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身也仍是能察觉到佛身心里的那点子心思,他往识海世界里再看了一眼,抬手一招,将洞府门户打开。
“进来吧,元和。”他很是随意地道,声音里甚至还带了一点笑意,“你莫不是还要我去外间迎你吧?”
被净涪心魔身这般一逗,寒着一双眼的安元和心情似是缓和了一点。他眨了眨眼睛便果真如净涪心魔身说的那般,自己抬脚走进去了。
净涪心魔身并没有在收拾随身物什。
那点子物件,他早在方才的时候就已经尽数收拢妥当了,如今都留在他的储物戒里呢。
安元和才刚走入正院,就看见净涪心魔身斜斜地歪靠在院子里的那株大树上。听得外间的动静,他此时也正侧目过来。
见到他,净涪心魔身的眼底似乎就带上了一点笑意。
“怎么了?这般样子,是不舍得离开这里了么?”
安元和见他这般情状,心头的怒火竟不知为何,悄然无声地熄灭了,只留了一点的余温。
安元和脸色有一瞬间的怔忪。
净涪心魔身定睛看他一眼,站直了身体,向他走了过来。
到得近了,净涪心魔身见安元和还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竟是抬手在安元和眼睛前方上下晃动着,要将他的心神从不知什么地方拉回来。
安元和眨了眨眼睛,抬手将净涪心魔身的手按了下来。
“我回神了,你且放心。”顿了一顿后,安元和问净涪心魔身道,“我这边可以走了,你已经收拾妥当了吗?”
净涪心魔身笑着点点头,“只等你这一句话了。”
安元和便率先转身往外走,“那便走罢。”
净涪心魔身跟在他后头,笑着问道,“你才刚从三位前辈那里出来或许无妨,我也不需要去与三位前辈辞行么?”
安元和往前行走的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没关系。”
净涪心魔身细看他一眼,微微笑开,倒也没有再执意做些什么。
温宏与钟墨、孙荣阳三人仍自坐在浮屠剑宗的正殿里。本就很是留心安元和与净涪心魔身动静的这三位大剑修自然察觉到了他们那边的动静,尤其是安元和与净涪心魔身他们谁都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
温宏看了钟墨、孙荣阳两位师兄弟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只道,“师兄、师弟,我去了。”
他话说完,人便直接没有了踪迹。
却是他追上安元和,担任他的护道人去了。
钟墨与孙荣阳对视一眼,脸色都不甚好看。
“师兄,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孙荣阳更是道。
钟墨没有作声。
孙荣阳也没有再说话。
“我等已经做出了尝试,既是他们都别有异议,便由得他们去吧,且看看他们两人又能做到哪一步去。”好半响后,钟墨才道。
孙荣阳看了一眼明显有一点生气的钟墨,暗自叹了口气,却还是劝道。
“既是定下我二人留下继续护持剑冢,那代表着我等浮屠剑宗的,便是如今行走在外的元和与温师兄了。他们在外而我等坐守在内,到底比不了他们两人机变,纵是任他们去也无妨,想来温师兄与元和都是有决断的人,总会做出最恰当的选择的。”
孙荣阳想了想,最后道,“师兄莫太过忧心。”
有孙荣阳这般帮着搭建台阶,钟墨也没有太过强硬,冷哼一声,便算是默认了。
孙荣阳看得,笑了一笑,目光却是放远了去,看见那两个已经站在玄光界及浮屠剑冢相连界域的年轻人。
温宏隐在暗处,只回头望了一眼正殿,见正殿里始终没有旁的动静,便悄然松了口气。
“便是这里了。”安元和停下了脚步,静静看了一眼那处不大的地界,便即偏头对净涪心魔身说道,“进去吧,只穿过这一片地界,就能抵达玄光界了。”
净涪心魔身也是着意打量了两眼,问道,“这应该不是传送阵?”
“确实不是传送阵。”安元和轻轻点头,顿了顿后,他给净涪心魔身解释道,“这是三位祖师为我特意催动剑冢剩余力量连接上的通道。比起传送阵来,这样的通道倚仗着浮屠剑冢,却是更为隐蔽,自也就更是安全。”
净涪心魔身点点头,却没有动作,而是站在原地看着这一片白茫茫的地界,只问他道,“你呢?”
“我?”安元和短促地笑了一声,“我改主意了。”
正殿里,预感被证实的钟墨与孙荣阳分明听得清楚,却仍是稳稳地坐在蒲团上,再没有旁的动作。
“哦?”净涪心魔身发出了一个疑问的单音,终于转过头来望定他的好友,“你不是说要磨剑的吗?这个主意也给改了?”
