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交泰殿
皇室家宴，随着两宫太后的到来，进行到了高潮。
再也不是客客气气的觥筹交盏，旁敲侧击。
而是底气十足的，开始诉说，某些虚无缥缈的功绩。
“听说，周王在属地广开书院，教导百姓，功德无量啊！”
“楚王也在开仓放粮，武昌府每人每天可以领二两白米！”
“是啊，几位藩王，已经认识到了错误，痛改前非了！”
“……”
也不知道真假，反正黑白都是他们自己说的。
这是赤锅锅的，帮几位即将外镇番邦的藩王，强行洗白。
朱祐樘自顾自的饮酒，对此不知可否。
早干嘛去了？
现在，才开始悔悟吗？
扯淡！
显然是做做样子罢了！
虽然，朱祐樘懒得理会这些人。
但是，总有人不开眼。
永康公主的驸马——崔元，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膨胀了。
可能是刚做了驸马没两年，还在沉迷周围人的吹捧当中。
加上十多位亲王的恭维，让他有些飘了。
反正，他没有看清局势。
于是，他直挺挺的站起身，然后走了出来，劝谏道:“陛下，周王、楚王等人，确时有些扰民之嫌，理当惩罚。
但是，圣贤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如果……”
朱祐樘淡漠的问道:“若是按照驸马的意思，该如何处理呢？”
崔元还以为朱祐樘赞同自己的话，略带喜意的说道:“臣以为，几位藩王固然有错，但也不用外镇番邦。
可令他们闭门思过……”
朱祐樘重重的，将筷子拍在御桌上，冷哼一声，淡漠道:“崔驸马喝多了！
永康，带他下去想清楚了！”
崔元准备好的一番说辞，被突如其来的打断。
他又见到陛下一脸冰冷，被吓得不敢多说，愣在原地。
原本，永康公主还毫无所觉，只觉得崔元突然出言，有些意外。
自己的皇帝哥哥的态度，更加出乎意料的愤怒。
此时，朱祐樘脸色奇冷无比，让她有些不妙的感觉。
她看了一眼太皇太后周氏，发现对方依旧满脸微笑，似乎对眼前的一幕并未在意。
她又看了一眼王太后，发现对方使劲的，朝她使眼色。
永康公主顿时明了了，急忙起身朝朱祐樘一拜:“皇兄，夫君与周王和楚王等几位藩王，平日并无交情。
是四位藩王，前不久派出使者，让夫君帮忙说情。
所以，夫君才会出言莽撞，冲撞了皇兄！
请皇兄开恩！”
先撇清关系，这是明智之举！
在京城，私会外藩使臣，这种事情，想瞒过锦衣卫，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还不如自己先承认，然后认个错，说不定还能宽大处理。
否则，要是让陛下点出问题。
那么，事情就严重了！
果然！
朱祐樘看都没看崔元，也没理会永康公主的解释。
而是冷漠的，问向其他人:“还有谁，想为四位藩王求情的吗？”
鸦雀无声！
傻子也能看出，你丫的，一脸别人欠你钱的模样，心情不好。
这时候，谁敢出声，触这个霉头呢？
但是！
朱祐樘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而是问向仁和公主的驸马齐世美:“周王在属地广开书院，教导百姓，功德无量吗？
齐驸马何时到过开封，怎么知道此事呢？”
齐世美连忙起身一拜，然后回答道:“回禀陛下，臣只是听说，不知真假！”
朱祐樘冷笑道:“广开书院……
呵呵！
呵呵呵！
朱睦?开的书院，一般人可进不去！
据朕所知，书院的后门，就是妓院和赌坊。
里面收的，都是士绅富户的世家子弟。
恐怕里面教的，是如何吃喝嫖赌吧！
身为驸马，一言一行，皆为百姓楷模！
岂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不知真假之事，竟然拿到皇宫，公诸于众呢？
