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什么?”半晌,雅诺忽然问。
夏尼有些莫名其妙
“我们是王后的眼睛和耳朵。眼睛和耳朵怎么能有个人意志?假如你的眼睛乱看,耳朵不听,你还能做事吗?如果各个部位都擅自作主,不听大脑的指挥,整个人不就混乱了?”
从意大利受邀到法国来研究的一位学者路易吉·伽尔瓦尼年初发表了研究论文:用电流刺激死去青蛙的脊柱,它的肌肉会抽动;但没有刺激时,在某些情况下,青蛙腿会自己抽动。他推出结论:动物自身带电。同样来自意大利的伏特则反对这一看法,认为青蛙只是载体,本身不带电,两人在期刊上进行了一番论战,看得大众发懵:我们身上到底有没有电呐?
一篇文章使得争论暂告一段落。这篇文章发表在王后主办的《科学》杂志上,提出见解:双方的结论都有待证实,假如深入研究,可能引起生物学和化学上的革命;但目前的研究足以说明,人体由大脑控制,而这种控制很可能是物理性的,而非精神性的;人体之中,已经没有了灵魂的位置。
这简直是在挑动教廷;难怪掀起的波澜完全盖过了两位科学家的争论。
而跟王后亲近的几位才知道,那个名叫“西门子”的笔名,是属于王后的。
“用小锤子敲打膝盖以下一个地方,脚会自动弹起,这是为了防止受到侵害,完全不经过大脑的思考的本能反应,”夏尼冷笑;不要以为只有他关注新研究,跟在王后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耳濡目染?“为了保护王后,我就是‘擅自作主’又怎么样?”
雅诺轻笑一声。
“你在嫉妒吗?”
“什么?”
“同样是女性,同样聪明有才华,甚至你愿意为王后付出更多牺牲,可王后却更倚重朗巴尔夫人。”
“胡说!”夏尼如同一条高高扬头、张开颈部的眼镜蛇,“我是在为王后的大业着想!”
“我只为王后的幸福着想。”雅诺悠然道。
“难道她的幸福不包括她的事业?你可别跟我说‘对女人来说事业不重要’这样的蠢话。”
“我没这么想过。只不过,对任何一个人来说,幸福不幸福都要取决于自己的意愿。你不能代替别人决定。”
“即便这个决定对别人有益?”
“谁来决定什么有益?一段真挚的友谊也有益身心。假如王后认为用不太确定的风险换取一段切实的友谊,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好。”
“无论她怎么做都行?”
“没错。假如引起什么麻烦,我们就帮忙收拾。这就是我——我们这些人存在的意义。”
这回轮到夏尼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另一个人了。
“你对王后——”
“我换个说法,”雅诺打断她,“你思考的前提就不对。你没有把自己的意见告诉过王后,就自以为她不会认同你。说不定在你好好建议过后,她会听进去呢?甚至可以结合你的想法,想出更好的方法呢?在我看来她是最明理纳谏的人,可你呢?将她置于独断者的地位。
夏尼轻松的神情褪去,目光漂了起来。
在我看来,这说明一个问题——你还不够信任陛下。”
“我不信任她?不可能……”
雅诺正色:“你去好好想想。这一次我不会跟王后说什么,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接到战报,为家人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艾吉永就知道本纳里奥一定会找上门来。
“逃回来的兵士的证言您也知道了,”本纳里奥的手抚在腰间的□□上,“那个叫杰尔吉的人,临阵脱逃,见死不救,用同伴当诱饵。我希望阁下有一个公正的处理方案。”
艾吉永按下心中不悦。对方带着口音的法语在在提醒他:一个外国来的平民,一个小小的雇佣兵,却在用略带威胁的口吻同他,一位血统纯正的法国高尚贵族说话。
如果不是现在还需要依靠这个外国佬的兵力,他哪需要这样纡尊降贵。
“当然是要处理的。”艾吉永和气道,“不过,贵族骑兵队毕竟是哈普的部队,不能不听听他的意见。”
“他有什么意见?”
“不能只单听一边的话就下结论。总得听听杰尔吉这一边的辩解。”
“好,现在就把他抓回来,让我看看他要怎么狡辩。”
“咳,阁下可以放心。如果他没有好的说辞,我是绝不会姑息的。”
虽然杰尔吉打了胜仗,还替他的家人解了围,但他仿佛已经将这场胜利忘得一干二净。
艾吉永暗自计算着结果。
他没有亲兵,能成事靠的就是本纳里奥和孔代两边平衡。在他的盘算中,最好双方在战斗中的损耗差不多;没想到这一役,瑞士近卫军的400人近乎全灭,贵族骑兵队却只损失了一成。
无论那个杰尔吉回来之后有什么辩解,他都一定要处理了,如此才能继续维持平衡。
不过在处理时,可以讲究一些方法。
没有自己嫡系部队的辛苦,他已经尝够了。杰尔吉在战斗中临时顶替指挥,可见一是有才能,二是之前没能得到重用。他可以做一些手脚,表面上从重处罚,暗地里拉他一把,说不定就能收用一个人才。
正说话时,孔代和哈普进来,表情微妙。
“怎么了?我的家人护送到了吗?”艾吉永深怕半路又出什么意外。
“已经到了。”哈普回答,“他们受了一些惊吓,但平安无事。贝尔蒂埃那些人没有找他们的麻烦,只是软禁在家里不准出来。您管家先带着他们去安置行李了。他们说一会儿就能过来见阁下。”
“这件事要多谢了。”艾吉永点了点头,按铃叫来一个随从,让他去通知家人不必过来,好好休息,待会儿他自己会过去。
转头又问:“既然没事,你们怎么这样表情?”
