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潘立礼的白白胖胖,潘立业显得分外文弱。
他着一身圆领蓝地暗云纹的衣袍,那衣袍洗得有几分旧了,倒显得他有几分寒门书生的味道。
潘立业朝摊贩笑了笑:“摊主识得我?劳驾来一壶热茶。”他将一串钱放在摊贩手上。
摊贩受宠若惊:“潘二郎君,多了多了。”
“在这里卖茶不容易,多的几个钱,就给孩子们买糖吃。”潘立业说。
摊贩便笑道:“多谢潘二郎君。二郎君真是好人。”
潘立业微微笑着,不再言语。
跟着他下车的那两位老者,其中一人笑道:“贤侄良善。”
“高叔父缪赞了。”潘立业十分谦逊。
他嘴中的高叔父便是高中丞高建硕,坐在旁边的自然就是秦想想和穆霆二人见过的高建硕的仆人风伯了。
在京师高宅里瘸着脚的风伯,方才是利落的走下马车的。
热茶很快就端上来了,路边茶棚普通的沏茶自是比不得大族里吃惯的碾茶。潘立业低声道:“高叔父,待回到沧州城,侄儿再亲手给您冲茶。”
高建硕笑道:“没事,我以前也是吃惯了这样的茶的。”高家祖训,凡事不可铺张,他到京师前,在沧州吃的都是普通的沏茶。
他望着不远处的霭霭青山,目光微沉,轻声道:“兜兜转转十几年,终又是回来了。”tefu.org 柠檬小说网
这次,他是辞官回来,或许不再走了。
慧真郡主,潘青娘和全安侯的女儿,已经到了几日了吧。
夏天的雨落得极急,雨水从茶棚的雨沟连绵不断地坠下来,地面上很快积起淙淙流水。
摊贩笑道:“沧州可是很少见下这么大的雨。”
潘立业也道:“是啊。”
高建硕却笑道:“十多年前,沧州下过一场很大的雨,大到我几乎以为沧州城都被淹了。”
他一说,摊贩便想起来了:“没错,十几年前的确下过一场很大的雨。哦!我记得那年恰好是你们潘家的小娘子被封为嘉清县主,嫁给长公主的独子全安侯的那场盛事的那一年。没想到我们沧州城还能出那样的贵人呢。我家妹子从那以后天天都念叨着,嘉清县主的命真好。后来嘉清县主去了,全安侯也没了,她才不念叨。”
高建硕意味深长道:“是啊,那一年,沧州城里发生了很多事呢。”
潘立业笑道:“往事已矣,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作甚。这泼天的富贵,若是没命享受,也是枉然。”
“潘二郎君说得是。”摊贩显然是个话唠,“京师虽好,可哪有咱们沧州的日子过得舒坦啊。”
摊贩说完又去忙了,坐在长条桌旁的三位客人默了一默,开始吃茶。
茶棚的茶是真不好吃,有些苦涩。
幸好雨下得虽大,但很快就收了势,再过一刻钟便彻底停了。
再行十里路,便是沧州城了。
暮色沉了下来,马车刚到城门,潘立业的小厮潘草便蹿出来,急声道:“二郎君!”
“何事惊惶?”潘立业素来波澜不惊。
“这……”潘草看了一眼安坐不动的高建硕和风伯,有些犹豫。
“都不是外人,只管说话。”
潘草这才道:“说是大郎君得罪了金满楼的小东家,金满楼不仅要大郎君当众给他们的小东家道歉,还要两万贯的赎金。”
潘立业皱眉:“金满楼素来与我们潘家没有瓜葛,怎地出了这档子事?”
潘草道:“说是大郎君不长眼,将金满楼的小东家当作是清倌儿……”
潘立业道:“我记得金满楼的东家是木秀,怎地又来了一个小东家?”木秀年近四十,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子。他虽然不常去金满楼,但也是见过的木秀的。
潘草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没打探到,可金满楼一口咬定是他们的小东家。如今家主不肯给钱,大爷手中没那么多钱,又怕是金满楼敲诈,他便寻许知州去了!如今怕是已经到了州府公廨了!”
潘立业哭笑不得:“一点点小事也要寻许知州,伯父可真是。”
高建硕笑道:“许是爱子心切。”潘文光这人,是比不上潘文耀老谋深算的。
他悠悠道:“老夫与许知州是旧友,老夫既已经回来了,我们便顺道去看看许知州罢。”
据他的了解,许知州那人,是不会轻易答应帮人办事的。潘文光怕是得磨上一磨。
沧州城州府公廨后面的小花园里,许知州正在钓鱼。
潘文光就在一旁垂手候着,大气不敢喘。
方才才下过一场急雨,鱼儿咬钩的倒是多,但许知州一拉竿,鱼儿一甩尾便跑了。
许知州又“啧”了一声,将钩拉上来,潘文光赶紧过去,给钓钩装上滑腻的地龙。
那玩意儿可真是恶心,潘文光也算是养尊处优了半辈子,还没干过这等子事。
但为了儿子,他是豁出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潘文光守了小半个下午,许知州总算开尊口了。
潘文光手一颤,差点就被钓钩给扎了手。但机会总算来了,他赶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结结巴巴的讲了一遍。
“金满楼的小东家?木秀的儿子?”许知州有些不虞,“潘大郎君是不是吃醉了,竟将男儿看作小娘子?”
倘若是这样,人家恼怒起来,要他赔礼道歉也无可厚非。堂堂一个男子汉竟被折辱,自是不能忍的。
潘文光忙道:“说是小娘子,没说是郎君。”
“既做了错事,赔礼道歉那是要的。只不过这两万贯的赎金的确是狮子大开口了。”许知州说。
“可不是。”潘文光连忙附和。
“这样吧,你就在金满楼张罗一场酒局,老夫与金满楼的木东家见个面,看看能不能将赎金谈下来一些。”金满楼的瓦子还是很好看的,酒也好喝。许知州乐得做这个人情。
许知州肯出面,潘文光那是欢天喜地。
潘文光走了,许知州继续钓鱼,长随来报:“知州,潘家二郎君与一位自称姓高的男子来拜访。”
许知州皱眉:“不是都答应他们潘家了吗?又来人作甚?”
长随道:“那姓高的男子自称是您的旧友。”
“旧友?姓高?”许知州腾地站起来,“快快有请。”
下了一场急雨,空气变得凉爽起来。
金满楼里的瓦子一如既往,歌舞升平,各种杂耍轮流上阵,叫人看得目不转睛。
“比京师里的瓦子还要好看。”崔卿卿说。她都有些流连忘返了,怪不得金满楼日日座无虚席呢。
这样的热闹,有一种让人一掷千金的冲动。
“的确很好看。”秦想想也说。没想到在沧州城,竟然也有如此让人醉生梦死的地方。
“卿卿啊,酒局都安排好了。”一名中年男子大步走进来,看向崔卿卿的脸上满是宠溺。
崔卿卿顿时精神一抖:“太好了。鱼儿终于上钩了!”
“你不能出面。”秦想想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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