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0 章 第 500 章

一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折断的剑?

听得自家师弟这般形容安元和,温姓大剑修险些都要气笑了。

他似笑非笑,半点不客气地问,“倘若安元和他是一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折断的剑,那我等算什么?是已经断了的?还是即便没有折断、也被人埋在尘埃里的古董剑?!”

孙姓大剑修皱了皱眉头,却是没有分辩。

温姓大剑修见他这般态度,脸色方才稍有缓和。

“再说,莫说我浮屠剑宗道统已经没落,甚至就吊在彻底断去的悬崖边上,就算没有这般凄惨,又哪里是一个弟子就能扛起来的?”

孙姓大剑修面色一滞,更是无言。

“所以。”温姓大剑修最后一一看过师兄与师弟,“我浮屠剑宗的法脉想要继续传承下去,甚至是复兴,我等要将本尊从永劫之地中接引出来,不能只靠后辈。”

“我们自己,也需要竭尽全力。”

浮屠剑宗的这一处宗门大殿彻底安静了下来。

半响后,才有钟墨慨叹一声,说道,“确实如此。而且如今诸天寰宇里......”

“量劫劫气酝酿,端倪渐显,我等也不能再迟疑了。”

倘若因为迟疑,因为犹豫,他们最后什么都没做成,那他们这些岁月的坚守,怕就全都打了水漂。

随着浮屠剑宗这三位大剑修笃定心念,浮屠剑宗原本就已经在向着安元和倾斜的气运便也就越渐庞大,流转的速度也提升了许多。

虽然安元和已经离开了浮屠剑冢,净涪心魔身不能再以他为凭依,直接喟叹浮屠剑冢里的情况,可是浮屠剑宗的气运转移,却也明白地出现在他眼前,叫他看得异常清楚。

这还真没什么值得惊讶。毕竟,浮屠剑宗的气运转移对象,可就是安元和。

对于净涪这个好友,安元和还真是没什么事情需要隐瞒的。

借了安元和的便利,随着他一道离开玄光界天地的那一缕净涪心魔身心念,又一次从净涪印信里传出声音来。

“如何?元和,你可有感应?”

安元和在茫茫的内混沌中张望一阵,到底是寻定了方向,化作剑光往沉桑界天地的所在而去。

“你是说宗门气运?”他问道。

得到净涪心魔身回答后,安元和便道,“是有。”

净涪心魔身侧目看了他一眼,见他眸中虽常有锋芒流转,根底却始终清明,不由得笑了。

“气运浓厚,总是好事。”

尤其是安元和这样修行利剑之道的剑修。

倘若气运不够的话,安元和是真的有可能随便因为一件小事就折进去的。

安元和感应到了净涪心魔身轻松许多的心情,顿了一顿,也是应了一声,“嗯。”

少顷,他却是问净涪心魔身道,“接下来,你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吗?”

“诶?”净涪心魔身有些奇怪,摇头道,“没有啊。”

他很快想明白了安元和为什么这么问他。

虽然说有净涪一个印信在手,确实能够更顺利取得那位出身火云洞天的前辈信任,可他手上本就有净涪交给他的沉桑界天地的世界坐标,事实上并不需要净涪特意分出一点心念附着在印信上。

净涪的动作似乎有多此一举的嫌疑,但......

净涪常有主意,谁又知道这样一个看似多余的动作,背后是不是另有净涪的意图?

想明白以后,净涪心魔身便笑了。

“嗯......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想的话,那便当我是要借着你的便利,从被锁起来的玄光界天地里跑出来吧。”

他道,“毕竟被锁起来的感觉,怎么都让人憋屈。”

安元和半响没有说话。

他会信净涪心魔身这话?不可能的。但既然净涪心魔身都这样回答了,他也没有多问什么,仍自向着沉桑界天地而去。

沉桑界天地所在的位置和安元和被浮屠剑宗送出来的位置很有些距离,饶是化作剑光的安元和速度很快,也还是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方才出现在沉桑界天地胎膜之外。

显出身形,安元和在天地胎膜这边厢俯瞰着天地。

“便是这里了吗?”他问道。

即便从天地胎膜之外往内看,这一方天地似乎与诸天寰宇其他的中千世界没什么不同,安元和心里还是存着一种笃定。

在这里,应该果真能处理他身上的问题。即便不能完全解决,也必定能做些缓和。

“就是这里了。”净涪心魔身应道。

安元和点了点头,便要直接越过这一层天地胎膜进入世界之内。

“等一等。”但净涪心魔身叫住了他。

安元和果真停住了,“嗯?”

