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匆匆忙忙的跑进军帐,气喘吁吁报告道:“殿下,水杉军撤退啦!”
没等阿立克江反应过来,达勒姆那臃肿的身躯蹭的一下从毡毯上弹了起来,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你说什么?他们撤退啦?!”
卫兵被达勒姆骇人的气势吓得一哆嗦,点了点头,正要详细解释,阿立克江早已起身,扯上达勒姆就往外面跑。
“侯爷,赶紧去看看!”
两人冲出帐外,翻身上马,一路朝着岸边奔去。
等他们来到乌伦都河东岸,远眺西岸,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的目瞪口呆。
对面不远处的镇疆军大营,此时人声鼎沸、战马喧腾。一队队士兵排着整齐行列,正在陆续开出营寨。河岸边负责警戒的橹盾手和弓箭手,这会儿也开始收缩阵型,显然是因为大部队的撤退行动渐近尾声,作为后卫的他们同样准备抽身而走了。
达勒姆与阿立克江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侯爷,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李江遥察觉了?”阿立克江愣怔好半天才问出这句话来。
达勒姆一头雾水,思索片刻,忽然一拍大腿:“坏啦,绝对不能让李江遥给溜掉!”
阿立克江也连连点头:“对对对,不管他是否识破咱们的计策,绝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易跑掉,亲王的大军很快就要到达这里了,如果扑个空……”
阿立克江没敢再说下去。如果突厥精锐骑兵在长途奔袭几百里之后,发现自己居然扑空了,虽然算不上什么损失,可作为前线指挥官的达勒姆和阿立克江,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达勒姆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急吼吼的喊道:“阿立克江,赶紧动员你的部队,立刻渡河,追上李江遥,缠住水杉军!”
接着,他转身对副手道:“你马上派人渡河,到对岸接应摩哈迪副元帅的大军,告诉他情况可能有变,让他们尽快赶来合围敌人!”
“遵命!”副手大喝一声,转身跑去传令。
此时,西疆联军的大营里响起了急促的牛角号声,各营各队的兵马火速集合,准备强渡乌伦都河。
“哎,我说大人,万一您的判断是错误的呢?”霍丽娅看着对面一阵慌乱的景象,对身边的李江遥说道:“若是根本就没有你想象中的突厥大军,那咱们岂不是白白丢了最重要的河岸防线?”
李江遥微微一笑:“如果半个时辰前你问我这个问题,我心里还真没底。可现在看来,我的猜想多半八九不离十了。”
霍丽娅又看了一眼对岸,轻轻的点点头:“那边的反应确实不太正常。一般来说,敌军看到我们突然放弃阵地、大举撤退,不管怎么样,也应该疑神疑鬼,先派人探查一番,弄清楚咱们的意图,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可他们倒好,咱们这边刚一打算离开,就慌得鸡飞狗跳。”
“所以,他们真正想要的,并不仅仅是河岸防线,”李江遥凝视着霍丽娅的眼睛,笑道:“而是我们本身,对吗?”
霍丽娅也露出一个“想通了”的表情:“嗯,说的没错。敌人既然那么有把握吃掉我们,必然有意料之外的杀招。现在眼看招数还没来得及使,我们就要拔腿溜掉,当然就不肯甘心!”
李江遥如释重负的长须口气:“好啦。现在两件事,一是尽快找到我猜想的那支突厥大军,另一个则是拔腿逃命,千万别让达勒姆真的咬住咱们,不然就要呜呼哀哉啦!”
霍丽娅笑道:“放心!第三军的步兵营队提前走了一个多时辰,很快就能与负责接应的林枫汇合,安全返回水杉。现在这里都是最精锐的白袍军,即便硬碰硬的跟他们打一场都不怕,更何况只是撤退。我倒是很担心徐将军那边,不知他们能否及时收到我们的消息。”
“这方面我反而不担心。”李江遥语气轻松:“据我们最新的判断,多伦率领的肯定不是左路军主力,所以也就不会给徐友长他们造成多大的威胁。徐友长只要严格依照演武堂所学的操典规范来指挥作战,就一定会注意保持讯息畅通,并及时收到我们的新命令。而且那家伙貌似忠厚,其实一肚子坏水,他肯定能按计划配合好咱们的。”
霍丽娅坚定的点了点头,抽出腰间长剑,大喝道:“兄弟们,行动的时间到啦。听我命令,放火烧营!”
