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双方的谋算

“章仇将军请入帐中一叙吧,还请将军恕程某无礼,实在是无法出去迎你咯。呵呵。”这笑声当中,章仇莽能够听得出的是些许无奈和苦涩。

隐隐有些不好感觉的章仇莽赶忙一跃下了马,双脚不停地跑向程怀默所在的营帐。

当他掀起门帘时,那股子不好的预感也终于被印证了。

“程将军,您这是??”

如今在章仇莽面前躺着的正是程怀默,一身的绷带不说,殷红的血液已经染湿了整个行军床榻。伴随着些许细碎的咳嗽声以及医护兵的安抚,这场面实在是不怎么让人舒服。

程怀默见到章仇莽的时候眼睛微微一亮,借着医护兵的力,靠在了榻的一旁。

“哎,咳咳,遭了伏击。失了我大唐千里沃土,还被炸伤了身子。真真是,愧对陛下啊!”说着,虎目之中滚滚热泪便淌了下来。

这样猛士落泪的场面让章仇莽有些手足无措,他本身就和尉迟恭一个德行,粗中带粗,压根儿也没安慰过人,更别说现在哭的还是一个男人了。

可不安慰人是一方面,章仇莽还有另一个十分要紧的事情没有完成,那就是将部队拉走。他知道,自己每拖延一分钟,百里那边的情况就会危险三十秒。

这绝非虚谈,吐蕃方面也不是傻子。尤其对方大将军在就在炮团和益州城中间隔着,一旦发现百里只是固守一条通道的话,那整个计划都将覆灭。

想到这里,着急的章仇莽赶忙抢话道:“将军,还请将军率领炮团与末将同回益州。我家将军正在益州城内等候。”

能让章仇莽说我家将军的,那就只有陈宇了!程怀默听后也不哭了,身体用力一挺,不顾崩裂伤口的疼痛,急切又难受地问道:“陈宇来了?!他怎么会在益州!”

章仇莽知道,现在根本不是聊天的时候。

他大踏步迈上前来,一边扶住程怀默,一边答非所问道:“将军有何问题待去了益州再说。末将带来了一千上等军马,为炮团驼物资。另还有两千精锐步族开路,请将军速速整军西归。”

程怀默根本没有想通陈宇是怎么打开双方之间壁垒的,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询的时候。

忍着伤患处的痛感,程怀默勉强站了起来。

“我这样子,怕是走不了多远了。营内还有百来个重伤的弟兄,估计都够呛啊。”

哪有将军不爱兵的呢?哪怕程怀默手下的都不是精锐,但他却一点都没有不喜的样子。

章仇莽听后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这时候的他们已经从军帐内走了出来。听着远处激烈的火炮和厮杀声音,章仇莽下命令了。

“所有炮团所属,收拢物资,能用的上马,不能用的就地丢弃。所有伤员争取都上马匹,我们一刻之后,整军开拔!山岭军从旁协助,加快速度。”

这是章仇莽第一次打这么没准备的仗,不过他并没有被急躁冲昏了头脑。

但章仇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距离他们不算太远的另一边益州城内,现在却是另一番景象。

“报!将军,北城门的吐蕃人已经不计损伤地冲至城下了。”

“报!将军,南城门来报,吐蕃人快要上城了,这夜太黑了,短兵相接的话根本难辨敌我啊!”

“将军。”“将军......”

一声声噩耗扑面而来,陈宇被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倒不是因为陈宇的战前对比有什么问题,而是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夜晚的黑。

本来在城池攻防当中最至关重要的重弩、床弩、弓箭由于看不清敌人的缘故,根本没有发挥出应有的过量杀伤。

在这样的情况下,吐蕃军能够迅速突进也就是有迹可循的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周围的士兵们都已经抬起脸看向了陈宇,甚至有几个都直接开始提意见了。

“将军,将火炮撤回来防守吧!火炮一炸一大片,比箭矢好用多了。”

“是啊将军,快下命令吧!”

“将军!”

诸如此类的话语不知凡几,陈宇听得都有些厌倦了。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被扰乱了心神,而是狠着心,下达了最终命令。

“火炮不用想了,对方也没有,不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吗?!传我将令,诸城墙将校,梯次上城防守。决死一时辰!就算是拿牙啃!也要给我将他们啃下去!”