安元和这回却是摇头了,他道,“这倒没有。只是我决意给自己换一个磨剑的地方而已。”
净涪心魔身静默地看着他。
暗处的温宏听着,面上带出一点细微的笑意。
安元和见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仍是不见谁来阻止自己,只觉那口先前就憋闷在胸中的浊气此刻更是梗在咽喉里,上不得下不得,很有些难受。
但安元和也着实不是会随意撒气的人,他略略停顿片刻,缓和过自己的气机后,就与净涪心魔身说道,“我要试剑、磨剑,并不单单只有玄光界这样一个合适的地方不是?”
诸天寰宇广袤无边,确实不是只有玄光界这样一个地方适合他磨剑、试剑,但相对来说,却也确实是安元和在玄光界这里磨剑、试剑来得更为便利。
安元和作为浮屠剑宗的传承者,他其实很是需要确定诸天寰宇中各方对他们浮屠剑宗的态度。不能单只是从各方情报里察知,情报毕竟也是人收集而来的,或许会有疏漏,更或许会有误导,他需要自己来确定一遍。
同样的安元和他也需要真切地把握诸天寰宇各方的态度与底线。毕竟各方势力总有他们自己的所求,且每一方的目标都不尽相同,安元和乃至浮屠剑宗如果愿意稍微退让一些的话,或许不单单是帮着自己削减敌人的数量,甚至还会给自己拉拢到相当的盟友。
只是这个能不能做到,可就得看安元和乃至浮屠剑宗自己的决定与能力了。
最后,如今玄光界勉强算是诸天寰宇风云的一角所在,许多人杰与骄子都正在往这边汇聚,正适合安元和磨剑、试剑,甚至都不需要他着意寻找,便多的是人来寻找他。
而倘若安元和真的避开了玄光界,另外去往其他地方的话,就没有这许多便利了。
净涪心魔身心下一转,便即明白了安元和这一回生生改了主意要自找麻烦的原因。
识海世界里,也在注意着这边发展的净涪本尊与佛身亦是一阵沉默。
‘不意外。’佛身道,‘若元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倒便罢了,一旦明了,便着实不会这般轻易收场。’
净涪心魔身收了脸上的笑意。
没了他那惯常的笑意作为遮掩,他脸上本是被压得极淡的肆意与冰冷立时就蔓延开去,占住了净涪心魔身面容上大半的地盘。
“你是在顾虑我?”净涪心魔身全不在意这里还是浮屠剑宗的地界,他们两人还在钟、温、孙三位大剑修的眼皮子底下,漫不经心地说道,“那着实不必。”
安元和熟悉净涪,自然知晓净涪心魔身这简单随意的一句话语里层层掩藏的意思。
但他摇了摇头后,竟是笑了一下。
这委实难得。毕竟先前安元和来找净涪心魔身时候,那脸色到底有多难看净涪心魔身是知道的。甚至不单单是他,钟、温、孙这三位大剑修也都心知肚明。
是以此刻见得安元和的这个笑容,钟、温、孙三位大剑修都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
安元和却是道,“非是只为你,净涪。也为我。”
他顿了一顿,随后再开口时候,竟有些一字一句的意思。
“我修的是剑。”
“剑者,没有太多的弯绕。”
“我想要的东西,到底会凭着我手中的剑去取来,若是取不来,终究败落,乃至败亡,那也是我在殉道,虽有可惜,但到底不觉得如何。可是如果要让我偷着、赖着......”
