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只要被留下的那九位年轻子弟能放得开,他们的失落与委屈只是一时的。而那九位即将被带走的年轻子弟,他们未来会受到的委屈及遭遇到的困境,才是真正难以估量、难以预测的。
他们即将面对的局势,他们可能会遭遇的人事,到现在位置,都是未知。
所有的情况,都需要他们自己应对,去处理。不会再有人能够帮得上他们,也不会再有人会帮他们。
陈朝真人深深礼拜下去。
那一十八位道门年轻弟子初时尚且有些不解,但渐渐地,也回过了味来。
一时间,这些年轻的道门子弟们脸上也是百味陈杂,目光几番变化。又过得一会儿后,才有人反应过来。
几人急急躲到一旁去,不愿受陈朝真人的礼,几人又连忙要上前去扶,还有人稳稳地站在那里,手紧握成拳,眉眼低垂,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陈朝真人避让过那些来扶他的年轻子弟的手,扎扎实实地行了一个大礼,方才站直了。
“上使已然发话,那便只能有九位弟子可以入选上界。”陈朝真人站直了身体,脸上的愧色早已掩去,只余下板直。
一十八位年轻弟子情绪收敛不及,愣怔看过去,也再没从那张面容上看到一丝柔和。
显然,是没有任何可以容情的地方了。
本还心存了侥幸的那些年轻子弟心里一个咯噔,脸上终于褪去最后的那一丝血色。惴惴不安、茫然不知前路的那几个心里就更是揪紧了,竟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的什么。倒是胜券在握的那几个,眉眼又更缓和了三分。
世事变幻下的众生百态,就在这一十八个景浩界年轻道门子弟中展现了一角。
陈朝真人将这一切尽数收在眼底,心里沉沉叹得一口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道,“尔等都是我景浩界道门里年轻一代骄子。虽大多不在同一宗门里,却也常以师兄弟相称,相互之间很是熟络,算不得陌生。如今遴选,不取名份而论实力。”
“尔等中谁优谁劣,想来各自都是清楚,也不必我再来论述甄选。”陈朝真人道,“不过在我真正选人之前,我却还应有一问。”
说到这里,他团团看了下首一十八个年轻道门子弟,沉声问道,“尔等可有自愿留下之人?”
听得陈朝真人这话,那一十八个年轻道门子弟又是生出了一阵小小的躁动,倒是陈朝真人后头坐着的那一众景浩界道门高阶修士,不论是天剑宗当代掌门,还是旁的道门掌教,却是脸色不动,仍自在蒲团上稳稳坐定。
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留影老祖收回目光,瞥了左天·行一眼,又垂落目光,仍旧稳稳站定了。
倒是周泰,他往景浩界天地里看去一眼后,笑望着净涪本尊,道,“看来道门那边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做好准备。净涪和尚,不如就先将我魔门的苗裔带出来吧,回头净涪和尚你也能省些工夫。”
周泰话语落下以后,陆道秀就也开口道,“便就先料理了魔门这边的事情吧。我们道门这边,看来是要再多耗费些时间。似甄选弟子、安抚弟子这般的要事,我这边多等一等也不算什么。”
陆道秀说完,还对着净涪本尊与左天·行笑了笑。
周泰如何能听不出这陆道秀那话外未尽的意思,他面上不动,仍自笑吟吟地看着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用眼角余光看了留影老祖及左天·行一眼,微微阖首,“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将魔门这边的子弟带出来吧。”
他说完,略略转身,面对着景浩界天地胎膜虚虚一捞。
半个景浩界天穹都像是卷起了一场飓风。飓风完全吹开了那遮蔽、挤压了半个天穹的云雾与尘埃,天穹一碧如洗,蔚蓝得让人心安。
半个景浩界世界都由此安静了片刻。待到众人缓过劲来时候,各地都是好大一片吐气声。
“......这是,没事了?”
“应该......应该是的......”
“好!太好了!!”
“没事了,呜呜呜,没事了......”
倒是天魔宗宗门广场里,站在那里的各位景浩界魔门高阶修士看着那空荡荡的宗门广场,面面相觑,震撼莫名。
这里......这里可是天魔宗的宗门广场内啊!
虽然这里的阵禁守护力量不是整个天魔宗最强的地方,可也是天魔宗的门面所在。他们这里站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那可都是景浩界魔门里鼎鼎有名的高阶修士。
现在呢?!
现在怎么样?!