“哈普接到杰尔吉的报告——”孔代轻咳一声,“杰尔吉没有按照原计划返回杜伊勒里宫。”
本纳里奥冷笑:“畏罪潜逃了?”
“他带着部队往凡尔赛方向走了……”
“……什么?难道他要去投靠王后?”
本纳里奥原本尖锐的目光沉了下来。杰尔吉个人的去留是一回事,带着部队走又是另一回事了。以他目前的立场,宁愿抓不到杰尔吉,也不希望这边一下损失八百骑兵。
“不,他说王后的主力部队已经被击溃,现在是一举攻下凡尔赛宫、捉拿王后的最好时刻,如果等双方援军到来,就可能陷入胶着了。”
众人沉默。
艾吉永刚刚也只是脱口而问,仔细想想就知道,杰尔吉刚刚重挫了王后的部队,这时候去投靠对方,跟送死也差不多了。现在这个理由,倒也合理;不过深层原因,四人心知肚明。
立了小功不够,杰尔吉还得立大功。只有这样,他才有不受处罚的资本。
于孔代和哈普二人来说,虽然恼他自作主张,但属下聪明懂事,闯了祸之后懂得想办法主动减轻负担,还是值得欣慰;否则为了保住下属,两人不免也要受到压力。
艾吉永高高挂起。假如杰尔吉真的能一举拿下,就是直接出面保下他也值得。
他提醒:“记得给杰尔吉命令,注意言行,不要伤害无辜。凡尔赛宫不少人只是被王后裹挟,并不是她的支持者。行事也要低调,如果捉拿到王后,一定要悄悄押解回来。不要大张旗鼓。”
而本纳里奥想清关节,哼一声,转身便走。如果手上还有更多兵力,他一定立刻派出部队追上去,即便不捉杰尔吉,也要分薄此人的功劳。
但现在瑞士近卫军兵力珍贵,他必须守在国王身边。
处置完这一件事,艾吉永就把它拋诸脑后了。
一个小小指挥官的命运,还不值得艾吉永在心上挂念多久。他的心思很快转向另外一件头等大事上——公审大会。
对王后的公审大会。
虽然敌我双方都心知肚明,王后就在凡尔赛宫——他不知道此时她已经离开了——但艾吉永先前放出的消息是“王后被捉住并软禁在杜伊勒里宫”,仍有不少人深信不疑,为己方信誉着想,也不能说变就变;总不能要他们承认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真正的王后还在我们手上,而凡尔赛宫那个只是王后那些不甘心失败的卖国下属找人伪装的,大家不要被他们欺骗!”
沙特尔买下的印刷机不停印刷着这样的传单,在街头散发。
而艾吉永急需证明这一点。
杰尔吉去凡尔赛宫,能捉到人固然就能锁定胜局,捉不到他也另有准备。
“下午就能举办公审大会。请到了包括主教、贵族、商人、平民等各个阶层的观众。”
莫普的安排让他很是满意。
“民间把这个叫什么来着?‘三级公审’是吧?这还是王后最喜欢的那一套。不知道如果他发现这套被用在她自己头上,她是不是还欣赏得起来。”
幻想过王后的表情,艾吉永又问:‘信’准备得怎么样?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找的是一个模仿字迹的高手,因为诈骗被关在牢里,很乐意借这个机会减刑。”
原先的计划是模仿王后的字迹,不过未免有些不自然——信件既然是互相来往的,那么手里拿的就应该是对方的信。有了约瑟夫二世的手稿,一切就好办多了。
至于信件的内容,是王后向奥地利方面透露法国的军事布局
“国王没有不愿意出庭吧?”
这是关键。虽然他们找了一个身形相似、容貌接近的女人来扮演王后,但如果路易十六不认可,那公审就铁定审不下去;而反过来,只要路易愿意往任何一个女人旁边一座,那个女人不是王后也是王后了。
“在看过‘信’之后,他就默认了。”
“看来他果真对这个王后不满意很久了。
再三商讨,觉得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艾吉永满意地长舒一口气。
“朋友,”他对莫普说,“辛苦也就是这一段时间。只要顺利挺过去,我夺回首相之位,而你,也能拿回掌玺大权。”
不,同样的名头,实质权力恐怕还要更上一层楼。有了这次经历,还怕路易十六不听他的话吗?他的权力,将会超过祖先红衣主教黎塞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