多伦藏身在密林之中,偷眼观察远处镇疆军的方阵。
他奉圣殿亲王罗尼亚的命令,于前天中午赶到此处,跟随他一起到来的,是由驻巡军和格尔翰左路军一部所组成的纯骑兵部队,规模六千人。左路军的步兵则仍然留在达坂城,由格尔翰率领,继续围困神花军团。
多伦一边看着林外的情况,一边嘬着牙花子。
眼前情景,跟他事先的设想有些不同,也不禁令他心中暗自担忧。
根据罗尼亚的战前分析,此番李江遥率领水杉军团的主力部队,依托乌伦都河阻击西疆中路军,以阿立克江的实力而言,恐怕很难从正面突破防线,更不要说成功消灭对方高达五万人的精锐兵力。
可是如果贸然抽调左路军从侧翼迂回包抄,那么不仅达坂城守军的会成为格尔翰身后的巨大威胁,而且也难保不会再次中了李江遥的诡计,一不小心钻进对方在半路设下的埋伏,重蹈塔尼右路军的覆辙。
因此,想要彻底歼灭圣唐军的余孽,就不得不动用另外一支生力军——驻守两关大营的突厥主力。
可问题是,两关大营也有自己的任务。屯集在紫金关和盛玉关的圣唐部队,实力不容低估,尽管双方眼下相安无事,但万一自己这边兵力刚刚调走,圣唐就突然翻脸,挥师出关,那麻烦就大了。
在这种情况下,罗尼亚能调动的最大兵力,也就只有万人左右。
想凭借区区万把人的兵力,取得决定性胜利,唯一可行的打法就是:尽可能分散敌人、长途奔袭、逐个击破。
于是,突厥圣殿亲王罗尼亚设下了眼前这个局。
他一方面命令达勒姆故布疑阵,令李江遥他们确信中路军前后夹击的计划不慎败露,进而可以做足准备,放心大胆的稳守河岸、以逸待劳。
另一方面,他命令多伦率领高机动性的骑兵部队,从侧后方抵近水杉军团,虚张声势,造成左路军前来配合中路军的态势,同时也不慎被镇疆军察觉,进而让李江遥他们分出优势兵力,给左路军一个迎头痛击。
真正的杀招,则是由突厥另一位副元帅摩哈迪所率领的一万铁骑,自两关大营出发,星夜兼程,直接奔袭扼守在乌伦都河西岸的镇疆军指挥首脑。
在摩哈迪得手之后,突厥骑兵与西疆中路军会师,再从后面突击被多伦的疑兵所吸引的镇疆军主力部队,完成最终的合围绞杀。
罗尼亚之所以要部署这个相对复杂的战术,主要是担心如果战法过于直白,李江遥察觉自己有可能被合围之时,会主动退守水杉城。到那个时候,不但攻城战拖延日久,而且进攻方付出的伤亡代价也会极高,很不划算。
多伦作为罗尼亚亲手培养出来的爱将,自然对主帅的作战意图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
他带领麾下骑兵部队,披星戴月的赶到飞星峡外,苦候许久,才远远看到了镇疆军的旌旗。多伦那颗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很显然,圣殿亲王的谋划起作用了。
飞星峡距离潘松渡口并不算近,就算是急行军,也要大半天的时间才能抵达。此时水杉军主力来到这里,就说明对方已经确信自己有把握一边守住渡口,一边还能吃掉自己这支“疑兵”。
而这个想法,也必将给正在快速逼近乌伦都河的摩哈迪副元帅一个绝佳的进攻机会。
既然河岸那边基本胜券在握了,那么多伦这边的任务也更加明确:想尽一切办法,拖住面前的敌军主力,为摩哈迪争取时间。等消灭了李江遥之后,再向这边发动合围。
不过,此时一个奇怪的现象,却引起了多伦的疑惑。
镇疆军的主力部队在刚刚展开作战阵型没多久,便突然毫无征兆的停止了所有动作,转而变成原地待命。
多伦连忙下令,让部队故意暴露目标,好令对面的镇疆军发现自己。可是万万没想到,即便看清了多伦的兵马,对面仍然没有丝毫要迎战的反应。
那支四万人左右的森然大军,就在距离多伦他们不到三里远的地方,保持安静,默默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多伦被这场面搞得有点发怵。
他有心派兵去主动挑衅,可是无奈手上兵力实在有限,冒然进攻颇有点鸡蛋碰石头的感觉。同时,他也摸不透对方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正当多伦大感疑惑之时,远处的镇疆军突然动了起来!
原本部署在两侧的四个铁甲骑兵千人方队,此时向前推进百步,遥遥对着多伦这边,其余大军则齐齐朝后转向,后队变前队,然后头也不回的迈步就走。
显然,那些向前移动的骑兵,是在为整路大军做后卫。
不好!他们要撤!多伦心中一惊,旋即又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身旁的军官着急问道:“多伦将军,他们跑了,咱们怎么办?追吗?”
多伦心里掂量了一下:手下这六千骑兵,只有一小部分是自己的铁鸽子军,其余都是西疆各国的杂牌军。这些人利用打打逃逃的策略,钓住对方还能勉强办到。但若要在这一马平川的原野上,正面硬撼对方的铁甲骑兵军,估计打不了几个回合就得崩溃。
多伦无奈的摇摇头:“算了……唉,李江遥太狡猾啦!”
“徐将军,怎么样?稳妥吗?”杜建小声问道。其实他没必要轻声细语,周围全是铁甲骑兵,绝不怕被敌人听到。
徐友长打开头盔面罩,长吁一口气:“呼——,看对面敌人的反应,应该跟大人的判断一样。我们面前根本不是左路军主力,而是一支实力弱小的疑兵。”
“我看也是!”杜建露出放松的神情,招呼传令兵:“传我命令,叫大队加快行军速度,不用再紧张啦!”
此时,徐友长和杜建所处的位置,正是在那些留下断后的骑兵方阵中。
两人之前一直担心,唯恐大军后撤,峡谷那边会忽然出现左路军的大部队,猛然掩杀过来。不过,对方明显没有那个实力,更没那个胆量。
徐友长一扯缰绳,狠抽马鞭:“这边只是疑兵!走!大人那边还等着咱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