回去闭门思过五年！
若再犯，齐驸马也一起去外镇番邦吧！”
仁和公主连忙起身求情:“皇兄息怒！”
朱祐樘冷哼一声:“你乃长公主，身份尊贵。
成亲之时，朕记得，赠你三河县庄地二百多顷，不算少吧！
两万亩田地，胜过藩王田地！
你与齐驸马，当衣食无忧，缺了周王使臣，送的那五万两银子吗？”
仁和公主脸色大变。
这事儿非常隐蔽，知道此事的，仅有寥寥几人而已。
这居然也被锦衣卫查到了！
她连忙下跪，恳求道:“陛下恕罪，臣妹一时糊涂！”
确时的糊涂！
周王自己一毛钱没花，他送的银子，来自书院里面，士绅富户捐的银子。
这钱拿的烫手啊！
朱祐樘没有理会仁和公主，喜欢跪，就跪着呗。
他继续问向永康:“朕记得，你认为成亲之时，朕所赠的土地，不如仁和。
你曾经向朕提议，封崔元为京山侯！
群臣以无功不得封侯，为由拒绝，为此你在后宫大闹过。
当年，朕以你年幼，不予计较！
但是！
现在看来，朕太纵容你了！
收了七八位藩王，不低于十五万两银子，其他丝绸、人参等不计其数！
你比仁和贪多了，也肆无忌惮多了！”
仁和公主收贿赂，还遮遮掩掩。
要不是这些年花了大力气，将锦衣卫扩充了几倍，还真就查不到。
但是！
永康公主根本不遮掩，肆无忌惮的收受贿赂。
吃相贼难看！
永康公主也察觉不对劲，朱祐樘这是算账的节奏！
所以，她连忙下跪，恳求道:“皇兄恕罪，臣妹一时糊涂！”
说完，她可怜兮兮的看向王太后，寻求支援。
永康公主，年纪并不大，才十八而已，还不到二十。
她常常居住宫里，与后宫很多嫔妃的关系都不错。
此时，她急忙向大腿——王太后，投向求助的眼神。
可惜！
王太后微微摇头，示意爱莫能助。
今天，朱祐樘摆明了，是来算账的。
现在，最理智的做法，除了认错，还是认错！
否则！
就是与皇权对着干，等于作死！
朱祐樘继续问向几位亲王道:“听你们说，楚王在武昌府、开仓放粮？
那你们可知道，领粮食的，都是哪些人呢？”
几位亲王连忙跪地，纷纷表示:“臣等亦是道听途说，不知细节！”
此时，几位亲王感到有些不妙。
陛下这么问，语气带着嘲讽，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八成楚王那个蠢货，又干了什么蠢事！
朱祐樘冷笑道:“又是道听途说吗？
那朕告诉你们真相！
朱均鈋在武昌府发放粮食，是真的！
不过！
朕命人乔装灾民，前去领取粮食。
结果！
他们被人赶走不说，还被打了一顿！
他自己玩了一出戏码，发放粮食给自家的家仆。
白天发粮食，晚上收回来！
这就是你们说的，改过自新吗？”
几位亲王目瞪口呆，还能这么操作！
竟然还被陛下，给逮了个正着！
这是秀智商，把下限给秀出来了！
他们连忙叩头，撇清关系道:“臣等被楚王蒙蔽，望陛下明察！”
是不是被蒙蔽，其实在场没有人在意。
他们只是来求情的。
不过！
现在，大概率是不可能了，求情没指望了！
别说求情，别把劳资给牵连进去就好了。
他们各自暗骂，几位蠢货藩王。
这个节骨眼上，还省那么点钱财！
这下被陛下又一次的，抓住了把柄。
活该被发配！
朱祐樘冷哼一声:“四位藩王不仅作恶多端，激起民怨。
而且，还假意改正，意图蒙蔽圣听。
再敢求情者，与其同罪！
君无戏言！
朕的圣旨已经下了，不会再改！”
在场的皇亲国戚，再不敢说好话。
这些人自己作死，他们现在懒得管了。
但是！
不是说，你不管了，就完事了！
朱祐樘淡漠的，扫过一众皇亲国戚。
然后，他冷漠道:“齐驸马受贿五万两，没收一百顷田地。
仁和，可有异议？”
仁和公主如遭雷击，颓然回应:“无……无异议！”
一肚子的异议，只是不敢说而已。
一百顷田地，等于一万亩田地！
这相当于至少三十万两，甚至五十万两白银！
这等同十倍的处罚！
朱祐樘再次看向永康公主:“闭门思过五年，没收六十顷田地！”
这是永康公主一半的田地，分寸拿捏的非常好！
