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川奈在一片寂静中睁开眼睛,异色的眸子上还蒙着一层浅眠造就的水光,转瞬即逝。
公馆顶层的宽敞套房隔音极佳,只有屋外交相辉映的红蓝两色灯光暗示着外面让人头昏脑涨的喧闹。
那些半点都没传进的声音却如同有型的刀刃一样贯传大脑,带来细细密密的疼。
“呼......”
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从床上坐起来,几吸之间已经恢复了清明。
在窗外透入的浅光中,他的肤色是和侧肩上纱布一样的苍白,未束的半长发丝随着动作从肩颈滑下。
黑羽般的发丝和一片惨白之下,隐约透出艳色。
池川奈在长梦中惊醒的那刻就扯动了伤口,被子弹贯穿的位置晕出几抹不正常的烫意。
他没多在意,在下床时才因为伤口影响到手臂动作不耐地扯动嘴角。
隐约感到头也有些许昏沉,池川奈踩在床下厚实的地毯上,站起来时脚腕上的银镯随之一震。
下方坠着的两个铃铛相互碰撞,发出称得上悦耳的响动,划破了寂静的假面。
外面意料之内地传来空了一拍的呼吸声。
池川奈先走向床边的落地窗,拉开窗帘。在只有五层的公馆建落地窗不是什么好选择,和地面过近的距离很容易让追求隐私的房客感到冒犯。
但双面玻璃极好地解决了这些麻烦,并提供了更为宽阔的视野。
这座半私人的公馆硬生生在东京寸土寸金的繁华地道上开辟出了一处人为打造的寂静。大片绿植隔绝了喧闹,公馆四周是彻夜不灭的香槟色灯光,映出一片炫目的纸醉金迷。
可惜,现在那些建筑师昼夜不息设计出的灯光被警车夺目的红蓝两色打散,将原本的气氛割成零星几块。
公馆所有者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
看来他的地盘上现在有两个麻烦,一是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警车,二是房间里陌生的闯入者。
恰在此时,放置于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刚刚把他从睡梦中叫醒的钢琴曲锲而不舍地告诉他,还有第三个麻烦。
池川奈拿起手机,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有事?”
说罢,他看了一眼正指在“3”的挂钟,声音里染上愠怒,眼眸微垂,仍然带着一层散不去的恹色:
“劳模,如果你没有要事,麻烦下次换个正常点的时间。”
耳机对面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不用等开口,他都想象到了琴酒嘲笑他是个事多的少爷时的神态。
池川奈眉头一挑,不欲与人多说,直接切断了电话。
界面上,一封邮件通知安静地躺在中间,无声回应凌晨三点的电话为何而来。
他很少会错过来自组织的邮件,这次是个意外。在别墅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演化为持续不断的低烧,那封邮件在傍晚到来时,他已经在公馆因为各类消炎药物的并发作用睡去。
[凌晨三点,会馆门口。
——GIN]
是琴酒的风格,简明扼要,只负责通知,完全不给解释。谁知道下去是被直接拉去任务现场,还是被怀疑是卧底挨他几发子弹。
但鉴于对池川奈来说,两种可能性都不具有,他只觉得琴酒安排凌晨三点是吃饱了撑的,因为太忙心生怨气,刻意来烦他这个无需每天抛头露面卷生卷死的同事。
有时候职场的恶意就是这么简单又纯粹。
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回了一封同样言简意赅的邮件过去,他将手机扔回床铺上。
年轻男人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略显消瘦的下颚因为这个动作拉出一条锋利的长线。
他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睡袍,黑色的柔顺面料随着动作荡起波澜,月光落在上面像是流动的银线。
没系腰带,睡袍就这么向两侧散开,露出内里苍白而无血色的皮肤。
弯腰将随手扔在地上的绸带捡起,穿过腰袢绕到前面,松松打了个结。
枕下是一把精巧的手/枪,从外观看比起杀人它似乎更具有观赏价值,后端羽翼般的装饰让它显得像是从上世纪来的装饰品。
但只有被这把手/枪射穿过脖子的人才知道,被改装过的内里能迸发出多强的火力。
先发制人?
老实说,比起在昏暗的房间里动手,他更喜欢和人面对面坐在桌前,把筹码推到彼此面前,闯入别人的房间可不是什么得体的谈话方式。
池川奈将手枪别回腰间。
他朝着门口走去,没再压着脚步,如同一个普通人一般在过程中发出细细碎碎的动静,脚腕上传来的铃铛声一下下击打地面,最后变成一阵急促又略显慌乱的震鸣。
刚走到门口,闯入者就按耐不住地袭来。池川奈被闯入者用手枪抵着侧脖,像是每个在夜晚突然被入室劫持的人一样驻足在原地,缓慢举起手。
黑暗掩盖了他脸上只有闲心装出两分的伪装,勾勒出几分真切的恐惧。
“......谁?”
