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家的大院从来就不是屈突仲翔喜欢呆的地方,因为在这里,他就会感受到那个无比强势的姐姐无处不在的影响力。虽然他才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丁,虽然他才是家业的真正继承人。但是自打小时候起,无论文武,他从来都不过是中平之资,就只见姐姐屈突申若能文能武,他最终扬名却是拜了恶少之名。
可是,他又不是天生的纨绔恶少!
“仲翔,仲翔!”
听到耳边这个声音,他这才浑身一激灵,见是周晓正在那里冲他打手势,他觑着四下无人,慌忙奔了上去。及至躲到墙角,他才低声问道:“上次的事情成了?”
“那当然!”
虽说母亲就是长公主,父亲也算官运亨通,但周晓跟屈突仲翔干了两回之后,愣是喜欢上了这种自食其力的味道。此时此刻,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钱囊,轻轻摇了摇,里头的钱币就发出了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
“当然成了,一共三百贯,全都兑成了金钱在这里!”
屈突仲翔兴奋地挥舞了拳头,默默心算了一会,他猛地一拍巴掌道:“这样算下来,我们俩如今积攒下来的钱有一万多贯了!嘿,够本钱自己使了,以后要是我有了钱,就自己建宅,省得人家说我一个男人还及不上我姐姐!”
虽然屈突仲翔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周晓还是本能地打了个寒噤。但凡是少年,总对那些成熟美艳的女人有深深的期待,打从认识屈突仲翔开始,他就倾慕上了屈突申若的风姿。问题是,这位大姊头太彪悍了!
头一回和她打马球就被打得找不到北,头一回和她练武就被打得满地找牙,头一回和她喝酒就喝得酪酊大醉三天难醒……无数次的头一回汇集成了无数惨痛的经历,这也使得他彻彻底底打消了那种念头,彻彻底底把屈突申若放在了可以远观不可亵玩的地位。在他心目中,这个世界上能够降服这位大姐的男人,绝对没有生出来!
良久,他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仲翔,我们这样做,要是让你姐姐知道,会不会大发雷霆?”
如果说刚刚是三月阳春,那么这个问题立刻让此时的气氛变得犹如腊月飘雪。屈突仲翔在打了个哆嗦之后,最终还是狠狠心道:“我又没有偷鸡摸狗,不过都是挣得正当钱,就是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话虽如此,那股色厉内荏的味道却显而易见。
照例把钱交给了周晓,又再三嘱咐了他小心保管,屈突仲翔便兴冲冲地原路返回。天气炎热,他的心里也同样是热乎乎的——谁说他屈突家就是阴盛阳衰,他偏不信!要是他挣够了钱,以后就在屈突家大宅院的对面建上一座大宅子,让别人都知道,他屈突仲翔不是只靠家里荫庇的主!就是当官,他以后也一定比爷爷屈突通当得更大!
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他不免有些心不在焉。由于他刻意不让屈突申若知道自己干的这些勾当,因此每每为了这些事出门的时候,打扮往往异常朴素,和一个平民少年没什么两样。至于上门兜生意,他这个武将世家子弟的名头就占了很大因素,只要因势利导,几乎是无往不利,那些不把钱放在眼里的武将们往往会爽快地让他稍带一样兵器或是甲冑回来。
再这么下去,他就干脆自己找人开一家铁铺得了,雇上几个铁匠,光是卖佩剑就是一桩最好的生意!现在那些读书人都喜欢佩剑,这该有多少生意!
正在美滋滋想着这些的他并没有注意后面多出了几条尾巴,更没有注意到自己走的这条巷子中空空荡荡,只顾做着自己的发财美梦。正当他准备拐弯的时候,却只见前方一道黑影当头袭来。大骇之下,他平日习武的反应终于发挥了出来,身子几乎是本能地一侧,恰恰躲过了那一击。
还没等他跳起来拔剑反击,后背忽然中了重重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扑倒在地。朦胧间,他只听到头顶传来几个人低沉的声音。
“是他么?”
“没错,那天就是他带我们去买箭的!”
“那早就该杀了他!”
