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话音刚落,武将朝班顿时便炸开了锅,很多高级军官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禁纷纷叫嚷起来。
镇军大将军米沛脾气暴躁,皱着眉喝道:“怎么回事?凭什么让两位娘娘退?”
礼部尚书连忙举起双手让武将们安静,同时对几位军方重臣解释道:“诸位,淑妃惠妃退选,是二位娘娘她们自己的意思,不信可以问冯大人。”
宗正寺卿冯祥拱手道:“的确如此。昨日宗正寺陆续收到了上阳宫和颐香宫的御帖。淑妃娘娘说,她出身平民,能得到帝君宠爱,已然知足,不敢再奢望凤位;惠妃娘娘说,她出身商贾之家,地位卑贱,能被封为皇妃已是殊荣,况且其父慕容盛世前不久刚刚遇难,故而决意退出。”
闻听此言,满朝文武都不禁面面相觑。
两位皇妃给出的理由,看上去好似很有道理,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马芸芳的亲生父亲早年从军作战、为国捐躯,她等于是功臣之后,再加上马洪杰的关系,怎么论也不能算出身平民。
而慕容灵呢,虽然圣唐向来重农抑商,但其家族早已脱离了寻常商人的概念,不仅富可敌国,而且每年上缴的税赋和对国家的捐赠,都是天文数字,谁也不会视她出身卑贱。
至于说父亲遇难,那更是无稽之谈了。现在只是选皇后,又不是立刻要举行大婚典礼,完全没必要守孝避讳啊。
不过,既然宗正寺说这是娘娘本人的意思,那么其他人也都说不出什么来。大家纷纷在心中猜测,淑妃惠妃的退出,很可能与她们背后的马洪杰、慕容雪有关。
难道是……有人逼他们放弃?
李江遥原本并不打算参与这种无聊的朝堂争斗,可当他看见魏梓轩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时,心中忽然产生出了一种十分不爽的感觉,于是决定给这场选立皇后的公议捣捣乱。
他轻轻咳嗽一下,朗声道:“我觉得这么做有问题。”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纷纷转头,将目光投在了李江遥身上。
“哎,是大都护,李大都护说话啦。”
“不得了,不得了,这怕是要有好戏看了。”
“年兄,这李江遥可是军方的翘楚人物啊,说明军方对此很不满呐。”
“谁说不是呢?慕容雪是他的结义兄弟,听说马洪杰跟他的关系也不错,李大都护显然是要替那两家出头。”
“陆大人,您说他这是冲谁呢?总要有个目标吧?”
“杨大人,你小声点。这还看不出来吗?肯定是冲着左相去的呀。”
官员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望向站在大殿最前方的几位朝廷重臣,等着看他们作何反应。
礼部尚书愣怔片刻,犹豫着问道:“李将军有何指教?”
李江遥笑笑,不慌不忙的说道:“刚开始的时候,大人您宣讲公议规矩,罗列了几条退选标准,其中好像并未说过,自己主动放弃该如何处置吧?”
礼部尚书微微一愣,先转头看了魏梓轩一眼,然后道:“主动放弃……那不就等于自动退选了吗?”
“这样做太儿戏了。”李江遥撇撇嘴:“且不说淑妃惠妃是不是真心要退,即便她们心甘情愿,但作为帝君的妃嫔,本身就有被陛下立为皇后的资格。这个决定权,在帝君,不在她们二位,更不在尔等。除非有人认为两位娘娘和她们的亲族有违反选后规则的行为,不配参加选立,否则……谁敢轻言屏退?”
他这番话,顿时赢得了武将们的支持,不少人高声附和,皆说大都护言之有理。
李江遥淡淡一笑,又问道:“尚书大人,以前有过这样的先例吗?那会儿都是怎么处理的?”
礼部尚书尴尬的摇了摇头:“额……圣唐开国以来,帝君先登位再立后的情况,本就不多,礼部的记录中……倒真是未曾有过候选之人主动退出的。”
本来嘛,能参加选立皇后,是非常荣耀的事情,倘若运气再好点,真被帝君给看中了,立时就能登上至尊之位,母仪天下、光宗耀祖,连带着整个亲族都要飞黄腾达。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哪个傻子会主动退出呢?
“既然没有先例,那您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李江遥揶揄道:“擅自做主、首开先河,轻易决定关乎帝君、关乎圣唐社稷的选后大事。啧啧啧,怕不是当官当腻了,想换个活法了吧?”