他屏住呼吸,在胸口缓慢的起伏之中看去,站在他身侧的是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看不清细节,在昏暗中只有模糊的轮廓。
男人留着长发,一直垂至腰部,身上带着一股浅淡的烟草味,被硝烟和屋内冷冽的熏香浸染后,变得不再浓烈。
每个牌子的烟各不相同,对方身上的烟草恰恰和那个在楼下等了几十余分钟终于打通他电话的男人一样,是浓烈呛人的品类,在各方气味的掩盖下,变成了一种微妙的相似。
这种相似感让池川奈下意识偏了一下头,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但下一秒,他的动作被生生止在半途。
“别动。”用枪抵着他脖子的男人开口威胁。他声音低哑成熟,在此刻倒是和琴酒再没有半分相似了。
池川奈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房客,在感觉到抵在身上的枪/口更为用力后就打消了偏头的念头,颤抖的睫羽挡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
“别节外生枝。”不远处的人开口道。
屋内有三个人,除了他身侧举着手/枪的男人外,还有两个正逼近过来。
套房的各个的角落都铺着长毛毯,原本应该被做成披肩的皮料就这么一文不值般塞满地面,即使穿着鞋踩上去也没有任何声响。
想到有人穿鞋踩在他的地毯上,池川奈就忍不住扬了一下眉毛,思绪在解决面前的麻烦上忽然断开,横空插入一条“明天让人把这些都换了”的待办事项。
他那点让琴酒诟病的洁癖在此刻来的格外强烈,特别是本人此时此刻正赤脚踩在厚实的毛毯上。
脑内闪过刚才那封回件的时间,池川奈收敛表情,暗下了打算。
比起普通的入室抢劫犯,这三人身上都有一种压抑的血气。
冰冷、刺骨、压抑、暗淡,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种熟悉的、属于同类的气息。
躲在暗处的动物通常嗅觉灵敏,能嗅出对方到底是在脏水沟里一捞一大把,命还没一杯佳酿值钱的卒子,还是真正值得抬眼去看的侵入者。
睫羽一颤,在侧身这位显然属于后者的人尚未反应过来时,池川奈忽然往后侧去。
捏着手/枪的莱伊一时没想到从头开始就没有反抗过的客人会忽然行动,手中动作一滞,被人钻了空子。
抓住这个时机,池川奈反手按住他的手/枪枪管往后撇去,另一只手抽出腰侧武器,朝着其他两人方向毫不留情地扣下扳机。
子弹划过立刻闪身躲避的男人侧脸,在他眼尾锋利上扬的蓝色眼眸下方,留下了一道细长红痕。
室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姿势在几息之间发生改变,原本用手/枪威胁对方的长发男人被从后面环住脖颈,动脉位置抵着一柄薄而锋的刀刃——那把仿佛装饰一般的手枪侧面居然还藏着刀。
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声音很轻,嘴唇开合间吐息全数撒在耳垂上,泛起阵阵痒意。
风水轮流转,在袭来的痒意中,莱伊的神色有些微妙。
身后那人的声音清亮,是属于年轻男人的底色,但是气质却将这种亮色改掉了大半,乍听起来更鲜明的反而是带着厌怠的沙哑:“现在是不是轮到我说了?别动。”
不是错觉。莱伊想。
刚才感觉吐息格外滚烫,不是错觉。那人落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也有着脱离正常范畴的烫意,连带着空气中泛起的血腥味,不难让人得出一个结论——他正在发烧,而且是因为一处可能会影响行动的伤口。
“看来没人教过你,fawn。”
混血面容让他的五官更为锋利冷酷,但说话间,特别是说出调侃般的幼鹿这个称呼时,他的语调中又带上了一抹颇有英伦韵味的游刃有余。
“在自己尚有弱点的时候,不该去贸然招惹一个更强大的对手。”
话语落下,他猝然捏住那只捏着刀刃已然落下的手。
那只手腕窄而骨感,让人怀疑是不是单用一只手就可以将这人的双腕牢牢制住。就和他的脚腕一样,适合戴那些细的、像是镣铐一样的装饰品。
没人能质疑金银、玉石抑或金属镣铐落在上面的美感。
鉴于莱伊是FBI卧底,他认为金属手铐应该最为合适,而且合法。理所应当。
在对方想反击时已经晚了,动手前对于“不幸被组织成员闯入房间的可怜无辜房客”这个印象已经烟消云散,所谓的宽容也就不再有必要。
捏在手腕上的动作倏尔加重,仿佛都能从那节腕骨里拧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为了避免手腕真的被凶戾地折断在对方手中,池川奈只得顺着他手的方向偏身,反而被抓住机会摸上小臂。
伤在肩膀,莱伊眯起眼睛,在其他两人的配合下看准伤口位置,刻意将同侧的手往后扭去。
伤口刹那间撕裂,那人一瞬卸了力气,就在这失去反抗能力的片刻间已经被另一人接手,反扭着双手按在了厚实的地毯上。
一直充当配合者的金发男人终于在此时彻底接手了对方。
他紫灰色的眼眸含着冰冷的笑意,空着的手伸去,不轻不重地用手背拍了一下对方的侧脸:“现在该学乖一点了吧,我们也不是很想在这种时候动手。”
短暂的沉默后,被三人围困的人反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他被压着,小半侧脸和鼻尖都接触到了长毛地毯的上端,因为勾起的轻微痒意偏开头,语气称得上从容:“把我闷死在地毯上,应该不是你们的用意?”
“至少之前不是。”旁边,猫眼的男人神色冷淡又压抑,他居高临下地投来视线,披着那层已经要和本人合二为一的属于危险人物的皮,“这样你说不定能安静点。”
池川奈勾起嘴角,笑意更深:“你是那种不爱听人说话会想把他们掐死的类型?”
真不知道他这间小小的套房有何种魔力,能吸引到这么多讨厌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