安元和说到这里的时候,脸色平静淡漠,甚至隐隐可以窥见几分厌恶。
“我不取。”
更何况,这个被他偷着、赖着的人,还很可能是与他性命相交的好友,那就更是不能。
温宏尚且罢了,正殿里的钟墨、孙荣阳两人却是怔了一怔,尤其是钟墨,脸色渐渐憋红起来。
随着他脸色变化,整个浮屠剑宗正殿里的温度都在上升,就似是有谁拿了猛火来这灼烧一般。
孙荣阳沉默得一阵,却是转了眼来担心地看着钟墨。
钟墨到底也是大罗仙的化身,又是剑修,对自身的掌控力极强。过不得多时,他的脸色就渐渐恢复了平静,连带着殿宇里的温度也变得寻常起来。只是孙荣阳看得清楚,钟墨眼底仍是沉着一丝不悦。
他待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虽他们不是本尊,但也是大罗仙的化身,又经年镇守浮屠剑宗传承,各自心思都不是旁人随意便能动摇下来的,更何况,对人也好,对事也罢,他们亦同样有着自己的决断。
绝不是旁人简单劝说几句就能回转过来的。
即便这个人是与他同伴多年的师弟,也一样。
钟墨静静地坐着,半垂眼睑,周身却有剑势隐隐吞吐。
孙荣阳再看得他一阵,确定他此刻没有更多旁的打算,方才转眼看向安元和那边。
安元和应也是知道那自各处落在他身上的各色目光,偏没有一丝退让软和的打算,仍自笔直站在原地,既是与净涪心魔身说话,也是与浮屠剑宗里的钟、温、孙三位大剑修说话,更甚至,还是在与他自己说话。
“至于剑宗,”他没有丝毫停顿,直接将自己的心思剖明,“倘若我不成了,在我殉道之前,我必会将传承交还,由三位祖师再转交合适的人选。而到得那时......”
他说到这里,却是看定了净涪心魔身,“净涪你愿意如何看待剑宗,便且如何看待去,不必太顾虑我。”
他道,“我是剑宗传承者不假,但净涪你不是。浮屠剑宗与你,实没有太多的牵扯。”
净涪心魔身看他说得端重严肃,且安元和看着他时候全然就是一副‘这次你就听我的’模样,忍不住发笑。
安元和看见净涪心魔身脸上的笑意,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开裂,少许后方才弥补回来,“我说的是真的,净涪!”
净涪心魔身见安元和是真的要怒了,连忙收敛面上眼底的笑意,也做出一副端重严肃的表情来,应道,“我知了。”
安元和瞥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哼得一声,“你最好是知道。”
净涪心魔身乖乖点头,应得一声后,又悄然抬眼在安元和面上转过几回。
安元和看他小眼神,憋了憋气,最后还是不甚好气地道,“有什么话就说,难道我还真能让你闭嘴不成?”
净涪心魔身笑了笑,“元和你这回气势太盛了,我不就得躲着点么?”
安元和忍不住怒喝一声,“说正事。”
净涪心魔身畏缩着点头,果真就说道,“我等这会儿还在浮屠剑宗的地界上,元和你就这样直白地这样与我说,真的可以么?”
“如何不可以?”安元和道,“如今的我,才是浮屠剑宗的传承者。若三位祖师看我不顺,也可以另挑了人来做我师弟,我并不介意。如此,倒也省了我自己去寻找合适宗门弟子的这一份力气。”
净涪心魔身忽然就收了脸上诸般种种神色,定定地看住安元和。
安元和愣了一下,才问道,“怎么了?”
净涪心魔身就问道,“这一回,你何以开口闭口,便是殉道之词?”
安元和摇摇头,“净涪,我是剑修,而我这一趟往诸天寰宇去,是要磨剑、试剑。”
剑若不够利,在磨剑、试剑时候说不得就会碰上硬茬子,这着实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且他如今这般直白,近乎与浮屠剑宗里的那三位祖师撕破了脸面......
虽则三位祖师不至于就会对他出手,更不见得三位祖师就会在他磨剑、试剑遇见危险时候不尽心救助于他,但万事总会有意外,他只是更坦然了一些,如此而已。
净涪心魔身细看他一阵,微微点头。
只是随即,他便闭上了眼睑,默然静立。
识海世界里,光明佛塔从佛身那边挪转到了他的面前。
净涪心魔身轻轻一摘,他所掌控的傀儡身手上就拿住那座九层的宝塔。他睁开眼来,却不看任何人,只是随意伸手往宝塔中一摸,就拿出了一支线香来。
线香干净纤细,眼看着很是寻常,并不见任何神异之处。
但钟墨、温宏与孙荣阳本质仍在,是以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他们仍是能看见那支线香隐隐牵系着某一尊大神通者。
钟墨、温宏、孙荣阳三人一时也顾不上先前各自的心情,遥遥交换了一个眼神。
