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舍生取义

听李成武说出“不行”两个字,沈烈不禁微微一愣。

北衙,向来都是历代帝君的皇家私兵,忠诚之心可谓无人能出其右。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陛下为何会拒绝逆鳞长史扈从随驾的要求呢?

沈烈的不解,全都看在李成武的眼里:“沈卿,你心中在想什么,朕知道。北衙逆鳞司的儿郎们,也都是朕最得力、最放心的将士。不过,尔等毕竟不是久经沙场的军旅,若论打仗的本事,比不过同样身为禁军的南衙、金吾卫和虎豹骑。与其让你们这些人才陪着朕留在帝都白白战死,还不如去发挥更大的作用。”

说着,李成武拿起龙案上的两个黄帛卷轴:“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托付于你。”

沈烈连忙拱手:“请陛下吩咐。微臣当全力以赴,哪怕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个朕相信。你们皆死士,当然,也只有死士才担得起朕交给的重任。”李成武神色凝重:“朕命你将这两份密诏随身携带,然后率领逆鳞司的全部力量,以及朕专门指派给你的五百虎豹骑,前去保护太子。其中一份诏书,是授予炳儿天下兵马指挥之权,可号令各军团、都护府、河北、河南、江淮、江南、剑南等地府兵及王侯私兵。其中,也包括李炝的人马。”

沈烈听得心中一紧。

这道诏书,意味着帝君将圣唐皇朝大部分的兵权交到了太子手上,其分量非同小可。

他略带疑惑的问道:“陛下,是要微臣护送太子到益州,与朝廷会合吗?”

李成武摇了摇头:“不,不去益州,就叫他留在中原。朕和徐老将军商议过了,此次朝廷各官署迁往益州,是考虑到剑南地势险要,蜀道利于防御,且巴蜀地区物产丰饶,是暂避敌军锋芒、保存有生力量的最佳选择。但是,西南又是偏安之地,保命有余,进取不足。有朝一日,我们若想要发动反击,收复河山,益州因为远离中原地区,反而会失去战略上的优势。”

沈烈同意道:“陛下所言甚是。自古以来,天下大争,都是西打东、北征南,未曾见过由西南巴蜀夺取社稷的例子。”

“所以啊,朕把朝廷的官员安置在益州,是为了保护好这些有用之才,等将来天下恢复安宁后,好让他们出川理政,不至于令国家无人可用。”李成武正色道:“但是,若想保境抗敌,还是必须要有逐鹿中原的决心和勇气才行。朕把兵权交给炳儿,就是让他拼尽全力在北方和中原站稳脚跟,汇聚力量平定乱局。”

李成武的眼中闪烁着坚定光芒,继续道:“这份密诏,再加上虎符,凡有抗命不遵者,视同反叛。你们逆鳞司该如何处置,不用朕再教了吧?”

沈烈心里清楚,帝君这话,也包括了亲生儿子、淮阳王李炝在内,不禁郑重应道:“陛下放心,臣自有雷霆手段。”

李成武点了点头,举着另一份诏书说:“另外这份密诏,是传位诏书。假如帝都真的不幸陷落,朕追随先祖而去,你便将它拿出来,给太子正名。”

“陛下……”沈烈不忍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热泪顿时夺眶而出。

“哭什么呀?没准儿朕的运气好,稀里糊涂的挺过难关,还能再多享几年福呢,”李成武嘿嘿笑道:“这不过就是多做一手准备而已。同样内容的传位密诏,尚书令殷俊杰、中书令柳诗名和御史中丞陆泽共同持有一份,作为凭证,以保新君即位的顺利完成。”

沈烈强行压住内心的悲伤,问道:“不让徐老将军保管密诏吗?”

听他提起老将军徐烈,李成武叹了口气:“唉,那个老家伙呀,论起来都快算是朕的叔叔辈了,耍起脾气来就跟个小孩子一样。他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帝都,借口年岁太大,经不起车马劳顿,怕自己死在半路上。而且,徐老还说西蜀那个地方湿气太重,东西也吃不习惯,去了太郁闷。无奈之下,朕只好应允,成全他一片赤诚。”

“那么徐老将军的家眷呢?走了吗?”沈烈好奇的问。

李成武脸上露出不忍之色:“最让朕揪心的就是这个。徐烈决意留下,他府中便再无一人愿意离去。徐家世代从军,满门忠烈,不算三朝元老徐烈,仅在朕这一朝,徐家就出了十二位封号将军,再算上中郎将、都尉、典军、校尉,不下数十个。目前除去在外任职的,留守帝都的徐家子弟,算上旁系分支和家兵家将,竟然有两千多人。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徐府的女眷也多是习武之辈,她们同样决定披甲上阵,不输男儿。现在徐老将军的家里,上至五六十岁的老人,下到十二三岁的孩子,几乎不分男女,统统被编入徐家军,准备与突厥决一死战!”

