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儿端着药碗坐在廊下,趁江氏不注意,将碗里剩下的汤药倒进花盆里。
“药喝完了。”江黎儿拄着拐杖把瓷碗送进厨房,对江氏道:“娘,我想出去逛逛,晚饭前回来。”
江氏接过碗洗干净,点头:“路上慢点,莫要走远了。”
江黎儿走在街上长叹口气,无声哀嚎:天天喝苦药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前些日子,欧阳朔坚持找了位大夫为她医治眼睛。
江黎儿本想着自己已能视物,正好趁此机会借大夫的口将此事转到明面上来,也省得她装瞎了。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那大夫号过她的脉后,一脸深沉捋着胡子说她天生眼疾,又拖了许多年没有医治,恐难再复明,只能慢慢为她调理。
江黎儿不解:她明明能看得到,为何脉象上还是“瞎子”?
【从某种角度说,“黑白视力”只是一种由系统提供的“金手指”,宿主眼睛本身并没有“复明”。】系统如是解释。
所以,她现在不仅要继续装瞎,还要一天三碗苦死人的中药。
除去此事不提,江黎儿还有两件烦心事。
一是她通过欧阳朔,已知晓最近的朱砂矿在何处。
可据欧阳朔所说,那矿场由一位与他并不相熟的主事管辖,且最近并不缺厨娘或是矿工,欧阳朔也不赞成她只身混进去。
二是银子的事。
江武剩下的抚恤金江黎儿尽数交给了江氏,毕竟她并非江武“真正的女儿”,这笔钱她拿着也不安心。
刚到京城时,欧阳朔虽给了她一些银子购置用品,但后面也不好一直收他的钱,不然她与被养做外室有何区别?
江黎儿在京城街道上瞎逛,路过一家画坊时,驻足片刻后地走了进去。
上一次看画展的记忆有些遥远,江黎儿此时欣赏着满墙古韵的水墨画,如参观了一场古风主题的画展。
忽然,江黎儿停在一幅山居图前,两眼发直,握着拐杖的右手微微颤抖:
这幅《梵净山居图》山川苍茫,清泉泠泠,云流浩渺,百鸟飞旋。
线条交错流畅,色彩虽略显浅淡,却难掩画师精湛技艺。
江黎儿又往前走了两步,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要触碰,却被一声呵斥惊醒。
“别碰!”
江黎儿如梦初醒,收回手转向来人。
一位身材中等,有些微胖的男人看也不看她,只心疼地去检查差点被江黎儿摸到那幅画。
江黎儿见状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方才太入迷了,所以才……”
男人确认了画没有被污损,侧身轻蔑地上下打量面前衣着简朴的干瘦少年,不客气道:“你一个瞎子,如何看还能入迷?”
他是画坊老板,这少年在门外停留时,他便注意到了。
见对方拄着拐杖敲敲打打地进来,原想拦下告知他走错地方了,还没来得及说,却见对方时不时在画前停留,像是在看画,他纳罕不已。
第一次见“瞎子赏画图”,他便想瞧个新鲜,没成想,这小兔崽子竟敢用脏手摸他的画!
“我……”江黎儿正欲扯谎解释,心思回转,换言道:“我眼虽盲,心却不盲,亦可赏画赏景。”
老板嗤笑:“瞎就是瞎,在这故弄什么玄虚呢?去去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您是画坊老板吧?我这里有笔生意,不知能否与您合作?”江黎儿泰然自若道。
老板见江黎儿赖在店里不走,不耐烦道:“我与你没生意可做,赶紧滚出去。”
两人的争执声在安静的画坊中略显吵闹,周围赏画买画的客人纷纷侧目。
“他是瞎子吗?”
“稀罕了,这年头见瞎子也会赏画?”
江黎儿恍若未闻,清了清嗓子道:“老板,开门做生意哪有赶人出去的道理?况且我还没说是什么生意,你如何就知道做不得?”
老板见客人们围上来,他再赶人出去确实不合适,只得耐着性子同江黎儿周旋。
“行,我且听着,你说就是。”
“我想在您这里寄卖自己的画作。”
江黎儿话音未落,老板连同旁边看热闹的客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我这里都是名家大作,谁会要你那些鬼画符?还是赶快回家去,别在这丢人现眼了!”老板不屑道。
围观者也帮腔:“小友,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京城最盛名的画坊珍韵斋,可不是你能随意玩闹的。”
人群之外,却有一位灰色长衫的男子路过,停下脚步望向江黎儿。
“我是真心实意想与老板做生意。”江黎儿面色不改,“若您不信,我现在就可当着大家的面作画一幅。”
此言一出,有好事者嚷着拿笔墨来,也有好心人劝江黎儿莫要逞强,吵吵闹闹的,倒吸引了不少路人进店围观。
老板见状熄了驱赶之心,一摆手让伙计准备好画具桌案,就摆在堂中,又亲自取出开业时用的锣鼓,站在门口大肆宣传。
“店里今日来了个瞎子自称画师,各位走过路过不如进店帮鄙人品评一二,看他的大作是否有资格在我珍韵斋寄卖!”
不一会儿,堂中便挤满了人,都想来看看“瞎子画师”如何作画。
江黎儿被一群人围着也毫不怯场,向帮忙铺纸倒水的伙计道谢,又请他将墨色颜料挑出来。
笑话,她只能看到的黑白世界,这一排颜料在她眼中只有明暗不同,根本看不出是红是黄。
江黎儿摸过粗细不同的笔杆,选了支中等的,蘸水时故意偏了下,立刻引起了哄笑声。
“小伙子,现在赶紧承认是在说笑还来得及!”
江黎儿不言,唇角勾起,眼皮下垂,看起来像是将眼睛闭上了,实际眯着眼睛看向画布。
她落笔勾画,线条简单却准确,将刚才看到的那幅《梵净山居图》临摹出轮廓,笔墨技巧十分娴熟。
一时间,说笑嫌弃的围观者都静默下来。
江黎儿则默默在心里感谢自己的奶奶,她奶奶是当代小有名气的国画画家,幼时便握着她的手教她用毛笔,她选了美术这条路,多少也受了奶奶的影响。
只是大学选专业时选了动画相关,毕业后又去“不务正业”地画漫画,被奶奶念叨了好些时候。
笔停,江黎儿挪开镇纸,捏着宣纸两角展示给老板。
“不知此拙笔,是否有资格?”
虽说是临摹,可江黎儿手中纯黑白水墨的画作颇有灵气,空中飞鸟与原画不同,羽翎飘逸,像是神鸟降世。
“临摹梁先生的《梵净山居图》,你……你肯定是装瞎!”老板最先回神,拿着鼓槌指向江黎儿,冷笑道:“装模作样一番,就想在我珍韵斋寄卖画作,想的美!”
江黎儿放下画纸,朝向人群淡定地问:“不知可有郎中在?为我号脉证明清白。”
一人举手从后面挤出来:“我!我是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