永康公主咬着牙，怒视朱祐樘，根本不回应。
她和仁和公主不同，她可没有朱祐樘的赠送，那么多土地。
全靠后宫的嫔妃，一点点的馈赠，以及自己的经营，才弄到这点家当。
现在，朱祐樘要收了，她一半的田地。
她自然要跟朱祐樘拼命。
不过！
朱祐樘懒得理她。
皇帝金口玉言，说罚你，就罚你！
你不高兴，又能如何呢？
朱祐樘冷着脸，一圈扫过去，但凡参与藩王使臣一事的，尽皆被惩罚。
而且，他的分寸拿捏的十分恰当，罚得疼而不致命。
差不多都损失了，一半的家当！
同时！
十几位私自进京的亲王，也都被罚了大量的钱财。
杀不得，还罚不得吗？
罚得你不敢再私自进京为止！
但是！
总有人例外！
如果，按照朱祐樘的计划，庆云候要被罚款三百八十万两！
这可是天大的巨款！
太皇太后周氏坐不住了，不悦道:“陛下，其他人都是几千两，几万两的惩罚。
周寿才收了八万两，至于罚三百八十万两吗？”
你丫的，宰猪也没这么狠吧！
忒过分了！
朱祐樘淡漠的回应:“这些年，庆云候走私茶马、粮食到塞外。
一趟的盈利，都不止一百万两吧！
走私茶马，已经是死罪！
滋敌，可以抄九族！
只是罚银子，朕已经非常仁慈了！
若是百官知道此事，恐怕皇祖母也保不住他！
今天家宴，朕当着大家的面，先罚银子，以示惩戒。
一事不会罚两次！
将来可以堵住，群臣的悠悠众口。
否则！
过几天追究起来，可就不是这么点银子，能解决的了！”
周氏冷着脸看向周寿，对方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瞬间就懂了，叹了口气。
她这个弟弟，听说要整顿走私，立马蔫了。
这就说明问题了。
这货没少走私！
周氏不再纠结了，罚钱总比没命要好。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一通罚款，朱祐樘心情略微好转。
于是，他好声好气的说道:“昔日，洪武年间，驸马欧阳伦走私茶马，勾结官绅，杀害忠良！
高祖皇帝最后不顾安庆公主的求情，执意赐死了欧阳伦，世人皆称赞。
现在！
朕明着跟你们说，朝廷募兵数十万！
正在积极练兵，将要对北方用兵！
往后走私者，将视作滋敌！
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朕不希望看到，你们中有人，成为下一个欧阳驸马！”
一众皇亲国戚赶紧回应:“吾等谨遵陛下教诲！”
这是拿庆云候，杀鸡儆猴！
如果，今天不是太皇太后在这里镇场。
恐怕，就不是罚银子了，削爵都有可能！
老太太来的很是时候啊！
所有人此时才反应过来，周氏并不是为他们站台的，而是来力保庆云候的！
想通这一点，一众人等，更加不敢再为藩王求情了。
搞得不好，连自己都要被搭进去！
他们可没有人帮忙镇场！
朱祐樘很满意，一众皇亲国戚的反应。
于是说道:“大家都是亲戚，朕也不想惩罚太严厉。
那样子，面子上都不好看！
朕已经将招呼打了，有罪的也提前罚了。
走私一事，就此作罢！
但是！
朕今天将话，撂在这里！
如果，往后再有人走私。
那么，任何人求情都没用！
同时！
朕也希望，今后你们老实点，别再让人抓住把柄！
你们一个个，最少都是坐拥良田数千亩，不愁吃，不愁穿，锦衣玉食的！
若是，再贪得无厌，莫怪朕不客气！
借用高祖皇帝的话，希望诸位安分守己，能一直与朕，金杯共饮！”
说完，朱祐樘举起金杯，一饮而尽。
所有人极其苦涩的，举杯对饮。
他们都知道，这是朱祐樘在给他们，敲警钟！
当年洪武皇帝的名句:
金杯共汝饮，
白刃不相饶！
上一句，今天咱们君臣，用金杯一起饮酒。
下一句，可来日你要是犯错，我一定弄死你！
杀气腾腾的，秋后算账了。
朱祐樘这风格，很老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