尽管没有交谈,但他们三位却是同时联想到了什么,默默地、默默地看了正将那支线香交给安元和的净涪心魔身一眼。
“这个,”他很是寻常地道,“你且拿去。”
安元和眼看着净涪心魔身将那线香递了过来,却是皱了皱眉头,不曾伸手去接。
“你自己留着。”
他如何不知道,纵是这支线香看着再寻常不过,但能在这会儿被净涪拿出来叫他收下的,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平常东西。
它绝对大有来历,甚至用处不凡,会是能逆转局势的东西。
净涪心魔身笑了笑,道,“我还有。”
安元和摇头,“有也绝对不多。”
净涪心魔身不理会他,只将手中的线香抛过去,“这是观自在尊者予我的。”
或许是因着净涪心魔身在这里提到了观自在尊者的名号,安元和也罢,钟、温、孙三位大剑修也罢,在这一刻,仿佛能看到一位在某处清净胜境中转眼看来的菩萨。
他们看不清那位菩萨的面容,却能看见祂的目光,柔和且悲悯。
净涪三身也在同时察觉到了这位尊者的目光,三身同时肃立,默然合掌,低头作礼。
观自在尊者只往这边看了一眼,就已经明了此间发生的种种。
祂似是笑了笑,又对着净涪三身竖掌,微微阖首。这般回得一礼后,尊者方才将目光收回来了。
这浮屠剑冢里,没有谁看见观自在尊者对净涪三身的回礼,但任是这里的谁,都能察觉到观自在尊者目光的离去。
那瞬间铺展开去又在顷刻间收敛的慈悲意蕴,实在是再直白不过的提醒了。
待到观自在尊者目光远去以后,钟、温、孙三位大剑修方才挺直先前半弯下去的腰身,无言且复杂地看着那边的净涪心魔身。
任是这三位大剑修心情如何复杂,也着实比不上这会儿的安元和。安元和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看面前安静悬浮的线香,又看看对面的净涪心魔身,欲言又止。
净涪心魔身看他这模样,受不了地抖了抖身体,“尊者都没有反对,它就是你的了。你且收了它吧,再这样磨磨唧唧的,还是不是剑修啊你?”
安元和还是没有动作。
净涪心魔身摇摇头,竟是不管他了,直接转身就往那白茫茫的前方走去。
安元和还待要叫住他,但净涪心魔身才刚迈出一步去呢,直接就消失在他面前了。
莫说人影,便是他的气机安元和都再寻不到了。
这不是那条通道的缘故。这条通道虽是借了浮屠剑冢的力量,能护持住通行的人,不被外界察知。
但也正是因着借了浮屠剑冢的力量,所以这种防护基本上是对外不对内的。尤其安元和还是浮屠剑宗弟子,而净涪心魔身只是客人,这通道就更是不会帮着净涪心魔身在安元和面前遮掩了。
是净涪心魔身。
是净涪心魔身自己催动了手段。
温宏看了愣在那里的安元和一眼,微微垂了垂眼睑,就要细察净涪心魔身的位置。
但他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在他起意催动神识时候,净涪心魔身已然越过通道进入玄光界去了。
钟墨、孙荣阳两人眼见着温宏无功而返,又对视了一眼,便要开始推算净涪心魔身的去处。
他们确实是剑修不错,但在浮屠剑冢里枯守这么多年,在练剑之余,为了剑宗未来的发展,他们也很是费了一番心力去研究剑道以外的东西。
这其中,便包括了推衍一道。
尽管还是不甚精通,但也能派上些用场了。
钟墨、孙荣阳两位大剑修原本以为这回应也是能顺利得到结果。哪怕净涪法师已经完成自身时空闭环,具备一丝大罗本质,但他现在的修为境界实在不够看,拦不住他们的。
而且他们也没有恶意,只是想要简单地推算一些净涪法师的行踪而已。
可钟墨、孙荣阳两位大剑修各自尝试了一回,却都遇到了些阻碍。
这阻碍是不如何薄弱,但也着实不强,但凡他们用心,还是能够破开这一层阻拦的,然而这会儿,钟墨、孙荣阳两位大剑修却是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孙荣阳抬眼看向钟墨时候,果然就见钟墨也正在慢慢睁开眼睛来。
孙荣阳于是就笑了一下。
钟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将面前占卜用的铜钱收入袖袋里。
孙荣阳的目光还是没有转开。
钟墨等了一等,到底问道,“怎么,你有话要说?”
孙荣阳笑着摇了摇头,但片刻后,他又点了点头。
钟墨看他一眼,“有话便直说,磨磨唧唧的,不似个剑修。”
听见钟墨这话,孙荣阳一时控制不住,面上笑容竟又更扯得远了些去。
钟墨的眼神渐渐发凉。
“咳。”孙荣阳连忙清了清嗓音,正式道,“师兄,我等不如,还是罢了吧?”