净涪心魔身道,“你且先将我交给你的那枚玉简取出来。”

安元和也不多做犹豫,直接将那枚记录着沉桑界天地坐标的玉简给掏了出来。

都不需要净涪心魔身再说些什么,手里拿着玉简的安元和再看静默的沉桑界天地一眼,直接便将玉简给丢了出去。

玉简脱出安元和的手后,便即快速接近那片天地胎膜。

在贴近沉桑界天地胎膜的那一刻,玉简直接化作罡粉,洋洋洒洒地扑向沉桑界天地胎膜。

玉简罡粉在天地胎膜内中再次汇聚,拉扯勾划,直接化作一个两人高的玉门。

净涪心魔身这才给安元和传信道,“好了,进去吧。”

安元和点点头,仍是没有询问,直接穿过了那扇玉门。

越过玉门后出现在安元和眼前的,却是另一个不同于他在天地胎膜之外所见的生活世界。

这一个沉桑界天地,不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似乎都别有一种朴实意蕴。

安元和愣怔了片刻,方才明白过来。

这份别样的朴实,其实不是来自修士的力量,它来自这片土地,来自那勤奋的劳作,来自充足的收获......

春日的播种,夏日的生长,秋日的收获,冬日的蛰藏。广袤世界静默地看顾这这一切的热闹与冷寂,厚重土地无言承载着一切的轮转往复,而生灵则依存其中,灿烂地生活。

天、地、人三才交汇并存,在这样的朴实中坚持而执拗地演化着各自的精彩。

而这样的一份朴实意蕴,它与抢夺无缘,与劫掠断绝。

这种朴实,或许太过脆弱。毕竟在诸天寰宇这样的环境里,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守护,凝聚这种朴实的生灵与天地,只会是旁人劫掠、欺压的对象。

可它又异常的坚韧。就像草木一般,只要有土地能扎根,它们便可以生长。

这是生命的厚重,也是生命的奇迹。

更是,源自火云洞天的人族精粹。

安元和回过神来后,便不自觉地闭上眼睛。

他心神直接展开,极力向着天地四方延伸出去。

他没有捕捉,也不曾收摄,而是让那气息感染着自己,将自己融入进去。

但那太难了。

实在是太难了。

即便安元和拼尽全力,三日过去以后,也不过是沾染了那一丝虚无淡薄的气机罢了。

倘若换一个人来,这事情不会这般艰难。毕竟安元和的方法没有任何问题,想要汲取这种意蕴,就得这样去做。可是安元和的道和这种意蕴着实是差别太大了,几乎可以说是大相径庭,甚至是南辕北辙。

但安元和明知道这一点,也还是那般去做了。

不仅仅是因为安元和自身也是天地的万灵之一,本就被包容在这样的循环之中,也因为安元和自己的道。

他的道,太过锋利,且还在往着更锋利的方向演化。但这诸天寰宇之中,却是物极必反,也是阴阳并存。

所以除了将他自己的道打磨得更为锋利以外,他还需要明悟何为钝。

而现在......

他所修大道一直欠缺的部分,就在眼前,在这里。

净涪心魔身明白安元和的心情与渴望,所以他没有阻拦,只在一旁看护。

正在沉桑界天地行走的净涪佛身抬头往天穹上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对正在往那个这边看来的张远山点头合掌,“是的,那就是我的好友。”

“接下来,”他道,“他就劳烦你多看顾指点了。”

张远山看定安元和。

半响后,他收回目光,对净涪佛身点头,“放心,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自然会尽力。”

散在沉桑界天地各处的净涪佛身与守在安元和身边的净涪心魔身齐齐躬身,向张远山拜谢。

张远山微微摇头,但看着安元和,他又不免有些慨叹。

虽然他也有这样能为他尽力周全的师尊,但每次见到这样的事这样的人,还是会有些羡慕。

而且......他也确实是有点想念老师了。

神鸟扑扇着翅膀落到张远山肩头,侧着头看他。

张远山便笑了开来,“我没事。说来......或许过一段时日,等我们能闲下来,就可以回火云洞天拜见老师呢。”

神鸟看他一阵,猛然一拍翅膀。

“这话得等你将这边的事情暂且处理妥当才能说的吧。”

张远山哈哈笑开,却对着要飞出去的神鸟一抓。

拿住神鸟,张远山道,“你可别想跑!”