沈烈听得瞠目结舌:“徐家竟然这么烈性?这简直就是妇孺皆兵啊!”

“我圣唐有如此忠勇的家族,何惧敌寇?”李成武挺起了腰杆,朗声道:“沈烈,振奋起精神!带着你的儿郎们,去给朕完成好使命。我们要让所有对手知道,堂堂圣唐尊严,侮之必亡!”

“蕊乖儿,你这几日的脉象更差了。”慕容雪手指搭在蕊姬的寸关尺上,沉声叹道。

蕊姬仰卧床榻,略显苍白的面庞露出一丝温暖笑意:“无碍的,相公。妾体质其实蛮硬朗,只消歇养几日,保准会好起来。”

慕容雪苦涩的笑笑:“你跟着我吃了太多苦头,早知如此,当初真不应该……”

“不许相公说这样的话,”蕊姬伸出手,芊芊玉指轻轻压在慕容雪的嘴唇上:“妾能嫁给相公,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如今吃喝不愁,每日还有人伺候,别提多惬意了。”

慕容雪一把将蕊姬的小手攥住:“净说傻话!吃喝不愁,可尽是些清汤寡水的牢饭。你现在有身孕,这怎么能行?”

蕊姬眼神一黯:“相公说的是。妾身没什么,只怕亏欠了孩子……”

她担心慕容雪听了更加愁苦,赶紧又说道:“不过相公也别担心。寻常百姓家,遇上灾年的时候,吃的更糟,不是照样生儿育女吗?以后脱困了,咱们给娃儿多吃些好的,仍旧可以长得白白胖胖、高高大大呢。”

闻听此言,慕容雪兀自愣起神来,口中喃喃:“实在不行,我就把他们要的情报统统说了,让那帮王八蛋好吃好喝的供养你。”

“万万不可!”蕊姬一听这话,急得硬撑着坐起身来:“相公千万不能因为妾失了气节!妾虽读书不多,却也晓得‘舍生取义’的道理。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能为了儿女情长放弃国家大义?如果那样的话,妾不如现在就死掉算了,省得拖累相公!”

慕容雪赶忙伸手扶住蕊姬,温言宽慰道:“蕊乖儿,你这是做什么?不要着急,动了胎气就麻烦了。你放心,我心中自然有数的。我离开朝廷的时间不短,很多情况早就发生了变化,即便告诉他们,多半也没什么用处……”

蕊姬坚决的摇摇头:“那也不行。相公与他们周旋了这么久的时间,不能因为妾而功亏一篑。不管有用没有,都不能从你的口中透露出去。有朝一日帝都质疑此事,咱们也问心无愧。”

说着,蕊姬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

慕容雪见她深明大义,宁可自己吃苦受罪,也不愿牺牲夫君的名节,不禁既感慨,又心疼。他伸手将蕊姬搂在怀中,正欲宽慰几句,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慕容大人,送晚饭。”

随着话音,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仆役端着餐盘走进屋中,门外面还有两名玄甲军监视着。

慕容雪没有起身,兀自看了看餐盘,不满道:“又是这些清汤寡水!你去告诉劳剑华,莫要如此作践人!”

门口的玄甲军士兵闻言笑了笑,满脸轻蔑不屑,其中一个语带嘲讽的说道:“慕容雪,你以为自己是贵客呢?有这些吃就不错啦。”

“可不是吗?比这差的伙食有的是,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尝到了!”另一个接口道。

面对二人的冷嘲热讽,慕容雪不禁勃然大怒。他正要当场发作,忽然察觉那名送饭的仆役朝着自己暗施眼色,接着有意无意的用手指点了点盘中的饭碗。

慕容雪心念一动,佯怒冷哼道:“无耻泼皮!本官懒得听你们这些蠢货在这儿聒噪,赶紧滚!”

仆役连忙唯唯诺诺的摆好饭菜,然后拎着托盘转身离开,看门的士兵则顺手把门带上,从外面锁紧。

慕容雪不慌不忙的起身走到门旁,先是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若无其事的返身回来,用筷子拨弄了拨弄刚才那碗糙米饭。

只两三下的功夫,一条细小布带被他从碗中挑出。

慕容雪看了一眼旁边瞠目结舌的蕊姬,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然后凑在灯下,认真读起布条上的字来。

只见那布条上写着:劳已离开,明夜子时,留心夫人,切莫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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