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遇春面沉似水,看着一片狼藉的京口大营,很长时间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现在有些疑惑,自己究竟该在哪里坐镇才好,是上游的荆襄地区,还是柴桑地区?是下游的宣州,还是离杭州更近的京口?
手下这帮蠢货,在阔海的时候挺善战啊,怎么被李江遥各种收拾,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呢?
包遇春轻轻地叹了口气,问道:“情报上说,京口对岸不是玄武军的防区吗?怎么连着两回都被镇疆军进攻?这件事搞清楚了吗?”
劳剑华派来助战的玄甲军大将叶荣成应道:“劳大人已经了解清楚。李江遥跟常涛借了地方,秘密安置他新组建的水军部队,因此才会连番侵扰京口。目前,他们已经悉数返回滁州防线,包括水师第十军。”
包遇春低声咒骂了一句,不满地哼道:“劳剑华以前总是跟我说,军情为先、军情为先,闹了半天,他的军情也全都是马后炮!”
叶荣成笑道:“包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江遥一向狡猾如狐,突厥人不也吃过很多暗亏?”
“突厥人?本帅管不到突厥人!”包遇春怒道:“几个月的工夫,我水军连战船带轻甲,损失惨重!这仗还怎么打?”
叶荣成也不敢惹这位与谢光齐名的圣唐大将,只好陪着笑脸说道:“末将来此之前,晋王殿下和劳大人专门叮嘱,请包帅稍安勿躁。被镇疆军损坏和抢走的战舰,江南船厂很快就可以给您补充回来,兵员更是好说,新征的两万人马,月底便到。”
包遇春长叹一声,无奈道:“荣成,不是本帅跟你抱怨,这活儿真没法干!两万人马,顶个屁用?凤凰山一战,我损失了六万精锐轻甲,都是曾随我征战阔海多年的老兵,你说这怎么补?提到阔海,我更是一肚子气!劳剑华之前明明答应过我,倭族登陆东部州府,保证不会遇到激烈的抵抗,可实际上呢?菅田山右在东海郡差点被镇疆军干死!现在两个倭族首领成天追着我骂,烦透了!”
叶荣成苦笑着摇了摇头,劝慰道:“包帅息怒。末将听劳大人说,他目前正在暗中布局,准备彻底搞掉李江遥。”
“怎么搞?”包遇春斜着眼睛望向叶荣成:“还打算用那个废物黄蜂?”
叶荣成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不仅是黄蜂,还有后宫的力量。”
闻听此言,包遇春不禁大惑不解:“后宫?李炳的后宫?”
叶荣成无声地点了点头。
“本帅听说,李炳那小子只有两个皇妃啊?”包遇春道:“一个是马洪杰的侄女,另一个是慕容雪的妹妹,难道她们还能是劳剑华的人?”
“关于这个问题,末将就不是很清楚了。”叶荣成笑道:“不过,劳大人的手段,相信包帅也是了解的,他既然开始部署针对李江遥的杀局,想必这位镇疆军大都护是没好了。”
包遇春摇了摇头,沉声道:“阴谋诡计,未必管用。说到底,手握数十万军队的大将,绝非帝君能轻易动得了的,当初李成武办不到,如今李炳更办不到。”
叶荣成淡淡一笑:“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朝廷水师战败的阴霾,总算是被京口大捷的好消息驱散了不少。
西边损失了两三百条战船,东边则干掉一百多艘敌舰,两头的账目相抵对冲,仔细一看:
还好,略亏。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略亏,是从圣唐的角度算总账。倘若从帝君和朝廷的角度看来,那结果应该是人家镇疆军大赚,自己这边则亏本亏得裤子都快没了。
李炳气得直接砸了茶杯,把兵部和都督府骂得狗血淋头。
不过,生气归生气,问题还得解决。目前包遇春麾下八百艘战舰正逼近夷陵,躲在那里的朝廷舰队该怎么办?
是继续往西边撤退,逃进三峡?还是头铁硬刚,跟叛军决一死战?
面对帝君提出的这个问题,董天星和殷诚毅都选择了沉默不语。
不是不会回答,而是不敢回答。
新任水军都督都战死了,谁还敢再乱说话?万一出主意出错了,导致朝廷积攒了将两年多的舰队全军覆没,这丧师辱国的责任谁又能担得起?
见两位军事主官都不吭声,李炳也颇感无奈。他方才大发雷霆,也的确是吓坏了董天星和殷诚毅,闹得这两位大人心中忐忑,不敢再轻易开口。
君臣静默片刻,李炳又抛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镇疆军就能打败叛军水师?差距出在哪儿了?
