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鼠、****见面之后的第二天,张总顺利办完省城招标的所有事宜,回到了我们的城市,准备休养一段时间。
当天晚上,廖光惠为他接风,通知我务必到场。
如果我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那么我想,我一定不会去参加这次聚会。就算它是一个我成功打入流子顶尖集团的绝好良机,我也不会去。
晚上七点不到,我提前十来分钟到了接风的地方——位于我市当时最豪华的珍珠酒店顶楼的一家高级餐厅。
当我走到那个沙发都是由某种柔软的不知名兽皮所制,墙壁上也贴满了精雕细琢的红木,奢华到有些过分的包厢门口时,除了海燕之外,大多数人都已经到场。
张总手上捧着一杯茶坐在首席,右边的位置空着,廖光惠就坐在他左边稍侧的位置上,两人窃窃私语,神情怡然。龙袍、元英、小宝等人,正和廖光惠公司的两个副总在其他位置上谈笑甚欢。
没有来得及向所有人打招呼,正对着包厢门坐,刚好看见我的张总,眼睛一亮,伸长一只手向我招来,“小胡,你来哒啊?来来来,过来坐,过来坐。”
“张总好,廖哥好,龙袍、元英、小宝、胡总、陈总都来哒啊……”
向大家打着招呼,我走进了房间。
把龙袍旁边的空椅子拉开,我屁股一抬,就准备要坐下去。
“小胡,来,到这里来,我给你留了位置,坐这里。”张总边将他右手的那张空凳子拍得噼啪作响,边冲我大声说道。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几乎是刹那间,我意识到了究竟哪里不妥。
上席只有三张,张总坐中间,廖光惠坐在他的左边,其他人都是依着陪酒的顺序排开。而我,难道要坐在张总的右边?!
我低下头看了看旁边的龙袍几人,龙袍微笑着望向我,而元英和小宝的眼中,明显多了些不知名的东西。再看了看张总和廖光惠,张总的期待毫不掺假,廖光惠则是如同往常般平淡自如,没有任何反应。
“张总,我就坐这里,我和龙袍坐,你们大哥坐的地方,我坐在那儿不像个样子,坐在你和廖哥旁边,我喝酒都不自在。”借着抱拳,我躲开了张总的目光。
廖光惠的嘴角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张总却一把拉开椅子,对着我走了过来,“小胡,你哪里这么多啰唆话,今天到场的都是最好的朋友,还搞这些东西干什么?来,要你去坐,就去坐!今天我们不搞这些,没的大哥、老板这些事。大家都喝酒聊天,尽兴为止。”
“张总,我真的不去,我就在这里,等下陪你多喝几杯就是的唦。我真的不去,不是那么回事。”我奋力抵抗着张总的拉扯,努力坚持着要坐下去。
“小胡,你怎么这么犟啊。要你去就去唦,老廖,你来,你说句话,这个伢儿讲不听啊。”
我抬头看向稳坐不动的廖光惠,他微微笑着眯上眼,轻轻点了点下巴,又张开眼看着我说:“小钦,张总喊你来,就来唦。还客气什么,都是自己屋里的人。不碍事,过来过来。”
我还准备要说什么,却感到腰部被人推了两下,低头看去,龙袍正笑得一脸灿烂,点头示意我去,嘴里还在轻轻说:“去,不要紧,去去去。”
迫不得已之下,随着张总一起,我浑身不自在地坐在了那个扎眼的地方。
再过了几分钟,海燕与秦明,以及廖光惠手下的另一员大将天哥,三人也一起赶了过来。
酒菜正式开席。
那天大家喝酒都很踊跃,不断地灌着张总和廖哥两人。
酒过三巡,廖光惠还是老样子,不善酒意的张总却已经满脸通红。
突然他拿着杯酒站起身来,先没有说话,只是扫视了大家一遍,所有人意识到他有话要说,都纷纷安静了下来。
“都是多少年的朋友哒,本来不需要讲这些。但是,我今天在这里还是要借老廖的酒来感谢两个人。第一就是老廖!老兄弟,风风雨雨,一起也这么多年哒,不容易,你和我,我们都不容易。心里有数,来,干!”
