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桂重阳没有去村塾。
至于村塾那边,因担心梅童生啰嗦,桂重阳没有露面,而是直接写了请假条,请梅氏送过去。
梅氏拿了一荷包出来,里面是一个元宝与几块碎银,加起来足有十三、四两,还是之前重阳孝敬的家用剩下的,道:“别一个人去,这可不是你一个人出面的时候,去找你春大哥,这事不能瞒着你二爷爷!”
外人眼中,“西桂”两房就是一家人,这打官司可是桂家与梅家撕破脸,总要桂重阳亲自去与二房长辈说一声,总不能桂家与梅家官司打起来了,桂家二房还瞒在鼓里。
不过桂重阳没有着急去桂二爷爷家,也没有直接去西集镇,而是看着盯着隔壁院子。
看看到李发财、李河父子俩陆续出去,连带着钱氏都扭着腰身出去了,才拿了弹弓直接对着李家的东厢房窗户射去。
东厢房,比不得西厢冬暖夏凉,冬天冷,夏天西晒,可李家却让李江住了一间,另外一间是杂物间。李桃儿没有被卖婚时,就住杂物间。
石子击打窗框上,“啪”的一声。
李江推开窗户,探出头来,正好看见墙头上的桂重阳。
李江眼睛一亮,忙往上房看了一眼,而后关上窗户,蹑手蹑脚地从屋子里出来,原本想要奔墙头来,走了两步停顿,又去走大门去了。
李江当是还记得梅氏之前的话,不敢再翻墙了。
等李江走到桂家大门外,桂重阳已经过来开门了。
“锅盔与蚕豆姑姑都给你留着呢。”桂重阳招呼李江进来。
李江吞咽了一下口水,小声抱怨道:“我娘做的饭跟猪食似的,我每次都是实是饿的不行了,才吃能进去几口。”
李发财早年黑心,为了出去坑蒙拐骗,见小儿子长得秀气,就自小当闺女养。为了不露马脚,还扎了耳朵眼,裹了小脚,可儿子毕竟是儿子,倒也没有逼着李江洗衣做饭之类,毕竟之前有个可以指使的李桃儿在,就是个做牛做马的小奴才。
等到将李桃儿卖了冥婚,家务活就都落在钱氏头上。
钱氏惯会躲懒,就以教导儿子为名,想要拉着李江干活。
李江平时对人怯懦些,却是个心里明白的,晓得要是自己做的好,以后家务就要接过来,一连出了几次纰***火冒烟,烧饭烧焦,洗衣服直接捶破了。
钱氏“恨铁不成钢”,李老太太则是仔细惯了,见不得糟蹋东西,将儿媳妇骂了一遍,说她是比后妈还黑心,没有谁家亲娘这样掩指使儿子的。
钱氏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将家务接了过去。
别的勉强还好,上灶这里却是早年有李老太太,后来有李桃儿,钱氏手艺实在糟糕。
李老太太见儿媳妇不妥当,原本犹豫要不要将灶上的活儿接过来,结果发现饭菜做的不好,家里米都省下不少,立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钱氏去了。
李发财与李河父子游手好闲,总能找到吃饭的地方,只是苦了李江。
本就是半大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的,都长成了细竹竿身材。提及吃的,更是馋的不行。
桂重阳去厨房取了锅盔与蚕豆,还有早上做的豆沙包,外加一份小咸菜。
李江也不客气,跟着桂重阳去了上房,就开始吃起来。
直到半包锅盔连带着三个拳头大豆沙包吃下去,李江还要伸手继续拿豆沙包。
桂重阳却是不敢给他再吃了,将旁边的茶杯往前推了推,道:“都是干的,吃太多了胃里顶,缓缓再吃!”
李江不好意思的接了茶杯,吃了两口茶,才摸了摸肚子道:“昨晚上饿的睡不着,我还后悔呢,后悔在百味香时没好意思吃饱。”
桂重阳想了想,道:“李二哥,我一会儿去镇上,递状子告梅青树指使儿子入室盗窃!”
李江瞪大了眼睛,四下里看了两眼,道:“竟然是他们家?梅小八没去上村塾?回了梅家?”
梅青树可是梅小八的亲大爷,要是梅小八还在桂家,就算有偷窃的事情在前,也不会弄到经官的地步。
桂重阳点点头,李江疑惑道:“梅青树怎么会想起偷你们家?不会是梅小八说了什么了吧?”