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就在天魔宗的宗门广场里,直接就少了十九个人,而他们这些人竟是连一丁点人家出手的痕迹都捉不住。那......倘若这位想对他们出手,他们这里中的谁,能够逃得过去?
缓过心头的那股劲儿后,又一个问题出现在众位魔道高阶修士心里。
方才出手的,到底是谁?
是诸天寰宇外来的上使,还是留影,亦或是......妙音寺里的那位?
左思右想后,众位魔道高阶修士也基本都有了答案。
一时,诸位魔道高阶修士的脸色都很是复杂。
更有人叹息着道,“往后......就似留影他说的吧。我等日后行事,都让着些,也克制着些,莫要让人拿住名头寻上门来。”
“很是,很是......”
纵是没有出声的那些人,也都各自点头,暗中有了计较。
反正,不论如何,他们都是不想要对上妙音寺里的那位的。谁愿意上,那就谁去,且是自己去,莫要拖累了旁人。
净涪本尊不太在意景浩界天地里魔门各位高阶修士心里的忌惮与惊惧,他将手稍稍往上抬了抬,然后垂眸一看。
那平平摊开的右手手掌上,正稳稳当当地站了十九个魔门年轻一辈子弟。
说是年轻一辈,但其实这些人与净涪本尊的年龄也没差多少,其中甚至有几个人的年龄是要大了净涪本尊许多的。
这些年轻一辈魔门子弟们只觉得眼前一晃,自己身周的环境便发生了变化。
有那机灵的,似沈定、齐以安等人,随意往周边打量得几眼后,就抬头往上方张望。
这一望,便望见了似巨人一般站立在远方的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垂眸看得他们一眼,对他们点点头,便将人送到了周泰面前。
周泰看了看这一十九个人。
他身后那云天处就有一片浮云绵绵舒展而来,顷刻间就到了净涪本尊面前,将净涪本尊手里托着的那一十九个景浩界魔门年轻一辈子弟裹夹着带了回去。
净涪本尊只觉手上轻风一拂,便彻底空了。
定定看了空荡荡的手掌一眼,净涪本尊才抬起目光来。那目光含着一丝轻淡笑意,温和而平静,根本不见一丝阴霾。
周泰对着净涪本尊客气地一拱手,笑道,“多谢净涪和尚。”
净涪本尊摇了摇头,笑道,“周高修客气了。”
周泰随后转了头来看向留影老祖。
明明这人目光带笑,留影老祖却根本不曾察觉到丝毫的暖意。他甚至被那目光冻得不自觉地打了个寒碜。
净涪本尊笑着看了过去,提醒地唤了一声,“留影老祖?”
留影老祖这才像是活了过来,他下意识地看了净涪本尊一眼,方反应过来。
伸手从袖袋里摸出一本名册,留影老祖上前几步,低头将名册双手奉到周泰面前。
周泰也很给面子。
他伸手将那名册拿了过来,翻了两页,才将名册塞入了袖袋里。
“往后这些子弟,就是我茂阳界魔门的后辈了。倘若他们能够修行有成......”周泰的眼风往净涪本尊的方向扫了扫,然后才收回来看向留影老祖,“只要他们愿意,他们也是能够回归景浩界世界来的。你们大可放心。”
留影老祖不知这位上使说的是真是假。只既周泰这般说了,他也便就好好地应着。
如此你说我和的,看着倒也有了两分的和睦。
天剑宗陈朝真人那里虽然多费了一会子工夫,但也没有多久,就留影老祖与周泰唱和的这时候,那边也终于确定下了最后的人选。
被选中的九位年轻子弟虽心头雀跃欢喜,但看着渐渐离场的那九位同伴,又看看站在上首的陈朝真人等一众道门高阶修士说不上如何欢喜的脸色,心头也很是沉了沉,压上了些黯然。
左天·行看了景浩界天地里一眼,转身便对陆道秀深深一礼,问道,“陆上使?”
