乎只是这么一听,便觉出了许多不足。

事实或许也确实是这般。

毕竟道、佛包括魔,这三道里都有圣人镇压大道源头,唯独旁门至今仍未有人能够正位。而且看情况,他们大概也是没有正位圣道的机会了。

起码在这方诸天寰宇之中,他们不会再有的。

可这完全不代表玄光界天地乃至是诸天寰宇的旁门就没有可取之处。

从某种方面来说,旁门,或许才更为契合这些从凡兽蜕变而来的生灵。

情况也确实是如净涪心魔身所想,他不过是刚刚说了一个开头,那些簇拥着他的生灵中就有不少的点亮了自己的眼睛,听得更为认真。

净涪心魔身全不计较,仍自宣讲着。

“......天地寰宇,无尽生灵,天赋卓绝者众多,更有许多生灵惊才绝艳,虽错失了机缘,未能立道成圣,却也走出了他们自己的道,且将他们所行之道推至圆满,仅此于诸天寰宇里的各位圣人。”

“......诸天寰宇初成以前,乃名洪荒。洪荒初辟之时,有诸多量劫。其中又有一量劫,其名为龙凤量劫。”

“量劫虽名龙凤,可彼时天地争霸,却是三方相争,分别为龙族、凤族与麒麟族。”

“......龙族,掌鳞甲之辈;凤族,掌飞禽之辈;麒麟族,掌走兽一族。方其时,天地近乎为三族所掌......”

“......尔等得天地晋升之机缘,开启灵智,承接先祖血脉。......尔等这先祖血脉若要追溯,或许还能追溯到那个遥远的时代。......”

净涪心魔身所宣讲的内容,直听得下首一众才初初开启灵智的生灵们浑身颤抖,激动不已。

或许这些生灵们所承继的先祖血脉,远没有净涪心魔身所说的那般久远、强悍,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的畅想。

也幸而他们现如今还能保存得三分理智,更幸亏净涪心魔身先前宣讲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清静经》等一众经典都不是寻常之物,这些生灵们便只是自个儿激动罢了,并没有多做什么。

净涪心魔身仿若未觉,仍自宣讲。

到得净涪心魔身意兴尽了,他便罢了,站起身与下首各位生灵稽首一礼。

“今日内容已宣讲完毕,尔等且各自散去吧。”

他说完,擎起地上的石灯转身就走。

见得净涪心魔身这番利落的动作,除去相当一部分仍在闭目专注参悟净涪心魔身所宣讲内容的生灵外,其他的生灵尽皆急急从地上爬起,追着他的脚步而去。

那些生灵要跟便跟上,净涪心魔身并不驱赶。他看着天色,决意寻找一处合适的地方暂作休歇。

只不过还没等净涪心魔身费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一只雀鸟便飞了过来。

他却也不敢太过靠近,便在净涪心魔身一丈开外的距离扇着翅膀悬停。

净涪心魔身抬眼看过去。

那只雀鸟见净涪心魔身转眼看来,翅膀停了一瞬,急急地与他开口,“好叫师者知晓,这附近正有一处适合师者落脚的地方,师者若是不嫌弃,还请......”

净涪心魔身稍以心神灵感,便知晓这只雀鸟所说的合适地方。

他点头合掌,“如此,便劳烦你带路了。”

那雀鸟应是笑了一下,扑扇着翅膀就给净涪心魔身引路。

那是一个藏在山林中的木屋,与净涪心魔身当前所在的位置并不远,但更靠近山林外侧。料想应是哪个采药人给自己备下的。

只可惜,这个木屋虽然完好,不见有太过明显的破洞,可屋里却是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显然已是很久没有人踏足了。

不等净涪心魔身动手,跟在他身后的那些生灵中就有几个越众而出,或是引风扫去屋里的尘灰,或是又招水将屋里洗过一遍。到得最后时候,他们更是生了一团火来,绕着木屋转过一圈,将木屋里余留的水汽给烧去,才落在火塘上,静静燃烧。

净涪心魔身一直看着,到得这个时候,他才回身点头,合掌做礼。

“多谢诸位。”

那几位出力了的生灵很是受宠若惊,连忙与净涪心魔身推辞,不敢领受。

虽则如此,他们还是很骄傲地享受着身侧同道而行的其他生灵羡慕嫉妒的眼神。

净涪心魔身没有在外头多做逗留,他很快就入了木屋里。

其他的生灵自发地围着木屋各自安顿,轻易不敢打扰净涪心魔身。

按着佛身的修行习惯,净涪心魔身做了晚课。

他做晚课的时候,木屋外头的一众生灵也都默然无声地听着。直到净涪心魔身的晚课做完,他们才又各自归去了。

映着火塘里亮起的火光,净涪心魔身忽然放下手上的经卷,站起身来,合掌对着木屋的门一礼。

“了章法师、济案法师。”

他声音还没有完全落下,木屋虚虚掩上的门扉边就出现了两道人影。

定睛再看,不是了章、济案这两位法师,又是谁呢?

