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内,气氛僵滞。
还有点冷。
明琅低头瞥了一眼胳膊。不是她的错觉,她真的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她干巴巴地说,“……我们为什么会躺在一张床上?”
沈澹月无声地看着她,朝她靠近了一些。
他的手臂还撑在她的身侧。
慌乱之中,她只能转头,望向他的手臂。
三年过去,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变,还是那副强壮得几近优雅的模样。
很多男性一旦锻炼出健壮的肌肉,就会变得莽撞而笨拙。
沈澹月却不同。
他身材高大而修长,腰身瘦削,肩膀、手臂、胸肌、大腿却雄劲有力,轮廓冷峻而富有美感。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银白得接近明艳的头发,过于美丽的五官。
他伸手,掐住她的脸颊,轻轻转了过来:“什么意思?”
声音跟记忆中一样温和平稳。
几乎是立刻,明琅就回想起,他手持小刀抵住她咽喉,温和礼貌地询问她,为什么在他房门前的情景。
她不由有些头皮发麻,怀疑自己是被谁打晕后丢到了这里。
明琅决定解释清楚,免得被沈澹月误杀:
“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沈澹月垂下银白色的眼睫,绿眼睛盯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我们之前见过面,你住在我对面……”明琅努力回忆,“你还在我的卧室里包扎过伤口,给了我一张黑卡。我一直没用那张黑卡,也没告诉别人我有那张卡,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沈澹月顿了一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明琅急了:“这么多年来,我一次也没有告诉过别人你的存在,这还不够让你相信我吗?”
“这么多年?”他说。
“是啊,”明琅匆匆算了一下日期,“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2079年,现在都2082年了!三年的时间,我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但你完全可以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对外泄露一个字!你要是不放心的话,送我离开的时候,可以把我的眼睛蒙住!”
沈澹月静了片刻。
几秒钟后,他缓缓说:“我明白了。你以为现在是2082年,醒来后不知为什么出现在了我床上。你正在竭力向我证明清白,告诉我,你值得信任,对吗?”
话是这么说,但明琅总感觉,他的话怪怪的。
好像还有内情似的。
内情越多,她越没办法脱身。
她只好装作没听懂他的话外音,一个劲点头:
“嗯嗯!你可以查我的履历,我跟公司没有任何关系,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一枚!”
出乎意料的是,沈澹月轻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很有趣。
下一刻,他的大拇指按住她的下唇。
明琅不禁哆嗦了一下——沈澹月的手指冰凉,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气息。
她背脊上汗毛一根根起立,怀疑是以前他留给她的阴影太深,才会感到这么强烈的寒意。
明琅不知道沈澹月要做什么,只能睁大眼睛望着他。
沈澹月却低下头,覆上了她的唇。
冷。
这是她的第一感受。
随即是剧烈的、不受控制的心跳。
明琅浑身僵硬,感到湿冷的触感闯入口腔——他的舌-尖触碰到了她的舌-尖。
她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忍不住在心里崩溃大喊——这人在干什么?!
按照常理,他不应该吩咐手下去调查她,发现她的确跟公司无关后,放她离开吗?
他亲她干嘛???
一吻完毕,她紧闭着眼睛,屏住呼吸,不敢看沈澹月的神情,只能听见他温和含笑的声音:
“亲爱的,这是你的新把戏吗?”
……亲爱的?
亲爱的!
明琅猛然睁开眼睛,见鬼似的瞪着他。
可能因为她的表情不似作伪,沈澹月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目光微沉:“你真以为现在是2082年?”
明琅懵了:“不然呢?”
沈澹月闭了闭眼,递给她一个手机。
芯片曝光恶性丑闻之后,手机虽然逐渐恢复了生产,但由于市场长期被芯片占据,手机的技术水平还停留在2025年左右——甚至连全面屏都尚未实现。
沈澹月递来的手机,不仅实现了全面屏,而且又轻又薄,如同一块薄而剔透的玻璃砖,两面都能显示。
明琅一脸懵地接过来,不用她按下什么,屏幕便已自动解锁。
上面显示:
2087年4月17日23:57:31
她的时间整整消失了五年。
半小时后,明琅勉强弄清了这五年发生了什么。
她和沈澹月结婚了。
——是的,结婚了。
现在,他们是合法的、可以查询的、甚至有纸质结婚证的夫妻。
要知道,办理纸质结婚证,必须缴纳500美金的人工费。
不知道为什么,明琅总觉得这钱是她出的。
她不由忧心忡忡地想,自己会不会太爱了点儿?