陈宇的坚决是士兵们没有见过的,从来时就闲庭信步的将军,如今看起来终于要紧张起来了。

不论四处的传令兵有多不服,将令已经下达,他们唯有去执行的份儿。而陈宇在看着他们跑走后,再次走到了高履行面前。

“高兄,差不多了,你先下城安抚百姓吧。城上的事情我来便可。”

一边推走高履行,陈宇一面扭头对身后狠声说道:“来人!升我战旗!拿我战甲!”

不多一会儿的功夫,陈宇再次披挂上阵了。

与上一次一样,就在他的背后,西门处插着一杆大旗,上面大大地写着一个陈!

站在旗下的陈宇内心再次燃起了熊熊烈火,同样的守城,同样的目光。他朗声说道。

“弟兄们!你们身后就是益州数万百姓!大唐的万里沃土!为了大唐,守住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们的援兵就来了!”

其实这句话的重点就在后半句上了,士兵们在听到援兵后,个顶个地嗷嗷叫了起来。在明知有援兵的情况下,他们面前的已经不是吐蕃人了,而是一个个圆滚滚的军功呐。

说时迟那时快,城头上已经出现了敌人的身影。

为了防止对方狗急跳墙轰炸城内,陈宇依旧没有选择亮灯。在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十分,不论是攻城的也好,守城的也罢,都在摸着黑,互相拼命。

“杀呀!干掉吐蕃蛮子!”“丢石头啊!”......

士兵们眼睛越来越红,为了家人,为了自己。拼命了。

而这一切正是陈宇想要见到的,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自己难防守,难道对方就能舒服地进攻了?

显然,这是一场难以琢磨的乱战。

站在弓箭手所处的城垛边,陈宇这一次并没有参与进去。因为他知道,吐蕃那边真正的军队并未上阵。双方的争夺,这才只是前戏罢了。

身边分为西门卫将军的护军将校就紧紧贴着陈宇,略带兴奋的他回过头急切地问道:“将军,看起来吐蕃人不怎么样啊,要不我带人上去冲杀一阵?”

不想,陈宇却摇了摇头,也直视着那混乱一片的城头答道:“不是时候,你等养精蓄锐便可。那吐蕃将领不至于傻到真想拿下城池。他只不过想要逼出我的后手罢了。”

正如陈宇所言,他是绝对不会提前暴露任何东西的。哪怕面前每一秒都有士兵死伤。

相较于陈宇这边的淡定自若来说,另一边的章仇莽则是紧张万分。他现在已经带好了所有装备。

程怀默就在身后的马队当中缓慢行进着,而他们两千人则组成了一堵坚固的人墙,整齐地迈步向着对面走去。

‘夸!夸!夸!’

这样的声音十分振奋人心,不过有一点却让程怀默难以释怀,那就是伤病好像不在马背上!环顾四周,除了自己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炮团将校在马背上趴着。其他人一个没见到。

有些忍不住的他拍了一下身边牵着马的亲卫,小声问询道:“其他兄弟们呢?”

......小小的沉默过后,那名亲卫沉着声音答道:“将军,其他伤兵在最后,您放心吧,都带上了。”

夜的漆黑遮住了程怀默回头观望的视线,也一同遮住了那名士兵满脸的泪水。

没多一阵子,前方厮杀的边缘已经近了。能听到马蹄声,刀剑声,以及各种呼叫。这其中,就有我们十分熟悉的百里。

“益州都督府麾下!冲锋!!”凄厉的吼声响彻天际。

就在这一刹那,益州精锐的飞骑兵,又从马上摔落了数十个!同样的,对面嘶吼着的蛮人吐蕃,也死伤惨重。

通道还一如之前一样敞开着,只不过地上已经层层叠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在这其中,大部分人已经被蜂拥而至的马蹄踏成了肉泥......

而就在百里不远处,一名身穿纯黑色吐蕃将军铠,胯下一匹罕见的高大青黑青稞马的冷面大汉,也拍马赶了过来。

“怎么样,查清楚怎么回事儿了吗?为什么唐人聚集在这三点上迟迟不愿挪动?”

这将军赫然正是镇守东门与蜀县交界处的吐蕃大将军丹增赤烈!

在他的身旁,同样骑着青黑色青稞马的副将微微低头,对其说道:“禀报大将军,查清楚了,蜀县敌军有异动。应该是要被接应去益州城的。将军,我们要不要去截杀一阵?”

胯下的马儿仿佛感觉到了主人升腾而起的杀意,不停地打着响鼻,连蹄子都在轻刨着地面。

丹增赤烈残忍一笑,摇着头答道:“不需要,知道他们目的就好了。既然他们想要从我们身边过去,那就让他们来吧!”