礼部尚书被他说得满头大汗,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江遥这话可轻可重。往轻里说,礼部尚书在没有朝廷章法可以参照遵循的情况下,擅自决断,涉鲁莽失职之嫌;往重里说,那就是尚书大人妄图插手干预选后事宜,怀乱政之心。
我滴乖乖,这会被满门抄斩的!
礼部尚书瞬间怂了,他犹豫一下,忙道:“大都护提醒的极对,方才是下官草率啦。按道理来说,淑……”
谁知,他话还没讲完,殷诚毅忽然冷哼道:“笑话!之前未有先例,现在就不能依理决断啦?那全天下处处都是难定之事了!尚书大人,你莫要受旁人干扰。既然淑妃惠妃二位娘娘提出不愿奢望皇后大位,我们又何必强人所难呢?硬要继续推荐,岂不是违背了皇妃的旨意,以下犯上吗?”
从二品的大都督发话,讲的也颇具气势、蛮有道理,顿时令礼部尚书感觉不知所措。
大都护和大都督,我该得罪哪一边呢?
殷诚毅这样一个反应,使李江遥更加确信,马芸芳慕容灵的突然退出,一定是魏梓轩那伙人在背后搞鬼。要么是两位皇妃受到某种胁迫,要么是马洪杰和慕容雪得到某种暗示,总之就是叫他们给程雯让路。
李江遥倒不怕程雯当上皇后,真对自己如何如何,他只是单纯不愿看到魏梓轩等人奸计得逞。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这帮坏种的好事搅黄了再说!
想到这里,李江遥朗声一笑,对殷诚毅道:“大都督,你之前知道两位娘娘要退出的事吗?或者提前看了她们发给宗正寺的御帖?”
殷诚毅略带戒备的否认道:“当然没有!”
“既然没有,你怎么如此笃定,坚持说继续推举淑妃惠妃参与选后,就是强人所难、以下犯上呢?”李江遥好整以暇的问道。
殷诚毅察觉出对方话里含着陷阱,小心翼翼的应道:“照你的意思是,此事子虚乌有?或者怀疑二位皇妃是在跟朝廷说假话?”
李江遥淡淡一笑:“我可没那个意思啊。不过……我很好奇一点,帝君知道此事吗?宗正寺的冯大人,娘娘的想法,你禀告过陛下吗?”
冯祥显然比礼部尚书镇静的多,他略一拱手,回答道:“李将军,宗正寺负责处理皇族、宗室和外戚的诸般事务,经常接到后宫或皇族的御帖,并非件件都要打扰陛下的。”
李江遥露出了一个“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微笑着说道:“你猜猜看,陛下如果知道了,会如何圣裁?”
冯祥不慌不忙的回道:“天子圣意,下官岂敢妄自揣测?不过依常理看,陛下应该会成全二位娘娘的心意吧。皇妃守礼谦让,不争夺皇后之位,本身就是明德佳话,不是吗?”
“好一个守礼谦让、明德佳话!”李江遥忽然冷笑道:“又多了一个敢替帝君做主的狂徒!”
冯祥被他骂得一愣,不禁脸带怒容,愤然道:“李将军何出此言?!下官虽然比你低了一级,但也是堂堂从三品的宗正寺卿,你怎能当众诽谤侮辱?”
李江遥朗声笑道:“好,你不知罪,我便来教你。四十八位候选闺秀,由皇族和从二品以上官员举荐,提报礼部。然后礼部致函待选各府,让他们准备接受朝堂公议,对吗?”
“对啊?怎么啦?”冯祥梗着脖子回道。
李江遥笑笑:“我听说,各府在接到礼部来函之后,皆须具书谢恩,表示愿意接受帝君挑选,对吗?”
冯祥瞧了礼部尚书一眼,点头道:“这是规矩,所有人都知道。”
“那好,我问你,各府的回函,是由谁来写的?或者署何人之名?”李江遥追问道。
冯祥不假思索的回答:“依照圣教道统,父亲健在的,由父亲回函;父亲不在世的,由兄长回函;倘若没有兄长的,则由族中长辈代为复信。”
李江遥像是看傻瓜一样看着冯祥,问出了最后一个绝杀他的问题:“那么,两位皇妃的告知公函寄去哪里了?又是何人撰写的回函呢?”
闻听此言,冯祥顿时如遭当头棒喝,直接愣在当场。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马芸芳和慕容灵是皇妃,按照圣教规矩,现在能替她们做主的,不再是本家的父兄长辈了。不是马洪杰,也不是慕容雪,更不是慕容千秋,而是她们的丈夫——帝君李炳!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所有大臣,包括魏梓轩在内,之前都忽略了这个显而易见却又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