陆道秀看了看他,又瞥了瞥周泰与留影老祖那边言笑晏晏的亲近模样,无声顿了一顿,便笑着对净涪本尊道,“净涪和尚,我们这边,也拜托你了。”
净涪本尊笑着回了一礼,客气两句,才仍似先前那回一般,面对着景浩界天地胎膜,将人从景浩界天地里捞了出来。
陆道秀看了看那九人,面上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然而他身后的天宫里却似慢实快地降来一道虹光,虹光在净涪本尊平摊的手虚虚一转,就将人全都带走了。
动作间道韵盎然,却是丝毫不比先前周泰使的那手逊色几分。
有留影老祖在前,左天·行都不比陆道秀提醒,见那虹光将自家道门甄选出来的那九个年轻子弟从净涪本尊手上带走后,便上前一步,将名册捧到陆道秀面前。
陆道秀也好好地接了过来,翻看得两页,才将名册收起。
如此这般,他们身上的这一遭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是的,不论是景浩界道门里最后选出来的那九个人,还是景浩界魔门里早早就选出来的那十九个人,只要他们离开了景浩界世界,他们身上的任务便已经完成。
至于这些被挑选出来的人,最后是真的能顺利抵达茂阳界,还是半道上就被丢下......那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即便身上任务完成了,陆道秀的心情还是没能完全放松下来。
他可还惦记着他与这个景浩界小世界,与这个年轻的净涪和尚之间的因果呢。若是往常时候,似景浩界这样的小世界,便是净涪这个和尚再是了得,他也不会这般着紧。可是......
现在却不是往常的那时候了。
现在这个年轻和尚,已经掺入到了玄光界那边。
玄光界里的那个棋局到底有几位大罗仙插手,他是不知道,可他知道玄光界道门里那些家伙的底细。
若他不能将这桩不大不小的因果了结,待日后,说不得他就会被牵连进里头去。尤其这个净涪还是佛门僧人,对这等因果手段最是拿手。这个“说不得”或许都会被他想办法拿去。
陆道秀心里皱眉,又看了看那边厢活似个慈眉善目、诚意拳拳的老前辈般对留影老祖殷殷嘱咐的周泰,便舒展了眉眼,对净涪本尊与左天·行道,“正事算是忙完了,接下来还能有些时间。两位,可愿到我天一观的天宫去坐一坐?”
周泰远远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陆道秀转了目光迎过去。
两人对视得一阵,又双双收回目光。
左天·行自然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添头的。陆道秀真正想要邀请的,还是边上的净涪本尊,于是他看了看净涪本尊。
景浩界天地意志在净涪本尊身边一阵翻滚涌动,似乎不是很愿意净涪本尊踏入那个天宫。
倘若净涪本尊走入了那座天宫,真的没遇上什么事,能平安出来的话,那自然很好。可倘若不是,在那座天宫里,祂护不住他......
净涪本尊稍稍安抚了一下景浩界天地意志,迟疑着对陆道秀开口道,“高修观中这座天宫威严大气,外间着实难见,我如何不想开开眼界,只是......”
他往周泰那边看了一眼,“只是我忝为景浩界天地的修士,却是不好将周高修这一个客人丢在一旁,还请高修担待一二。”
陆道秀听了,就笑道,“净涪和尚你不愿将周道友丢下,也是主人家的胸怀,但净涪和尚你看,周道友他正在尽意教诲晚辈呢,可未必让我等也跟在一旁。”
说完,他还往周泰那边看了过去,稍稍抬高了声音道,“不信,净涪和尚你且亲自问一问周道友。”
周泰听到这边提起他,也正往这边看了。这会儿见得净涪本尊目光望去,又听陆道秀抬高了的声音,心下嗤笑一声,面上却分毫不显,只笑着摆手,“去吧去吧,也正好给我等腾出些空间来。”
他说完这话,还极为友好地询问留影老祖道,“留影,你说可是?”
留影老祖也笑了起来,微微躬身应了一声,还道,“净涪和尚,左剑子,周前辈这里暂且交给我便是。”
留影老祖的目光与净涪本尊的目光轻轻碰了碰。
净涪本尊就也笑了开来,“既然如此,那周高修就交给老祖你了。”
留影老祖再点头。
净涪本尊随后便看向了周泰,笑道,“周高修有什么吩咐,且只告诉留影老祖去便是。老祖在我景浩界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修士,想来应是能满足高修你的所请的。便是有什么难办之处......还请高修担待一二。”
周泰笑着应了,很是客气。
陆道秀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来往,待到净涪本尊将目光转来,他才笑着与净涪本尊作引,“净涪和尚、左剑子,请。”
天宫中铺卷出一片瑰丽霞光,自天宫处绵延到三人脚下。
净涪本尊稽首谢过陆道秀,便率先走了上去,左天·行默默跟在后头。
霞光隐去时候,景浩界天地胎膜这一边,便只剩下周泰与留影老祖两人了。
将目光从天宫那边收回来,周泰面上笑意不减,却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你们有意建立魔天?”