安元和终于将铺散出去的神念收回来了。

看着自己的那可怜收获,饶是安元和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忍不住皱眉。

但他到底还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简单沉定过心神后,安元和侧了身,看向旁边为他守关的净涪心魔身,“多谢。”

若是放在平常时候,作为净涪的好友,安元和多是将这谢意收在手底,只等日后。可现在,他却直接选择了与净涪心魔身郑重道出心中谢意。

净涪为何偏就坚持让他从玄光界天地出来,亲自跑这一趟呢?

不只是因为在这里修行的那位前辈,还因为这里的环境,因为这天地中不断孕育加深的意蕴。

他在帮着他,将他这条修行道路所欠缺的东西给补上。

如此厚意,真能不叫安元和动容感激?

自然,并不是说他只跟净涪心魔身道谢过一回便能将一切揭过,往后再不必做些什么了,而是说这回净涪心魔身给予他的帮助,已经厚重到不是他记在心里、等待日后回报便可以了的。

净涪心魔身先是愣怔一瞬,紧接着就笑了开来。

那笑容很温柔,很真实。

“我、你还有元觉,是需要说这些的吗?”

也不等安元和再说些什么,他便先道,“行了,快下去吧。莫要站在这里让人主人家久等了。”

安元和点了点头,果真就跟着净涪心魔身往张远山的所在走去。

张远山果真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见得净涪心魔身带着安元和缓步走来,坐在院子石凳上的他笑着站起身,与净涪心魔身及安元和点头见礼。

即便安元和不知道张远山最真实的修为,也仍旧觉得受宠若惊。

他脚步一顿,眼光余光当即就注意起净涪心魔身的动静来。

“道兄客气。”净涪心魔身却仍是泰然,他甚至与张远山打趣道,“说来,也是道兄这些年的成效惊人,直叫我等沉醉惊叹。这不,先前就在那边站了那么久......”

张远山得意地笑了开来,“那是,我可以忙了很久的。”

安元和见净涪心魔身与张远山相谈甚欢,似乎并没有如何生疏,便也默默卸了些客套。

净涪心魔身与张远山说笑过一回后,便将安元和引见给张远山。

“这位,便是我好友,剑修安元和。元和,”他又对安元和道,“这位便是出身火云洞天的张道兄。”

安元和上前一步与净涪心魔身并立,然后便和张远山见礼,“安元和见过道兄。”

张远山全没有自恃身份的意思,他也是很亲和地笑着回礼,又来请净涪心魔身与安元和入座。

神鸟从树上飞了下来,落在最后张远山肩膀上站定。

张远山看了他一眼,便又跟安元和介绍起他的伴当。

见安元和在沉桑界天地这里尚算顺利,待他在张远山的帮助下顺利开始调理肉身的脚步以后,净涪心魔身便与安元和、张远山告辞,直接散作一缕心念,回转识海诸天寰宇世界,合于此时执掌着净涪肉身的心魔身主体。

执掌着净涪肉身的心魔身主体,其实仍自待在玄光界天地那他们为自己打造楼舍里,根本就没有往外间走出一步。

而此时,净涪心魔身就睁开眼睛,往外间行走的佛身及净涪本尊看过去。

佛身其实也没什么新鲜事。

毕竟他这会儿的心念基本都散出去了,如今正在景浩界天地和沉桑界天地各处行走,以明见万灵众生。

当然,佛身也还有一点心念附着在他这里的。

至于净涪本尊......

净涪心魔身多看了本尊一阵,最后半是无奈半是慨叹地摇头。

本尊还是老样子。

也就是净涪心魔身知道他的所在,否则大概还是要被他糊弄过去,真就以为那不过就是一块很寻常普通的玉石了呢。

察觉到心魔身的目光投来,一直垂着眼睑仿佛已然沉入定境中去的净涪本尊睁开眼睛看了回去。

净涪心魔身悚然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别开目光去。待回过神来后,纵然浮动的心念里正有一丝在暗自懊恼,他的心湖也仍是平静。

他静默地回望过去,略等了片刻后,净涪心魔身甚至还开口询问道,‘怎么了吗?’