“康巴,传我将令,黑牦卫出动,跟我灭了两边唐军!”

“可中间?”

“呵呵,回来一锅端,他们接应的是火炮团,距离远了可能埋伏我们。不若直接放进来,敌我难辨的情况下,看他怎么放炮!”

那名副将听后面色一喜,果然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靠谱。

不等他在作出反应的时候,丹增赤烈以及他身后的滚滚‘黑流’一分为二,两人一人一边,急急向那‘斩头、去尾’的飞骑而去。

这时正在杀戮的百里延嗣却笑了,可别以为他只管杀人的!陈宇在此之前就已经交代过了细节,百里延嗣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呵呵,将军果然料事如神!来呀!”

拍了拍身边一样浑身血肉碎块的传令兵,百里轻声吩咐道:“既然那黑甲大将走了,就发信号吧,时间不等人,若章仇还未来,他自己知道怎么做。”

“是将军!”

身边一直跟随着百里的信号兵,急忙从背后拽下了一个小长杆。看也不看,对着天就点燃了引信。

‘啾!’的一声响动过后,天空中升起一朵巨大的礼花。

这样的礼花城内的陈宇看到了,城外的吐蕃大相看到了,几乎整个战场没有一处不为此震惊。

唐人,发信号了!

顿感不爽的丹增赤烈虽不知详情,但心里却犯着阵阵不安。他心疼地用力一拍马背,大声叫道:“快!再快点!先杀了唐人两翼再说!”

可等他刚刚抵达两翼后,却突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鸣叫!

这种尖锐的鸣叫只有一种时候才会出现,那就是火炮!几乎在礼花散开后没一分钟的功夫,吐蕃两翼顿时炸裂开来。

尸山血海染红了丹增赤烈的眼睛,那一声声惨嚎让他心如刀绞!大相可能不会在意这些小兵的损失,但是对于吐蕃大将军的他来说,每一名子弟兵,那都是他的心头肉啊!

“啊!!该死的唐人!!”

丹增赤烈不知道的是,其实远处还有一个人与他一样难过。不用猜,那正是程怀默!

“章仇莽!你居然让我的伤兵送死!!!我杀了你啊!”

隆隆的火炮声从背后发射的那一瞬间起,被马儿驮着的程怀默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时间倒退回刚刚出发时的场景,章仇莽的一名小校快步而来,附在他的耳边说道:“将军,不行,一千匹马驮不完炮团所有火炮和伤兵,我们怎么办?”

这时的章仇莽想起了临行前陈宇对他说起的话。

“炮团火炮最少三百门,也就需要六百匹马来驮,想来炮弹应该也没丢多少,毕竟他们是一触即溃的。届时不论如何,放弃一批火炮和弹药。当百里的信号弹发出时,你让留守的士兵轰击吐蕃军队两翼。等差不多了再让他们骑马直接与飞骑一同冲回来便好。相机而动,莫要死守规矩。”

也正是陈宇最后的一句话,让章仇莽暗暗下了狠心。

大战需要更多的弹药补给,更多的火炮轰炸。而伤兵在这个时候,却显得颇为无力。为了节省马匹驮队,章仇莽快步走到了伤兵营地。

看着那些被聚集起来的剑南府兵,章仇莽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嘴里却一点都不停顿。

“各位袍泽,程将军重伤,马队需要人掩护回益州。唯有控制剩下所有的火炮进行轮番轰炸,才能顺利将程将军营救出去。各位......举手表决吧。”

这句话的含义大家都懂,一开始听到后,有些人还在踌躇着什么。但当第一个重伤员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来时,就没有人再等待了。

“蒋军!喔似益走嘞!岑蒋军待喔不包,请别个一丁要将他带回起!”

“紧州嘞!算喔一狗!”

“拉钩怕死嘛,喔也护蒋军一岑!”

“京兆王氏!请将军告诉我家小子,他爹不孬!”“兰州李家墩李啸!”“将军!龚州张亮!”......

诸如此类的话语举不胜举,就连一向刚硬的章仇莽都微微颤抖了起来。他之前想过很多种可能,有哗变的,有偷偷跑去找程怀默的,有拒不接受的。

可唯独现在这一面,让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记住,来人!将他们的名字都记住,我章仇莽起誓!如我不死!定去一一拜访诸君家中!即使我死了!我也会让我护军代为完成,违者,五雷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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