不知什么时候收敛了周身气机,又低着头显得格外恭谨小心的留影老祖听到上头传下来的声音,立时低声应道,“是。”
周泰没去看那景浩界天地。
早在前几次进入这方天地时候,这天地里该知道的、不该他知道的,他全都知道了。这会儿,哪里又再需要他去仔细瞧?
周泰这会儿看着的是净涪本尊最后站着的位置。而那里,还弥散着景浩界天地意志的道韵。
净涪和尚作为景浩界天地的世界之子,在对整个世界都极具威胁力的他与陆道秀面前,居然也还能得到景浩界天地的尽力庇护,也着实是让他开了一番眼界。
就是不知道,倘若他真的针对景浩界天地,乃至景浩界的天地意志,祂是会更愿意自保呢?还是会先将那小和尚给团团护得严实......
周泰一面漫不经心地琢磨着,一面又问留影老祖道,“你们还是更愿意自己来建立魔天?”
留影老祖默默点头。
“天真。”周泰嗤笑一声,不知是真的提点,还是着意诱惑,他跟留影老祖道,“单靠你们这些......人。”
留影老祖知道,相比于“人”这个说法,眼前这位大概是更愿意用“废物”这样的词。
他也不作声,只当自己没想到,就安静地听着。
“单靠你们自己来,不知道得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工。而等到你们将事情做完,佛门乃至道门,大概都已经将他们手边的事情做完了吧。”
周泰说完话,还看了留影老祖一眼。
留影老祖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知道自己再不应声,怕是真的就不好了。
他于是垂手相请,问道,“还请前辈指教。”
周泰满意笑了一声,“我只在这里走一遭,稍后就回茂阳界去了,你向我请教,哪儿赶得及?”
留影老祖面上显出一分急色,再请,“请前辈指教。”
周泰只闭紧了嘴巴不言不语。
留影老祖面上急色越发浓郁,躬身三请。
周泰这才叹了一口气,道,“你请我有什么用。明明你景浩界就有一尊大佛,你等如何就看不见呢?”
留影老祖不意周泰最后居然说的是这样的话,愣了一愣,才小心问道,“前辈的意思,是指......净涪和尚?”
“可不就是他了么?”周泰道,“你们景浩界出了这一尊大佛,你们居然没想着烧香拜一拜,也是够笨的。”
留影老祖木然片刻,期期艾艾着开口,“可是,可是我们是魔门。净涪和尚他,他是佛门和尚......”
周泰不说话了,淡淡看他。
留影老祖身体僵了一瞬,片刻才道,“前辈指点得很是,纵然我等与净涪和尚门户有别,但我等魔门在景浩界里开辟魔天,原就不单单是为我魔道。便是为了景浩界天地众生,净涪和尚也得耐着性子听我等一言。”
“回头,”留影老祖的头又低了低,“回头我便亲上妙音寺去。”
留影老祖话方才出口,直接便被周泰斥了一句。
“糊涂!”
留影老祖被骂得愣了愣。
周泰看他这模样,又是叹了一口气,“罢了,我既已经心软,开了个头,便帮忙帮到底好了。稍后我会邀净涪和尚入我天魔窟云天一趟,你作陪。届时,我替你开口便是了。”
留影老祖算是终于听明白了。
他露出了笑容,感激与周泰一拜,“那就多谢前辈了。”
周泰笑着道,“也只是为了这一方天地而已。”
留影老祖赔着笑脸应答几句,心下却着实不太担心。
从今日里这两位“上使”的言行就看出来了,这两位一个忌惮净涪和尚,一个又想要利用净涪和尚,只不论他们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和盘算,想来都是不太想跟净涪这个和尚彻底撕破脸的。
既是这般,他又哪里需要替那位担心?
论后台,他们景浩界里的这位未必比他们两个逊色;论修为,他们景浩界里的这位眼下是多有不如,可既然他们还克制着不想要跟他撕破脸,那就是还有他周旋的地方;论算计与手段,他们景浩界里的这位未必就真的差了......
色色样样计较下来,其实他们景浩界里的这位还隐隐占了上风,连带着他们景浩界这个小世界都还是个原模原样,只惊不伤,他还担心个什么劲?
平白浪费心力!