钟墨不看他,垂了眼睑下来,“罢了便罢了,反正我等也只是些老不死的。人家年轻人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些早就该随本尊一道沉入永劫之地的家伙,何必非要惹人烦。我等要再多做些什么,说不得那小子还会再做出些什么来。”
孙荣阳听着,既有些想笑,又有些发涩。
因着心情实在复杂,他一时也沉默了下来。他其实亦是清楚,今日里的这一出,既是安元和给净涪法师这个好友的交代,也是他对他们这三人,尤其是他与师兄的抗议。
他在对他们说不。
更何况就似师兄说的那般,若他们再多做点什么,说不定下一回那小子就不只是抛却玄光界这个无比合适的地方,另外再给自己寻找试剑、磨剑地点那般简单了。或许......
或许安元和他还会撇开他们重立浮屠剑宗。
但倘若只是这般的话,其实也还算是好的了。怕就怕安元和他会选择连同整个浮屠剑宗都给割舍了的话......
尽管安元和已接下他们浮屠剑宗的传承,基本上与他们浮屠剑宗再扯不开关系。可这诸天寰宇里,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绝对的。
只要愿意支付代价,一切因果都可以偿还。同样,只要能舍得下,硬得了心肠,任何牵扯都可以被斩断。
这诸天寰宇如斯广袤,哪里就真的没有过传承之人破门而出的先例呢?
钟墨仍自在座上端坐,不说话,也不看人。
孙荣阳整理了心情,又重新挂上笑道,“我看不仅仅是安元和,就连净涪法师他,似是对我等的做法,也不甚认同......”
钟墨没有说话。
孙荣阳却知道这位师兄其实是在听着的,是以他又道,“虽然我等看着是无法重现昔年旧事了,但说不得放手由安元和他自己去做的话,还会给我浮屠剑宗带来另一种可能呢。”
孙荣阳这般说了,钟墨方才接了一句,他道,“现今到底不比当年......我本也没想着真的能够重现昔年旧事。”
孙荣阳笑了笑。
这话他是真信的。
昔年旃檀功德佛......
虽然旃檀功德佛最后到底生生忍了下来,但这净涪法师不是旃檀功德佛不说,他们浮屠剑宗更不是昔年落子的佛、道、天庭、妖族这等巨擘,日后的清净智慧如来真要计较起来,只凭安元和他与清净智慧如来的交情,他们很难逃得过清算。
更何况,便是安元和这位弟子也不站在他们这一边,且反应着实激烈。
“既是事不可为,那便不为了,且只看他们到底能闹出些什么动静来。”钟墨最后道。
孙荣阳也是默然点头。
钟墨、孙荣阳这边既是妥协了,便不强拖着,直接便传音与暂且还没有彻底离开的温宏说了两句。
温宏听罢,看了看站了片刻后到底抬手摘下那支线香的安元和一眼,转头对正殿方向点了点头。
这便是应下了。
浮屠剑宗那三位大剑修的反应及最后的态度,净涪心魔身并不如何在意。但作为催动了茂竹的那一个,几乎是在钟墨与孙荣阳动手推算他动向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
净涪心魔身脚下不停,却是暗自往识海世界里看了一眼,便要开口说话。
只是在他真正开口之前,被茂竹阻拦下来的其中两道他相对熟悉的气机却在静默一瞬后,就悄然退走,却是完全没有要强硬突破茂竹这层障碍,再度窥探到净涪心魔身动向的意思。
饶是心魔身,都被他们这个动作弄得顿了一顿。
佛身察觉到心魔身这边的异样,通过识海世界转了目光来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心魔身这般动作的原因。
他笑着叹道,‘他们能收手,也算是一件好事。毕竟是元和所承接下来的浮屠剑宗的祖师......’
