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
腐朽!
烦躁!
这是张角昏厥后直达灵魂的感触。
这是一片无边际的干枯世界,到处飘荡着半透明的幽魂,地面上铺满着干枯的野草和木枝。
空气中的腐朽味道令人窒息,一颗人头状的血红色火球燃烧着,在野草上空飘过。
不知飘了多久,火焰人头看到一个悬崖,一条黑色的小河流蜿蜒而来,流至悬崖边缘。
瀑布也是黑色的,无数枯骨在黑色的河水中挣扎着,被河水裹挟着流到崖顶加入瀑布,随后被冲到崖底摔得粉碎。
“烧掉它们!烧完一切!”
火焰人头表情狰狞无比,一头扎入了那条河流。
“轰!”
“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条河流被瞬间点燃,爆发漫天的血色火光,火势冲天,空气中也不时发出爆响,火焰人头似乎很是满意,发出刺耳的大笑,被无数燃烧着的枯骨托举着流向悬崖,枯骨们的火焰是绿色的。
“火种!那里有火种!”
四面八方的无数幽魂看向悬崖的方向,纷纷飞掠过去,像一只只疯狂的飞蛾。
半透明的幽魂纷纷投入燃烧的火河,像是蜕变一样,它们身上燃起蓝色的火光,周身的火苗舞动,像是挥舞着翅膀的蓝色蝴蝶。
“烧完一切!烧光一切!”
火焰人头对着无数被点燃的幽魂大吼。
燃烧着的幽魂顿时飞散,向着各个方向飞出。
大火燃烧了很久,空气中腐朽的味道缓缓消失不见。
灰蒙蒙的天地随着三色火焰的燃烧,竟渐渐充满了颜色,焕发出生机。
河流中的枯骨慢慢长出血肉,爬到岸边,而后纷纷长出如蝉翼一般的翅膀,像是一个个精灵。
黑色的河流褪去了黑色,化作清澈的水。
空中的幽魂燃烧殆尽,化作璀璨发亮的砂尘飞落在无边的大地,砂尘飞落的地方不断长出青草和花朵,很快这片天地也不再荒凉,变得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火焰人头将要沿着瀑布坠落悬崖时,被一群精灵救了上来,它已经失去了血色的火焰,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孔,正是张角。
“醒来吧!”
一个精灵挥舞着翅膀飞到张角眼前,它只有几尺高,像是一个大号的蜻蜓。
“醒来吧!”
看着目光迷离的张角,精灵再次开口。
张角看清它时,发现这精灵长着一张跟于吉一样的脸,正凑到自己脸前,把一碗黏糊糊的水往自己嘴里灌。
“噗!”
张角身边的景色忽然大变,他猛的起身坐起,发现正躺在房中,身边众人正担忧地看向自己,只有于吉一脸气愤,拿着一块布正往脸上擦,那是一种绿色的粘稠液体,此刻沾的满脸都是。
“师兄…你这是…”
“还不是为了唤醒你!兔崽子,这可是灵根!灵根你知不知道!浪费了这么多,真是!”
于吉惋惜地看着布上的绿色液体,指着张角鼻子大骂。
“阿郎…”
郭洁拿着块布小心的擦拭着张角的嘴,担忧的看着张角。
“发生什么了?那几个人呢?”
张角坐着缓了缓神,只记得自己在惩罚那六个人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而后做了个怪诞的梦。
“你都快入魔了!要不是阿宝赶来知会我,此时你早就把自己烧死了。”
于吉见张角醒转,哼了一声,恨恨地说。
“大哥当时吐血昏厥了过去,过了一会就眼睛通红站起来,挥舞着节杖说要烧光一切什么的,那几个人已被你烧的渣都剩了。”
张梁心有余悸地说着。
“是啊大哥,当时我们三个都拦不住你,一把火就烧完了村里的柳林,最后是于师父用九节杖镇住了你,不然村子就被你烧了……”
张宝补充道。
“回了家也不老实,我跟玉儿妹妹上前扶你,被你一把推开,还嚷嚷着说要将奴家也烧死呢!”
郭洁哀怨的看着张角。
“大哥还说要烧了我呢!连阿飞都被他踢了好几脚。”
张茹对着郭洁告状。
“……”
张角无言以对,歉疚的看着众人。
“行了行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先好生休息,我们去给你准备些吃的。”
张怀林夫妇看张角恢复了正常,抱起张茹退出了屋子,胡玉儿见状也跟上去帮忙了。
“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可如此鲁莽了,那老头说的对,这种事大汉到处都是,真要如你这般斩尽杀绝,不知要杀多少人哪!”
于吉悠悠一叹,盘腿坐在张角塌边。
“人性缘何如此肮脏!”
张角悲呼一声,拉过被子蒙住头。
“倒不如说我汉百姓缘何如此命贱,唉,想那前汉文景二帝时,百姓尚能得到喘息,然自那刘彻上位以后,权力的贪婪之相尽现,视天下之财为私财,视天下之人为私奴,予取予夺,毫无顾忌!”