廖光惠淡然一笑,眼中仿佛有着一些很柔软的东西闪过,他也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两个人一碰杯,廖光惠说:“意思哈,意思哈,都是老东西,不比以……”
还没有等他话说尽,三两一杯的水井坊,张总就已经灌进了喉咙。喝完之后,还倒转杯口,故意用种调戏的目光看着廖光惠。
廖光惠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也只得跟着一口干完。
等他喝完之后,张总招来站在一旁的女服务员,又将自己的酒杯满了起来。廖光惠似乎想要出言劝阻,但是看见张总那副神情,只得再次苦笑,把话咽了下去。
张总举起杯子继续说:“我这个人一辈子到现在,老廖,你晓得啦,不容易,真的不容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啊。我朋友多,过命的却只有两个。”
说到这里,张总和廖光惠再次相视一笑。显然,张总过命的朋友里面,廖光惠一定是其中一个。
那一刻,我突然就想起了三哥与明哥。
“帮过我的人也多。救我命的到现在只有一个!拿个人的命来救我的还是只有一个!”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毫无来由地“突突”跳了起来。
“小胡,站起来!今天老哥哥第二个要感谢的人,就是你!没的你胡钦,就没的我张万平的今天。来,老哥敬你!”果然,他说的人是我。
一股热血涌上了心头,我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突然,我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不瞬地聚焦在我身上。
那一瞬间,我恨不得又马上坐下去。只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为了。
“张总,你太客气哒。你莫敬我,我敬你!我这没的什么,都是廖哥吩咐我搞的事,应该的。我敬你,我敬你。”边说,我边将杯子迎了过去。
张总却一手将我挡住,红着脸说:“小胡,我这个人不像你们江湖人,我不懂你们那些江湖规矩。我只晓得,你救哒我的命。自古以来,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不和你说多,来,老哥来敬你!”
不待我说话,张总的杯子迎上了我被他抓住的手。
“叮”的一声脆响,他一饮而尽。
喝完酒之后,他拉着我坐下了去,再吩咐服务小姐将他放在一边沙发上的包拿了过来。
打开拉链,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包了花纸的小盒子,放在桌上对我说:“我问过你廖哥哒,你喜欢什么。他说也搞不清楚,我就随便买了点东西,没的别的意思。小胡,这就是当我给老弟的一个见面礼。”
当时,我就猜到张总送出手的不会是普通的东西。但我还是没有想到,会这么贵重,也如此棘手。
“张总,你真的太客气哒。没的必要,没的必要。我不要,你要送也送廖哥。”我盯着桌上的盒子,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推辞。
“哈哈哈,你们廖哥什么没的,还要我送啊。我恨不得他送我就好。小胡,不紧说了,紧说就没的意思哒。来,自己看看,要不要得?”
没的办法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我拆开了外面的包装花纸。
花纸下是一个很别致的方形纸盒,纸盒很轻,拿起的时候,里面好像还有东西在晃动作响。
“张总,你莫是看我们胡钦长得乖,给他送个戒指啊?这个响声,要好大的钻石啊?胡钦,快点看,你发财哒。”
龙袍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个不小心,一样东西从已经被拆开大半的盒子中跌落下来,在我面前的大理石台面上激起几声清响。
低头看去,一个四四方方,大约两寸左右的黑色塑料小盒,稳稳当当摆在我的面前。
我的心狂跳了起来。
纵然小黑盒上面没有那个举世闻名的四连环标志,我也一眼就能看出它是什么来。
因为,无数次,我在廖光惠的桌子上、家里、手中都曾经看见过它。
这是一把崭新的奥迪A6车的钥匙。
我已经忘记了那天在场的其他人看见这把钥匙之后的表情,是惊叹还是艳羡,又或失落、惊奇。因为当时我可能根本就没有去看。
我喜欢车,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车,就如同我喜欢女人。
但是那一刻,我的心中却完全没有半分高兴与激动之情。
我的心底就如同刚进门,张总招呼要我坐到他旁边时一样,只感到了一种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比之开始,还要强烈百倍。
你可以给我宝马,可以给我奔驰,如果大方的话,也许还可以送给我艾什顿·马丁。但就是不能送奥迪A6。
龙袍新买的路虎,海燕那辆美国原装的大切诺基,都不会比奥迪A6便宜,但是他们也只是路虎和大切诺基。
中国,是一个很特别的国家。在这个特别的国家里,有着很多种荒谬到让人匪夷所思的东西,其中一种叫做“避讳”。
朋友是个矮子,你就不能当着他的面骂人三寸钉;老婆脸大,你也不可以当着她的面说别人是大饼;上司没头发,你更不能当着他笑话秃驴。皇帝姓甚名谁,你就当然不能随便用那几个字;上面对有些信息不感冒,网站就大量设定敏感字,如果你的贴子里有这些汉字,在网站上就发不出来……
总之,只要是在中国,几乎是任何东西,任何人事,都不能避开这两个字。它就像是一道枷锁,捆了我们千年,还要继续下去。
奥迪A6也是如此。
自从奥迪集团旗下的A6车型幸得圣宠,被选为官方用车之后,它就开始在中国与众不同起来。厅级以上的干部可以用这个车,那些放着更好的车不要,而偏偏要趋炎附势、一圆乌纱之梦的老板们也用这个车。
但是,不是厅级,也不是老板的人,就算有钱也最好不要用这个车。
就如同,你在公司上班,你的老板只爱五元一盒的白沙,你再喜欢芙蓉王,也只能躲着抽,而不能在老板给人散白沙的时候,你散芙蓉王,还说白沙不好抽。
荒谬吗?荒唐吗?可笑吗?可怜吗?可悲吗?
当然!可是这就是避讳,也是游戏的规则。
我身在局中,就不能不依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