不是谁,都能为着宗门道统坚持这么多年的。尤其是这三位大剑修还不是本尊,而只是化身,这又更难得了些。
心魔身沉默得一瞬,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坚持些什么。
就似佛身所说的那样,钟、温、孙三位大剑修毕竟是安元和所承接浮屠剑宗道统的祖师,在某种程度上,这三位大剑修也是安元和需要照料的长者。三位剑修对浮屠剑宗有大功,作为浮屠剑宗的传承者,安元和其实是需要厚待他们的。
先前安元和那般容忍,除了这一回外,做法都相对委婉,也有这样的一层缘故在。
如今三位大剑修能放下先前他们种种的谋算,净涪三身是不大在意,但对于安元和来说,却着实是一件好事。
而且,除去他们三位大剑修与安元和相互间的情分以外,就今日里的这件事,其实还证明着安元和与浮屠剑宗那三位大剑修的关系有了逆转的倾向。
毕竟就先前来说,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上,因着修为、地位等种种缘故,安元和是切切实实地落在下风的。安元和自身的修行也罢,浮屠剑宗的诸事也罢,先前的安元和基本没有说话的地方,都是钟、温、孙三位大剑修怎么说事情就怎么定下来。
但现在不同了。
现在,起码钟、温、孙这三位大剑修会记得在下一次做出决定时候,得考虑一下安元和的态度,甚至是询问一下安元和的意见。
虽则这种程度的改变,还是没办法让安元和彻底掌控浮屠剑宗这艘老船,可这已是一个开始,是安元和正式成为浮屠剑宗弟子乃至是传承之人的开始。
接下浮屠剑宗的传承,并不单单只是承接浮屠剑宗遗存以及所剩气运那么简单的,安元和的路,也还长着呢。
只是这都需要他自己一步步走过去,净涪三身顶多就是似今日这般帮着推一把,却不能做得更多了。更何况,净涪三身自己也有他的事情去做,着实不甚清闲。
便是现在的他们,尤其是心魔身,也仍然在支撑着茂竹,好让它能承受住那自诸天寰宇各处一波接着一波浪潮般涌过来的推算力量。
茂竹确在这方面有些能力,但就如净涪三身先前所想的那般,想要单纯倚靠茂竹的力量就将心魔身从那些有心人的目光中摘出去,实在是异想天开。
便是现在,有净涪心魔身支持,茂竹也仍旧如同破伞一般,处处漏洞。
那些推算力量带着他们主人的气机在茂竹舒展的枝叶与灵机上冲撞过去,又撞上净涪三身自发的保护,最后撕开所有拦在他们面前的遮护,将净涪三身的诸般种种尽数窥视过去。
净涪心魔身一面扶持着茂竹,一面承受着那些力量的冲击与冒犯,却不见怒火,反而在识海世界里笑得越发肆意与张扬。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他还饶有兴致地计算着,直到得后头他都数不过来了就索性抛开这份心思,只着力去接引那些突破茂竹后的出现的气机。
有些他着实捕捉不住的,净涪心魔身似乎也大度地并不去计较,只扫过一个眼风过去,便且罢了。
至于那些连察觉都不会被他察觉的气机,心魔身此时也似乎全不放在心上,很有些随他们去的意思。
佛身也似心魔身一般承受着,说来这样的待遇,除了先前待在浮屠剑冢里的心魔身,他与净涪本尊两人却是早早就在享受了。这时间甚至还要追溯到他们从那场秘术中清醒过来的那一刻。
心魔身也是想到了,他简单寻了个方向,再不停留,往远方掠去,也往识海世界里与佛身及本尊算账。
‘你们既是一直这样的情况,先前为什么不提醒我?’
净涪本尊只瞥了他一眼,便仍似无事人一般收回目光,倒是佛身将话接了过来。
他面上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不甚友好的笑容,‘当然是为着让你也体会体会我等的遭遇啊。毕竟都是净涪么,我等都是这般毫无预兆就承受下来了,你若是得了提醒,岂非很不公平?’
心魔身憋了憋气,到底是承了净涪本尊与佛身让出茂竹的情,没有紧抓了这件事不放,轻易转移了话题去。
毕竟尽管佛身与本尊先前没有提起茂竹的事情,其实也有几分是不愿打草惊蛇的缘故,但也是有开始便要将茂竹留给他的计较在。
‘他们到底要推算到什么时候?’心魔身笑容可掬地问道。
净涪本尊这才愿意搭理他,‘约莫一日以后,他们应是就会消停许多了。’
佛身也接话道,‘说来,若不是为着你今日从浮屠剑冢里出来,我与本尊也不会又遇上这样的事情。’
毕竟推算这回事么,若是推算对象一时没有大的动作,负责推算的人在得到一次结果以后便会停下来了,不再继续。
所以心魔身也知道佛身这话其实还真的没有说错,甚至没有夸大。
但他还是相当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了一句,‘可我也不能一直逗留在浮屠剑冢里啊。而且......’
他顿了一顿,又道,‘这事儿不能怪我吧。他们想要推算我等的动静,那么不论是你还是本尊,没有动作便罢了,一旦有了动作,他们还是会寻上门来的啊。’
‘你也好,本尊也罢......’提到本尊的时候,心魔身还是小心地往本尊的方向瞥了一眼,才道,‘总不会一直这般安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