寥寥几句话让屈突仲翔出了一身冷汗,想要开口大叫,口中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而四肢更是动弹不得,只有手指还有那么一点知觉。直到此时,他方才后悔当初没在武艺上多下功夫,要是有姐姐屈突申若那样的身手,就是对上三五个人,他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狼狈!忽然,他的手指摸到了腰中的一样物事,顿时犹如在漆黑的夜里看到一丝明光。
另一头,挟怒而回的屈突申若却没有在家里找到屈突仲翔,自然是大发雷霆。旁边的李贤看着
姊头教训一帮下人的情景,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脑袋,,屈突仲翔以往的日子不是一点点难过,而是非常难过。怪不得李家那两兄弟当初说屈突仲翔鬼主意多喜欢耍诈骗钱,敢情都是让这位大姐给逼的!
“走!”
李贤只觉一个人影飘到眼前,随即胳膊就让人拽住了。定睛看到前头是气冲冲的屈突申若,他顿时本能地问道:“去哪!”
“当然是去临川长公主那里找周晓,他们两个向来是沆瀣一气,有什么勾当那家伙必定知道!”
李贤压根不想跟着这位大姊头去兴师问罪,无奈对方根本没给他脱身的机会,因此他只得无奈地同行。
由于他那位便宜爷爷太宗皇帝实在是一个子女众多的主,所以他的叔叔伯伯一大堆不说,姑姑也同样不少。而临川长公主算是诸公主中过得最惬意最逍遥的一个,自小就喜欢逗他,那股子热络劲几乎比武后这个亲妈更强。
“啊呀,申若今天怎么有空来了……咦,这不是……这不是六郎么?”
临川长公主见到屈突申若先是一喜,待看到李贤,脸上那股子笑容顿时更加灿烂了。还没等李贤反应过来,她便上前先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又在面颊上掐了一记,这才意味深长地瞅了两人一眼,然后便冲着李贤挤了挤眼睛。
“外头说申若单单对六郎另眼相看,我还不信,今天亲眼看到,我算是信了!”
李贤对于这位姑姑的做派早就习惯了,此刻听到这句调侃也干脆只当了耳旁风。至于屈突申若更是完全不在乎这种不够火候的调笑,照旧笑吟吟的问了好,然后便问起了周晓的去向。
“晓儿刚回来,申若你是特意来找他的?”临川长公主倒是没想到这两位登门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一愣之后立刻忙不迭地叫侍女去把周晓找来。而等到周晓匆匆赶来,看到厅堂中和自己的娘亲言谈甚欢的那两个人,差点没吓得立马落荒而逃,但最后还是在母亲警告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娘,您叫我来有事?”
尽管周晓在心里祈祷了一千遍一万遍,但是,临川长公主的话还是将他的幻想一下子打得粉碎:“不是我找你有事,是你申若姐特地来找你。话说我也觉得你最近鬼鬼祟祟的,要是你真的背着我在外头胡闹,待会少不得用家法好好教训你一顿!”
看到自己这姑姑一瞬间板起了面孔,端出一幅杀气腾腾的模样,李贤不由得吓了一跳。还没等到他有所感慨,屈突申若便一个箭步上得前去,忽然一手揪住了周晓的耳朵,那出手深得快准狠三字精要,端得是凌厉无匹。
“申若大姐,你……你轻一点,哎哟!”周晓万万没有料到屈突申若会在这种场合用上这一招,一时措不及防被拎住了耳朵,便只得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母亲。谁知平日最会回护他的临川长公主居然袖手旁观,他顿时在心里连连叫苦。
“阿晓,我也不和你说废话,你和仲翔两个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哪有,我们两个向来老老实实……哎哟……大姐您放手,我一定说实话!”周晓见求饶无效,只得一五一十将今天和屈突仲翔碰头的事说了,但仍是心存侥幸地省略了两人给铁铺当客的事。市农工商,商乃贱业,要是让人知道他们两个居然干了这种事,那脸就全都丢尽了。
“就这些?”
察觉到耳朵上压力一松,他连忙点头道:“申若大姐,娘就在这里,我怎么敢骗你!”
屈突申若微微一笑,手上骤然一重,声音更高了三分:“那人家怎么告诉我,有两个人成天给人家铁匠铺介绍生意,收取好处,客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客!”
临川长公主这下子终于抛弃了看好戏的立场,一下子奔上前来,一手揪住了周晓的另一只耳朵,厉声喝道:“好小子,你今日要不能从实招来,我就把你交给申若管教一个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出去胡闹!”
从始至终,李贤就感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此时更觉如此。他不动声色地往柱子的阴影中躲了躲,心中异常震撼——只以为他的母后是大唐第一彪悍女人,原来,这强悍的风情竟是无处不在!幸好他早就使尽手段收服了贺兰的心,否则这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