净涪本尊定定看他一眼,一个字都没有就直接收回了目光。

净涪心魔身很是松了一口气。

但到底净涪本尊的威慑就在前一刻,他也不好太过肆意。

于是下一刻,净涪心魔身便继续查看玄光界天地的局势变化。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浮屠剑冢。

虽然距离上一次净涪心魔身确定玄光界天地局势甚至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但玄光界天地里的各方势力变动,还真是叫净涪心魔身目不暇接。

‘等等......’净涪心魔身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暗自皱了皱眉头。

明明佛身和本尊都对心魔身那边的情绪变化洞察分明,也没见这两个净涪哪个转了目光过来细看,俨然全无所觉的样子。

净涪心魔身仔细梳理过玄光界天地那边厢的局势变动信息以后,转过身来面对的就是那般沉寂的识海诸天寰宇世界。

他静默了一瞬,才开口道,‘玄光界天地中,其他各方势力不见有太大的变化,可有一方力量,却是变化得太过明显了。’

净涪本尊也好,佛身也罢,仍是没有一点反馈。

‘是星神各脉。’净涪心魔身也不卖关子,直接给出了答案。

‘归属于星神法脉的那些势力,变化太大了。’

也是到得这个时候,净涪的识海诸天寰宇里才响起了另外一个净涪的声音。

‘你怀疑这些势力的变化与调动,跟元觉有关系?’

说话的,却是佛身。

净涪心魔身面上快速闪过一丝得意。

但再开口的时候,净涪心魔身却也恢复了往常时候的随意。

‘不一定就锁定了元觉,大概只是察知到了什么吧。’

‘这般说来,倒也在理......’佛身应道,他若有所思,‘毕竟星空浩渺,星辰繁多,这些星神法脉的手段大概也不同寻常。’

净涪心魔身又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元觉他对现如今诸天寰宇里的诸多星神法脉到底是个什么看法。’他似乎有些懊恼,‘上次碰面的时候,倒是忘记询问他了。’

佛身瞥了他一眼,却是说道,‘或许元觉自己也没想明白。’

顿了一顿,他更是提醒心魔身。

‘星神法脉远比我等想象的还要复杂纷繁,在元觉他拿定主意以前,在我等摸清他们的脉络以前,不要轻举妄动。’

净涪心魔身撇了撇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我知道了。’

佛身深深看他一眼,直接转了目光去找净涪本尊。

然而,净涪本尊却是早已收敛了心神,似乎压根就没有留意他们的这番交流。

佛身沉默少顷,也径自收回了目光。

净涪心魔身畅快地笑开。

佛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了目光锁定净涪心魔身。

净涪心魔身脸色陡然一转,面上那过份的畅快便即隐没,只在那张佛身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上蕴了一星半点的笑意。

‘你还有事?’心魔身问道。

佛身盯他一眼,‘没事。’

看着佛身彻底收回目光,净涪心魔身便放开了去,让那过份爽朗以至于很有些古怪的笑意再度浮上来。

笑过那么一场以后,净涪心魔身也确实是放松了许多。

他从蒲团上站起来,迎着从窗外照入的阳光大大地抻了个懒腰。

阳光暖和金灿,色色皆是恰到好处。

“今天是个好天气啊......”他道,“不若出去走一走?”

心动念起,净涪心魔身便也不再在这屋舍里待着了。

他直接出了屋舍,走入了那肆无忌惮挥洒力量的阳光之中。

净涪三身当日挑中这个地方为自己建造临时洞府,并不是完全的没有计较。

这一处山林,虽在整个玄光界天地中算不得太过起眼,若真是那般出色,它也不可能等到净涪三身,早就被前人挑中占去了,但它也不是就那般的不堪入目。

净涪心魔身没有特别寻找道路,他只随意地行走。

不拘方向,未有目的。

但那些或是苍翠或是枯黄的林木,那些或是胆小或是凶狠的山兽,那些在溪流中似是无知无觉又似是肆无忌惮打转的小鱼,仍是叫净涪心魔身心旷神怡。

这些,也是生命。

不是种种杂念心绪缠绕交织的红尘生命,只在丛林中遵循着弱肉强食法则的它们虽更野蛮,但也更纯粹。

不是它们就没有欲望,没有感情,有的。

它们都有。

不过是这些生活在丛林里的生命,感情太过淡薄稀疏,而生存又太过艰难,需要它们拼尽全力,如此而已。

净涪心魔身微微闭着眼睛,在这些生命之中走过。

他的到来与离开,就像这山林中转过的清风,又像那穿过林叶洒落下来的阳光,自然且平淡,压根就不曾惊动到这丛林里的任何存在。

这丛林里的无数生命都在继续着它们的生活。

厮杀的继续厮杀,拼命躲藏的继续小心地收敛着自己所有动静,玩闹的也继续玩闹追逐。

净涪心魔身似乎很重要,但似乎......又没有那么紧要。

穿过丛林,净涪心魔身最后站在了山顶上。

沐浴着光,迎着风,他俯瞰着脚下的丛林。

半响,他笑了笑。

“可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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