宁愿花五百块冤枉钱,也要买一张一撕就碎的结婚证。
听上去像个冤种型恋爱脑。
就算他们在一起了整整五年,她也没必要爱成这样吧。
这还不算最离谱的,最离谱的是,大学毕业后,她成为了生物科技的特工。
作为全球三大巨型垄断公司之一,生物科技几乎垄断了芯片的专利。
芯片退出市场,对于生物科技来说,的确是一大损失,却完全不能动摇其根基——除了芯片,生物科技还垄断了农业、制药、通信、物流、金融、清洁能源、基因工程、生化芯片、人工智能等行业。
尤其是在农业上的垄断地位,直接奠定了生物科技在国际上不可撼动的影响力。
学生时代,明琅最痛恨的就是生物科技。
她父亲在生物科技合作制造商的工厂里工作,日夜都会接触有毒废料和生物废料。
工厂每年都会进行“人员优化”,她父亲被“优化”以后,随即被查出患有肝癌。
而工厂给出的解决方案,居然是提供贷款途径,让她父亲去换一个仿生肝脏。
仿生肝脏可以通过模拟正常肝脏的工作原理,高效分解并排除有毒物质,保护体内正常的肝细胞。
但价格也高得吓人,一次手术费至少要10万美元。
工厂愿意借给他们10万美元,让他们分10年还清,每个月还4198美元。
但这么一算,相当于一共要还工厂50多万美元,等于借了50利率的高-利贷。
并且,手术结束后,她父亲必须回到工厂继续上班。
仿生肝脏并不是铁打的。就算仿生肝脏是铁打的,其他器脏也不是铁打的,继续待在满是有毒废料的环境里,她父亲迟早患上别的癌症。
他总有一天,会死在工厂里。
公司不是在拯救他,而是想让他至死都当一颗螺丝钉。
最终,她父亲拒绝了工厂的解决方案,逝世于2081年的春天。
去世的前一天,他还在跟母亲讨论,要给她买一辆什么价位的代步车。
第二天,她兴高采烈地提车回去后,还没有进家门,就得知了这一噩耗。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一边哭得撕心裂肺,一边抽抽搭搭地打开手机,给反公司联盟捐了二十块钱。
她没有能力,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去反抗公司。
只能寄望于沈澹月。
沈澹月虽然差点杀死她,但他是目前唯一成功削弱公司气焰的人。
光是这一点,就值得她支持和敬佩。
所以,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错,让她大学毕业后,成为了生物科技的特工?
明琅打死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公司特工。
她怕死,怕流血,讨厌枪械,也讨厌格斗。
上学的时候,她极力避免一切人际往来,就是怕有一天同学被流-弹击中,或因大街小巷的火并死去,陷入不必要的悲痛之中。
而且,公司直接导致了她父亲的死亡。
她不可能为仇人效劳。
明琅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什么平行世界,不然没办法解释这样离奇的剧情。
突然,她灵光一闪,攫住了一个漏洞:
“不对,如果我是公司特工的话,为什么我们会结婚?你不是反公司联盟的首领吗?”
明琅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澹月,希望他能告诉她,这是一个玩笑,一个恶作剧。
沈澹月垂下白色眼睫,盖住淡绿色的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
明琅面露希冀。
然而,他却淡淡笑了笑,嗓音低沉而温柔:
“可能因为我太爱你了吧。”
明琅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这句话让她起鸡皮疙瘩,而是话音落下,气氛似乎变了。
她感到了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气,如同某种阴暗湿黏的爬行动物,沿着她的脚踝、小腿、膝盖……一寸一寸地往上爬,留下令皮肤紧绷的湿迹。
更古怪的是,她的后颈也传来那种爬虫似的触感。
似乎有什么在触碰她的脖颈。
明琅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猛地伸手一摸,什么也没有摸到。
就在这时,她舌-头上也传来冰冷而沉重的感觉,似有一条蛇轻轻纠缠而过。
明琅吓了一跳,立即干呕了一声,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表情迷茫,手心渗出冷汗,下意识朝沈澹月靠近了一些——如果是虫子的话,希望它能爬到沈澹月的身上去。
说来奇怪,她靠过去的一瞬间,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就消失了。
明琅倏地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失忆的后遗症吧。
不过,她还是不敢相信,沈澹月会爱上她。
不管家境、性格和职业,他们都是两个毫不沾边的人。
再加上,她后来成为了公司特工,那就更不可能跟他发生什么了。
然而,他们不仅在一起了,还在市政府登记成为了夫妻。
沈澹月还亲口承认爱她。
明琅觉得自己似乎在调查一桩悬案,每一个线索都在暗示这桩案件不可能成立——她和沈澹月不可能在一起,结果却是连五百美金的结婚证都买了。
太奇怪了。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