于吉斜靠在张角脚边的塌上,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发泄情绪,张角露出脑袋,一边享受着郭洁给他的头部按摩,一边看着于吉发牢骚。
“不光如此,他甚至连百姓的思想也不放过,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上层人的需求作为下层的道德准则,曲解道德,更扭曲人性!”
“他在位时,士人皆慑其威,任他宰割,可之后士人上行下效,把这份屈辱加倍施于更下层之人,直达百姓。”
于吉越说越郁闷,掏出一壶酒就开始喝。
“匈奴人杀的是汉人之身躯,可刘彻和那董贼灭的可是汉人的血气和脊梁啊!”
“看看他们整的那套狗屁理论,荼毒这片土地的生灵已有三百年了啊!”
于吉泪水模糊,拿着酒葫芦的手不断颤抖。
“所以师兄描绘了一个太平国,将天地万物之灵命名成中黄太乙,只待中黄太乙降世,便可万物安详,五谷丰登。师兄这是想重新解读儒法呀,假借儒学外衣暗藏正道,祈盼以此来净人心?”
张角对于吉肃然起敬,下榻坐到于吉身边。
“谈何容易呢……唉,不说了不说了,倒是你,日后需谨慎修行,莫要再沉迷于术的强大,要知道,驭术只是手段,并非目的,人驭术为道,术驭人则是巫!”
于吉摇了摇头,语气深长地提醒张角。
“这儒法不就像另类的巫么,只不过把术换成了各种礼法规矩,人们不思使用这些道理,却把它变成了驭人的牢笼,到最后,这些本该为人所用的东西却束缚了每一个人,连皇帝也不例外,你看现在天下有了啥事儿不都骂他么。”
张角沉吟道。
“你小子,哈哈哈,给!”
于吉诧异的偏头看了一眼张角,小师弟的一番话让他刮目相看,将手中的酒葫芦递给了张角。
“夫子曾说过,巫法与魔道无异,被术驾驭,直到被万物驾驭。我们何不把太平国变为现实呢,将众生从魔道中拯救出来!师兄不必气馁,角愿与你一起,创造一个人人心守正道的太平界!”
张角接过于吉的酒,灌了一口。
“你可真异想天开!”
“怎么能说是异想天开呢!天地无穷,道亦无边,难道我们就因为道的无边就放弃求道了吗?这才是心魔呀!若净人心的过程是黑夜里的大火,张角愿意做那微小的火种,甚至愿意成为燃料,做那扑火的飞蛾!只要火种够多,我相信这火就烧的够久,够大,就能成为新的太阳,天总会亮的!”
张角想起那个怪诞的梦,握了握拳头坚定地说。
“是啊……”
于吉如遭雷击,当初愣住,过了半晌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走吧,太平上师,传道去!我去汝南跟袁氏借粮食,你去江夏跟黄氏借粮,然后咱们出去走一段时间,一边传道一边修行!”
张角起身踢了踢发呆的于吉,对着张宝和张梁眨了眨眼睛。
“张郎真是无情,这才几日,刚定下的婚约就被你忘了,刚回家几天就又说要出去了,什么天下百姓,什么净人心,与你个小方士有甚关系!”
郭洁见醒来的张角半天不理她,本来还满心担忧,听完张角一番言语,顿时火起,往张角屁股上踢了一脚气呼呼地出门了。
“这……你笑什么笑!”
张角摸不着头脑,不晓得哪里得罪了郭洁,见张宝偷笑,啪地一掌拍在张宝脑门上,赶忙追了出去。
“阿洁,等等我,你听我说啊!”
张角一路跟着郭洁,郭洁头也不回,径直往自己房间走。
“阿洁你听我说……”
张角看着郭洁的背影心一急,小跑几步,在郭洁进房门前拦住了她。
“你说!”
“我…我没忘记咱们的婚礼!”
张角一阵窘迫,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顺着郭洁之前的话茬子接了下去。
“哼!跟你于师兄过去呗!人家照顾了你三天,可你呢?一醒来就只顾着跟那老头子说话,不理人家也就算了,还说过两天又要跟他出去,你心里还有我们的婚约吗?还有我吗?既然这样,那你又干嘛把我从郭家接来!?”
郭洁越想越气,越说越感觉委屈,哀怨的盯着张角,眼睛通红,快要流泪了。
“阿洁别哭,是我的错,等完婚后我再出去,好不好。”
张角手忙脚乱,看着少女的眼泪一阵心疼,慌忙安慰。
“你可以出去,但要带上我。”
郭洁眼睛红彤彤的,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那不行呀,外面风餐露宿的,你一个女人家,怎么能让你吃这种苦……”
张角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我不怕吃苦,我怕见不到阿郎,我不跟着的话,万一你在外面又看上了哪个姑娘呢,我不管,我才是你妻子!”
郭洁一头扑进张角的怀里,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