梅小八是内鬼?所以才引来梅青树的偷窃?那样的话,梅小八可是忒没良心了。
别人不晓得梅小八在桂家过得是什么日子,却都落在李江眼中,那真是掉在福窝了。
桂重阳摇摇头,简单说了方子的事,为了免得节外生枝,就按照梅氏昨晚在梅家说辞,将方子说成是自己跟镇上贵人讨的,不能扩散出去。
李江听得直咂舌,桂重阳不想要糊弄他,直言道:“真到了问案的时候,少不得要查人证、物证,说不得还会劳烦李二哥。李二哥怕不怕上堂做证?要是不愿意出面也没有关系,我再另想法子!”
张量毕竟是新官上任,桂重阳即便想要求一个人情教训梅青树一次,来一场迟来的“杀鸡骇猴”,可也不愿意给张量太添麻烦,总要“依法而为”才更稳妥。
李江一愣,实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自己的干系。
上堂?
李江只要想到可能会上公堂,众目睽睽之下,后背的冷汗就下来了,面上也带了几分紧张与局促。
桂重阳心中叹了口气,熄了让李江为“人证”的念头。
李江实不是大方的性子,现下在桂重阳跟前亲近些,也是因他偷着留心桂家好几个月,加上桂重阳还是孩子模样,温良无害。
桂重阳摆摆手道:“算了,只当我没……”
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李江打断:“我是证人,又不是做贼,我不怕,我去!”
少年使劲握着拳头,嘴里说着“不怕”,却是紧张的脸色都变白了。
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桂重阳便点头道:“那就麻烦李二哥了!”
李家与梅家素无往来,李江又有个彪悍的胞兄在,就算作证会得罪梅家,梅家也不能拿李江如何。
梅小八,却是不同。
现下世情,讲究的是“亲亲相隐”,要是梅小八在公堂上说话,即便只是实话实说,可世人说起来也难以体谅。
到底认识了小半年,又朝夕相处两月,桂重阳到底心软了。
问完李江这边,桂重阳就去了二房。
桂春不在,弄了几车草木灰肥,带了人去养那几十亩下田去了。
桂二爷爷闲不住,本也要跟着去,可因为变天的缘故,老寒腿犯了,被桂二奶奶强留在家里。
见桂重阳这个点儿过来,桂二爷爷夫妇都有些惊讶。
因还要去镇上,桂重阳就没有啰嗦,直接说了梅家惦记方子的前前后后,连梅小八那段也没有隐下。
梅小八过继之事,手续俱全,连带着户帖都迁出来了,这解除过继关系少不得要再移一次户贴。
听完,桂二爷爷黑了脸,桂二奶奶则是骂道:“那老梅家就没有好人!我呸!还有脸自称读书人家?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如今倒是出了个贼!就去告,别人家的好东西他们也敢去惦记去偷?不过是瞧着你们家就你姑姑一个大人,还是个女子,却是不想想,你们还替他们养着梅小八!那个梅小八也是白眼狼,说不得就是他回去鼓动的,他大爷才生了贼胆!”
桂二爷爷倒是没有跟桂二奶娘这般喋喋不休,只皱眉道:“你姑姑怎么说?”
桂重阳道:“姑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也没有反对孙儿去递状子。”
桂二爷爷闷声道:“那就告,我随你一道去镇上,找你五叔出面!”
桂重阳闻言,忙道的:“不用不用,孙儿自己去镇上就行,到时候找五叔帮忙!”
桂二爷爷翻身下地,手上拄着一个手杖,还是桂重阳之前孝敬的,道:“我还没老的下不了炕。直接用你张大爷家的车,不能这样鸟悄的打官司,总要让村里人晓得谁对谁错!”
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见的多了,看得多了,桂二爷爷最是知晓人心。
世人都有一颗“慈悲心”,素来喜欢怜惜弱小。
如今在村民眼中,桂家是大地主家,梅青树家不能说精穷,可也不能说是富裕。桂家告梅家,不说谁是谁非,落在村民眼中倒像是桂家以势压人似的。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桂重阳今日才信了。他只是想要“杀鸡骇猴”,省的一个两个的都盯上桂家,可也没有引起公愤与所有村民隔绝的意思。
张家人大方热络,可有个张大嫂在,有什么消息只有张大嫂晓得了,也就众所周知。
桂二爷爷这个提议,正好补上桂重阳之前设想的不足。
梅青树家,梅平看到后院劈柴的梅小八,不由大怒,上前抽了他的斧头:“都什么时辰了?作甚不去读书?”
梅小八耷拉着脑袋,面上带出几分委屈来。
梅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丢下斧头,立时去寻儿子道:“是你不让小八读书,还是你婆娘不让?小五、小七都上学,作甚小八不能去?”
梅青树皱眉道:“家里哪有闲钱供他读书?反正他哥哥们在那边,有什么不会的直接问小五、小七就是!”
梅平怒道:“放你娘的臭狗屁!小八读书花你一文钱了?那是顺娘教的钱……”说到这里,反应过来不对:“你婆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