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志气高洁,冰清玉骨,凌寒留香。
陈安宁宅邸内所盛放的灵白花便和梅花有着极其相似的特性,饶是寒风萧瑟,仍能绽放出绝美艳丽高尚的花瓣。
他和他的妻子萧念情都偏爱灵白花。
而梅花三弄这一曲,便是昔日十大名曲之一,借物抒怀,表达梅花特质的同时,也用以歌颂品行高尚,样貌绝艳之人。
曲出,音响,弦律扬。
陈安宁端坐在轻纱罗帐内,闭目轻弹。
梅花三弄这首曲子并不属于这方世界,陈安宁早在穿越到这里之前,便已然有过专攻古琴曲的日子,那时他便被自己的老师称赞颇有天赋,奈何后来因为种种事故,他放弃了钻研古琴一道。
却是不曾想到,在穿越到这里之后,他还有机会抚琴弹曲,对陈安宁而言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幸运。
这首曲子并不激昂,也并不振奋人心,也没有方才那曲《翠朱莹》所带来的山河水脉波澜壮阔的豪迈之感,有的只是细远流长的弦音。
一开始,众人只觉此曲陌生,从未听过,光听开头,也并没有极其突出的地方。
柳靖国也只是一愣,转而又反应过来,嘴角扬起不屑的冷笑。
在他看来,这曲子怕是陈安宁独创而出的,毕竟这曲子的指法和音韵不属于任何一名琴艺大家,想必是专门为了考倒自己,而特意搬出来的所谓杀手锏。
但如果陈安宁真是这么想的,那就太小看柳靖国了。
堂堂七品大琴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独创的乐曲,他难道都复弹不出来吗?
如是想着,柳靖国脸上不屑的笑容愈发浓郁。
然而。
梅花三弄全曲共分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的梅花三弄在乍听之下,并未有独特之处,只觉有几分引人入胜的意境,但尚且没有达到先前《翠朱莹》那般,让人沉醉在境界中的程度。
陈安宁便就这么静静地弹着。
脑海中所浮现而出的,是在冬天雪夜中仍是桀骜盛开的绝美灵白花,那是无与伦比的清高,那是完全凌驾于凡花之上的纯净,这股不受外物影响的高洁,便是此曲的精华。
至少在陈安宁遇到萧念情之前,这首曲子的极限便是如此。
但——
第二阶段的弦音响起。
仅仅是刹那之间。
在场众人只觉全身一颤,仿佛四周空气都冰冷了几分。
眨眼间便好似置身雪夜之中,那冰冷的寒霜爬上脊背,寒冽的痛楚摧残着那颗久未受暖的心。
便在此时。
一道仿佛与整个雪夜融为一体的倩影出现。
她高傲地立在雪原之上,孤身一人映照清霜明月,抬手间斗转星移,回眸中如冬日暖阳般令得冰消溶解。
再冷冽的寒霜也敌不过她的一丝浅笑,再疯狂的暴雪也无法覆盖她的俏丽容颜。
浓郁的情愫伴随着弦音叠荡而起,她是冬夜雪原中唯一盛开的花。
她就是她。
与此同时。
一道悠扬的萧声在完美的时机融入进了古琴的弦音之中。
众人不知那萧声从何处而来,只知此萧一出,竟是让整首曲子得到了第二次的升华。
雪夜中佳人回首一笑,便令得众人心脏好似骤停般,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起身,去近距离地欣赏一番那朵灵白花的美艳。
然而高傲的灵白花又岂是如此轻易就能被捕捉。
琴音,萧声,一静一动,像极了正在雪夜中朦胧闪躲着的佳人倩影,以及那追逐着窈窕淑女的雪中郎君。
虽说此曲本是用以赞颂梅花,到了此时,却已然变成了赏花人苦求梅花而不得的意境。
雪夜漫步,辗转反侧,高傲的梅难以轻易得到。
然琴音仍是奋不顾身,在雪夜中拼尽全力地奔走,终是与那团绝美的白梅相聚。
最终,萧声渐止,唯余琴音。
清冷的琴音中带着几分喜悦,带着几分激动,又带着几分感慨,终究琴音也与萧声,一并隐没在那孤寒的雪夜之中。
曲中,音散。
……
……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在约莫半分钟的沉静过后,七品大琴师柳靖国方才反应过来。
他突然感到脸颊两侧似有什么东西,伸手去摸了摸,方才知晓那是自己不经意间流下的热泪。
柳靖国只觉心头沉闷无比——他方才似乎也被带入到了境界之中。
他分明看到,雪夜中对着自己回眸一笑的倩影,是自己早已死去多年的妻子。
他柳靖国的妻子,曾经也是如灵白花那般清冷,却唯独对自己展露笑颜的美人。
就像是盛开在自家院子里的灵白花一样,不顾风雪,只顾你。
此间。
柳靖国目光落在二楼的萧念情身上,在见到萧念情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翠绿竹萧后,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选择复弹,而是选择默默起身。
陈安宁望着他,问道:“柳大师,不比了吗?”
“不比了。”
柳靖国朝着陈安宁苦笑一声:“光论琴艺,或许我十成功力,尚且能有与你一战的资本,但你妻子所吹的萧声,却与你这首《梅花三弄》浑然一体,此曲我只可听,不可弹。”
“为何?”
柳靖国脚步微顿,满脸苦涩地落下一句:“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没老婆。”
陈安宁:“……”
夜悠然扯了扯嘴角,有些没好气地回头看了眼陈安宁,心道:
——陈先生,你们夫妻这是又虐到狗了。
“唉。”
柳靖国无奈摇头,转身便欲要离去。
徐良辰连忙跟了上去,惊声道:“不是,柳大师,就这么走了?”
“走。”柳靖国点头:“这次斗琴,便算是我输了。”
“这怎么行,他方才分明是让外人吹了萧,光论琴艺的话,您不是……”
“走。”
柳靖国重复了一句,语气变得低沉而又不满。
徐良辰顿时语塞。
他有些恼火地瞪了陈安宁一眼,紧接着嘴角微扬,冷傲地说道:“陈大夫真是好琴艺,本少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改日我们还会再来请教。”
陈安宁微微一笑:“随意。”
“哼!”
徐良辰袖口一甩,便是带着下人们齐齐离去。
待到这帮子人离开后,满月雅楼内众人方才长吁了口气。
有不少人开始感慨起来——
“我刚才好像在雪原里看到我老婆了。”
“我也看到了,不过那是我的初恋情人……”
“我也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唉……可惜,那个女人早已嫁做人妇。”
“我看到的是曾经在街道上,与我有过惊鸿一瞥的那个人,可惜……我们再也没有遇到过,欸,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了我妹妹。”
“哦……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