还不如省下这份心力来,好生应对眼前这个,莫要在他这里出了岔子呢。
留影老祖心里的这份计较,这会儿除了他自己,是没几个人知道的。尤其是景浩界天地里的凡俗众生,更是无从得知。
这会儿的他们只顾着仰头望天,笑得轻松开怀的同时,又藏了五分的担忧。
“这天都恢复过来了,应是无事了......只不知,到底是哪一位神佛这般神通,居然这就将那可能出现的恐怖结束了......”
“是啊是啊,也不知那位神佛现在到底好不好?像刚才那般阵势,说不得还是强敌呢!”
“你们看到刚才扫去半个天空的手了吗?”
“手?是手吗?我怎么没有看到?”
“是手!我看得清清的呢。当时我就站在庙里的窗户边,刚好就看见了那手......那手可真大,好像金子一样的,还闪着金光呢!”
“闪着金光或许是,但像金子一样的就假了吧。人的手,怎么就像是金子呢!?”
“闪着金光的手,那大概就是佛陀了!是了,一定是妙音寺里的那位净涪和尚!一定是他!!”
“净涪和尚?!真的是净涪和尚!!阿弥托佛!佛祖保佑净涪和尚可得好好的,莫要哪里伤着了!”
“呸呸呸!你说的是什么话?!净涪和尚神通广大的,哪里就会伤着了!阿弥托佛,佛祖别信她的话,她浑说的呢。佛祖保佑,保佑净涪和尚万事顺遂,称心如意。”
“对对对,我刚才是浑说的,净涪和尚可好着呢!佛祖保佑,保佑净涪和尚哪里都好,平平安安的......”
待到天穹上的云雾、尘烟、金花、虹光被尽数扫去,碧空如洗的那一刻,整个景浩界天地各处,都有阵阵议论声响起。
不知是不是为了释放刚才那不长时间的异象所带来的恐惧与压力,人们声音很是高昂,带出不同一般的激动。
甚至,他们说着说着,还各自寻了信香、供品来,带了去往附近的山寺神庙,还愿的同时还不忘拜请上头供奉着的神佛庇佑又一次保护了他们的净涪和尚。
是的,即便景浩界里的这些凡俗百姓其实根本就没看清净涪本尊的动作,甚至都没有怎么看见净涪本尊的人,他们就已经认定了这次出手的,还是净涪本尊。
眼见着一切恢复平静,沛县云庄上空的诸位修士也都松了一口气,各各望向最中央站位的程沛。
程沛团团看了一圈,心念一动,暂且收回先前紧急安置在沛县云庄各处的阵旗,对边上簇拥着他的各位修士点头道,“幸而只是虚惊一场,劳烦各位跑一趟了,且都回去歇息吧。回头,我程家自有薄礼奉上,也算是我程家为景浩界天地、为沛县百姓多谢诸位了。”
那些簇拥着他的修士大半是程家这些年来聚拢、培养出来的,这会儿听得主家这般说话,也都拱手对程沛道谢。
“多谢程家主。只是我等什么事情都没做,就......”
这些个修士大多都是依附程家修行的修士,少部分是散修,家底都不怎么丰厚,程沛又素来出手大方,所以对于程沛口中的这份“薄礼”,也不是没有人不舍。
但正如他们顾虑的那样,别说景浩界这回只是虚惊一场,纵使景浩界真的又遭了一场大劫,作为景浩界里的修士,他们尽一份心力也是理所应当,哪里就需要程沛这个程家家主来给予一份“薄礼”?更何况,这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就白白提防了一回,也没要他们做些什么,又哪里能厚着脸皮去接这样的一份“薄礼”?
程沛笑着一一看过众人,将他们眼底的不舍与愧疚尽数收入眼底,最后道,“虽然这一回是劳烦诸位白跑了一遭,但诸位为我景浩界、为我沛县所尽心力,我程沛都是看在眼里的。诸位且只管收下就是,只是......这薄礼是真的薄礼,还望诸位见谅。”
簇拥着程沛的各位修士又推托了一回,到底没扛得住程沛,还是应了回来。
程沛先送走了那少部分的散修,才带着那些依附着程家修行的修士们往程家去。很是过了一些时候,程沛才算是从人群中脱出身来。
看着终于空荡荡的厅室,他终于卸下了面上的笑容。
或许是因着今日里心思起伏太过,饶是如今已经修至元婴境界的程沛,眉宇间也禁不住浮上几分倦色。
他揉了揉额角,抬脚走出了厅室。
程沛也不往哪里去,就站在门口处,抬头直直地望入天穹之上,仿佛能从那已经被彻底洗净、澄碧得安抚人心的天穹里,看到一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容。
就似很多人猜测的那样,程沛也认为今日里出手解围的,还是他那位同胞兄长。
也只有他,才能将这天地从风雨欲来的境地带回到风平浪静的当前。
程沛在门口处站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没能从那天穹上看到些什么来。
他笑了笑,竟不见多少失落,甚至还似乎轻松了一些。
他仍然信服这位兄长的本事,自觉也还是敬重他,但每每想到要见他的时候,心里又总是平白生出几分疏淡甚至是憎恨来。
那般的隔阂,不独独是因为长时间的疏远与不亲近,程沛自己心里清楚。至于为的是什么,程沛的记忆很是模糊,但......