了章、济案两位法师听得净涪心魔身出声招呼,既觉惊讶又觉理所应当。

他们对视一眼,便轻易将这件事放下,只是顺手推门入屋。

屋里等着的净涪心魔身引着人入座。

说是入座,但其实也就是铺在地上的蒲团罢了,而且因为这个木屋的面积不大,三个蒲团摆放得还比较紧凑。

了章、济案这两位法师也不介意就是了。

他们与净涪心魔身还了一礼,也就随意择了一个蒲团坐下。

净涪心魔身摘下挂在火塘上方的水罐,给了章、济案两位法师各自送去一杯清水。

“这里只得清水一壶,懈怠两位法师,还请两位法师不要介意。”

了章、济案这两位法师对视一眼,便即佯怒瞪向净涪心魔身,“难道在净涪法师眼里,我等两个便是只那茶水解渴的人了?!”

净涪心魔身配合地在面上显出几分惧色,更是连连摆手,与两位法师分辩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两位法师......”

了章、济案两位法师忍俊不禁,直接便笑了开来。

净涪心魔身也笑,顺道将素白的杯盏送到伸手来接的了章法师手上。

了章法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清水,与净涪心魔身说道,“茶水、清水都能解渴,可天下间,确实有更多更多的人,只想着要远方的茶水而嫌弃面前的清水......”

还没等净涪心魔身说些什么,也从他手上接过清水的济案法师便插话了,“或许人家其实还不渴呢?”

了章法师瞪他一眼,“实情如何,你也不是就没有看见。他们是不渴的样子吗?便是他们自己不渴,还有人在等着清水解渴救命,他们又是怎么做的?将清水紧抓在手里,甚至是直接倒掉!”

济案法师眼底快速闪过几分无奈。

这样的事情,你不是见多了吗?至于这般耿耿于怀?

说到底,其实还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关乎到你那位还未曾出世的弟子吧?

心里嘀咕归嘀咕,真要叫济案法师直接说出来,他却是不敢的。

了章这阵子的火气实在太过旺盛,他若真敢贸贸然出声,怕不是了章心中的火气就直接冲着他来了?

济案法师用眼角余光给了净涪心魔身一个示意,然后就......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反正他整个人的存在感便直接稀释了去。

是那种异常自然的稀释。

明明净涪心魔身很明白地看见坐在了章法师左近的他,明明净涪心魔身也异常清楚地知道他的存在,可当净涪心魔身生出一点与济案法师交谈或者其他什么与济案法师相关的念头的时候,他的那些念头居然就悄然沉寂了下去。

净涪心魔身心中很是奇异,颇有要向他请教的欲望,然而他不知为何,居然始终沉默,到底什么话都没与济案法师说。

在这一刻,面对这位似乎一直隐在了章法师背后的济案和尚,净涪心魔身的想法与动作居然生生出现了间隔。

净涪心魔身慨叹之余,又更觉得危险。

或许是因为他走的是心魔一道,与佛家诸般法脉相克,是以今日见得济案法师的这一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要研究破解与应对的手段。

但还是那句话,在净涪心魔身当前状态下,他竟然自然而然地让那点防备、应对的心念悄然熄灭。

‘放轻松。’

就在净涪心魔身再次察觉到这一点异常,正要继续尝试唤醒自己的前一刻,净涪本尊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净涪心魔身没有偏开看着济案法师的目光,却询问本尊道,‘你已有应对的办法?’

净涪本尊应得一声,‘确实有个手段能起些作用。你既那般在意......’

‘也罢,便让你看一看吧。’

净涪本尊声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心魔身眼前映出一抹纯净的紫。

那抹净紫在净涪心魔身神魂处流淌过一遍,就很快隐去。

像是被带走了什么、又像是被添补了什么,净涪心魔身再定睛去看面前的济案法师时候,他那些与济案法师相关的心念便果真生出了几分活力,再不像方才时候那般,沉闷得仿佛什么都不想理会,全都丢开手去地放任。

果然不愧是本尊!

净涪心魔身赞了本尊一回,又尝试去多做些什么。

譬如,试一试去取了旁边由一众生灵送来的灵果来送给济案法师......