对于这个问题,殷诚毅仍旧没说话,董天星则来了兴致,朗声道:“陛下,李大都护乃是我圣唐的无双名将,陆战水战皆为精通,再加上镇疆军中人才济济、将士骁勇,故而能连续破敌,令包遇春也徒呼奈何。”
听他这么说,殷诚毅冷哼道:“董大人,你好像忘记自己的职分了吧?你是兵部侍郎,不是镇疆军主簿,拍马屁也不分场合。”
“殷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董天星气道:“李大都护和镇疆军作战有功,在朝廷水师受挫之际,重创包遇春麾下的京口舰队,难道下官说得有错吗?”
殷诚毅瞥了他一眼:“说你忘了职份,你还不服?李江遥的凤凰军团,在你们兵部那里,有水军的编制吗?他的战舰是从哪里来的?他的水师又是从哪里来的?之前违抗朝廷的明确指令,擅自派兵去东海郡作战,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连串的问题,顿时把老董怼得哑口无言。
按规矩讲,镇疆军作为朝廷军队,李江遥身为云麾将军,确实没有权力私自组建水战部队。这要放在以往,足够被定一个居心叵测、擅自拥兵的谋逆大罪。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镇疆军从组建开始,就从来没经过朝廷的批准,更没领过朝廷的银子,李江遥招兵买马,何曾需要看朝廷的脸色行事?
董天星无奈地摇摇头,转向李炳说道:“陛下,并非老臣替镇疆军说话。他们虽有行事不周之处,但也情有可原。远的不说,就讲朝廷迁回帝都之后吧。各军团的粮饷皆由国库支出供应,唯独镇疆军,大部分是他们自掏腰包,从民间采买粮草,以维持作战运转。数十万西疆子弟,千里迢迢地来到中原,为圣唐平叛,甚至自己花钱打造水军,抗击包遇春的阔海舰队,这还不够忠心吗?”
闻听此言,李炳也不禁有些动容,微微颔首道:“董爱卿,你说的没错,李江遥和镇疆军确实不容易。殷卿,水军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再纠结了,不管怎么说,镇疆军打击了敌人水师,赶走了祸害百姓的倭贼,是有功劳的。总是盯着细枝末节不放,会寒了前线将士的心。”
殷诚毅连忙拱手:“陛下,臣不是非要跟李江遥过不去,只是此例一开,今后不知还会有多少人效仿谢光,给圣唐惹出大祸来。陛下,法度不能废弛啊。”
听他提到谢光,李炳心里顿时猛地一紧,旋即又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扯远了,还是先谈眼前的事吧。水师那边究竟该怎么办?”
一涉及到这个话题,殷诚毅顿时又变成了哑巴,面露难色地低下了头。
董天星眼珠一转,顺着刚才的话说道:“额……老臣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妥否。”
“哦?有什么对策,直言无妨。”李炳好奇道。
“陛下,臣建议,请李江遥救急。”董天星试着说道:“任命他担任水军都督,赶赴夷陵,指挥朝廷舰队作战。”
李炳和殷诚毅闻言都是一愣,然而却都没有说话。
董天星见状,只好继续说道:“李大都护是难得的帅才,他既然可以打出京口那样的大胜仗,那么也能力挽狂澜,拯救濒临危机的朝廷水师。让他去,至少可以把咱们的老本儿保住,免得都在大江上打了水漂,您觉得呢?”
李炳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殷诚毅,犹豫道:“他去夷陵,那镇疆军怎么办?”
“可以让徐友长暂代指挥,”董天星回答:“其实,他们内部也早就这么分工了。谢坦之主内,统率镇疆军府;徐友长主外,负责指挥作战。至于李大都护嘛,按他自己的话说,主要是看热闹。”
李炳认真想了想,本打算也询问一下殷诚毅的看法,不过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董天星的提议虽然有潜在风险,可毕竟是挽救朝廷水师的办法,总比大都督殷诚毅这也不行那不也行、到最后啥问题都解决要好得多。
“朕倒是觉得可以一试,不过……”李炳望向董天星:“李江遥能愿意吗?万一他有什么顾虑,拒绝赴任,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董天星充满自信地说道:“绝对不会的。陛下,李江遥在西疆孤军奋战,为圣唐守卫万里疆界,本身就是一个勇于担当的人。国家有难,他必定会挺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