当日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母亲沈安茹在鸿闻界时候,就已经跟他说过了。现如今,虽则已经过去几十年,事情慢慢淡化下来,可也不是什么都能被岁月洗去,总有些什么,在心里扎了根,然后肆意生长。
旁的什么人也好,自己也好,只扯一扯,就觉得生疼生疼。
程沛随手将腰间挂着的巴掌大小阵盘理了理,转身走下台阶。他一路走出了前庭,转入后院。
虽然他已经是元婴境界的修士,但他还是没有成婚。又因为他与程家其他支系的疏远,这程家后院里的正经主子,还是只有他生身母亲沈安茹一人。
幸而沈安茹的性子素来清淡,所以即便如今偌大一个程家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也不觉得如何清苦,不会似旁人的母亲一般,老是催促着他成婚生子,传承血脉。
程沛缓步往后院里走,心里一点点想着这些闲事,心思也就慢慢平和下来了。
到得他来到沈安茹所居住的院子时候,程沛面上又带了一点笑意。
这笑意不似先前对着庄客的客套,稍显平淡了一些,但也更真实了一点。
才刚走入院子里,程沛就听见从院子小佛堂里传来的念佛声。
他不由顿了一顿,悄声问迎出来的侍女,“母亲在小佛堂里?”
侍婢回了一礼,低声应道,“自老爷你离开家里以后,老夫人就入了小佛堂,现在都还没有出来呢。”
几十年过去,现如今跟在沈安茹身边侍候的,早就换去几批人了。程沛平日里专注修行,尽管也会分神照看沈安茹,但跟沈安茹身边侍候着的这些侍女,他却是真的不怎么熟。
这会儿听得侍女回话,他点了点头,挥退了人,自己往里走。
沈安茹念佛念得很认真,程沛的动静又少,一直到沈安茹这边结束了,她才注意到站在门边处看着这里的程沛。
对程沛点点头,沈安茹率先出了小佛堂,程沛连忙跟上,搀扶住沈安茹的手。
沈安茹如今也上了年纪,尽管因为程沛仔细照顾,又有适用于凡俗的丹药,明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但沈安茹自己心里却是明白。
两人回到屋里,在窗前坐下。
程沛亲自捧了茶来,奉到沈安茹面前。
“娘,喝口茶润润喉。”
毕竟念佛念了很有一段时间,沈安茹也确实是渴了,便接了茶盏过来饮去半盏。
程沛又给她续上。
沈安茹且由得他去,只问他道,“外头是不是没有什么大事?”
从先前天地间出现异象开始,沈安茹就进了小佛堂,现在才从小佛堂里出来,哪儿就能知道这一段时间里整个景浩界天地是怎么变化的?不过就是这会儿见着自家儿子一身轻松地来接她,周围也是安静平和,不曾听闻哭声哀嚎猜的而已。
程沛点点头,将外头景浩界的变化仔细跟沈安茹说了。
他从来不会因为沈安茹没有修为在身,就将这些事情都给瞒过去。
不会。
除了某些特别凶险、特别丑陋的事情以外,大多时候程沛都会跟沈安茹直说。
因为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那些事情,他尤其不喜欢隐瞒。
尤其是那种打着“为你好”旗号的隐瞒,他更是下意识厌恶。
而正因为他不喜,所以他也不会让沈安茹遭遇这样的事情。
沈安茹就似往常一般,静静地捧着茶坐在那里听着,只目光偶尔在程沛眉宇间落过。
等到程沛将话说完以后,沈安茹才又将杯盏捧起来,抵到唇边喝了两口。
程沛看着沈安茹微微颤抖的手,抿了抿唇。
“......是吗?确定是你兄长他出手的吗?”
“我察觉到了他的气机了。”程沛点点头,又道,“浩大磅礴,无可匹敌,非常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