净涪心魔身的欲望太过强烈太过明显,旁边的济案法师也好,了章法师也罢,这一刻都清晰地明白了他的意图。

不过他们谁都没有阻止,就在一旁看着,等待着净涪心魔身尝试的结果。

净涪心魔身已经无暇去观察身边那两位法师的姿态了,他正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希望他能够像往常一样配合着自己的心念行动。

净涪本尊确实很厉害,哪怕对方是济案法师,他也给心魔身挣出了一片腾挪兜转的空间。

可他也就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而已,毕竟净涪本尊这家伙再不俗,他也仅仅只是金仙境界,与太乙境界的济案法师差着足足一个大境界。

在这般巨大的境界差距面前,只凭他与心魔身两个,不想办法去借助未来净涪的力量,想要达成净涪心魔身的目的,他还需要做得更多。

心魔身这般想着,眼睑半垂的他眼底闪耀着外人难以察觉的疯狂。

而他......

也一定能够做到!

给我,动起来!!

在心魔身莫大的坚持下,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初初时候,那颤抖异常不明显,频率和幅度都太低,险些就要让了章、济案这两位法师都要以为是他们看错了,可渐渐地、渐渐地,他的身体动弹幅度增大,频率也开始抬升。

到得最后,他的手一点点地从垂落在身侧的位置,挪到了他手边的木案上,然后又轻轻落下,抓住了一枚灵果......

虽然他的身体无意识地在抗拒,但他到底是成功了,他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最后更顺利从旁边的木盘上拿过一枚灵果,递给济案法师。

不独独是济案法师本人,就连原本还似乎有些忿忿的了章法师,见得净涪心魔身这般动作,都是惊了一瞬。

济案法师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

那只手如今很是狰狞,连静脉都在凸起、跳动,显见它的主人到底是有多用力。

他暗自赞了一声,却是笑着,很是平和地伸出手去接过净涪心魔身递来的那个灵果。

“多谢净涪法师。”

拿着灵果,他咬了一口,便感受到灵果的汁液在唇舌间溅开。

“这灵果,味道很好。”

净涪心魔身咧着嘴笑开,很艰难地看定济案法师,回答他道,“是诸位檀越诚心。”

毕竟是木屋外头散在各处的诸位生灵特意挑选来供给净涪心魔身的啊。

济案法师默默地吃着灵果。

了章法师就在一旁,和净涪心魔身一道,看着济案法师将这灵果吃完。

到得济案法师将灵果果核放下的那一刻,净涪心魔身终于能够再一次随意掌控自己的任何动作了。

哪怕这些动作,还是在针对着济案法师。

他抬起眼睛再看过去时候,望入的就是济案法师带笑的眼睛。

“这一次是我冒犯,还请净涪法师不要介意。”

净涪心魔身摇头,“能得见法师神通,正是晚辈的荣幸。”

他站起身来,端端正正与济案法师一礼,“晚辈多谢法师指点。”

济案法师连忙站起,与净涪心魔身还了一礼,“净涪法师这是要愧杀我么?快停了罢......”

他一面说,还一面伸手去扶净涪心魔身。

“虽然他刚才是在针对我,净涪法师你不过是被波及,但就是他做错了没错的。我要是你,”另一边看戏一般的了章法师插话道,“净涪法师,我就向他讨要些什么东西来做补偿。让我想想,这个老家伙他手上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济案法师在旁边听着了章法师的话,一时睚眦欲裂,可他看了看面前的净涪心魔身,硬生生又将过份狰狞的面容给平整回去。

他直接截断了了章法师的话。

“你够了啊。”他冲了章法师低喝一声,然后又含笑看向净涪心魔身,“净涪法师现在是在做见众生的修行?”

净涪心魔身点头不是,摇头不是,只能沉默。

济案法师面上笑意更深,他道,“我手里藏有一幅观自在尊者寻声救苦图,正合你修行之用。”

他手里当即便出现了一幅卷轴。

卷轴缠以金黄色细绳,下缀一盏袖珍小灯模样的玉坠。

济案法师将卷轴送到了净涪心魔身面前。

“如今这卷轴便赠予你权作赔礼,还请净涪法师收下。”

净涪心魔身看了看那幅即便被仔细卷起仍旧泛着无尽悲悯的卷轴,许久没动。

济案法师见得,更将手中的卷轴往净涪心魔身这边送出一段距离,几乎就要直接塞到净涪心魔身手里了。

“净涪法师不必与他客气,只管收好就是,这幅观自在尊者寻声救苦图乃是他自己见观自在尊者有感画下的,虽是罕见却绝不是不好再得,反正只要机会合适,他自己就能再画出一幅来。”

话是这样说的,但谁要真的相信了,谁就是傻子。

画作这样的作品,哪怕是作画者本人,也从未敢夸口说自己什么时候一定能够画出一幅比前作更胜一筹的作品来。

画作,与音乐等艺术品一般,是很讲究灵感与契机的。

尤其现在的问题还在于,他,作为净涪心魔身的他,真的能就这样直接接过这幅济案法师的得意作品?

净涪心魔身犹疑片刻,不过眨眼之间,他的意识便直接换了一个位置。

净涪佛身看了看了章、济案这两位法师,又看看面前的画卷,叹气合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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