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遥之所以没有据城固守,而是进行野战对攻,其实也是无奈之下的勇敢选择。
目前水杉已经变作一座孤城,外无强援,死守等于死路。若是直接放弃外围阵线,任由对方从容部署,一旦被突厥占据了各处高地和要道,对城池实施围困,那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坐以待毙了。
于是,镇疆四军近五万混编部队主动出击,在水杉城西门外的平野之上,与突厥血卫铁骑军团的三万精锐骑兵展开了激烈厮杀。
双方刚一交手,情况便出乎了云千雪和一众突厥将领的预料,名声在外的镇疆军,远比他们之前想象的还要更厉害。
战力傲睨西大陆的血卫铁骑,刚开始根本没把圣唐残兵放在眼里,一上来就对镇疆军的方阵发起了猛烈进攻。云千雪派出麾下近万名骑兵,组成数个尖锋阵型,分路刺向列成雁形阵的镇疆军。
根据以往的经验,一旦让他们的骑兵在平坦地形上冲刺起来,凭借战马的速度优势,多点开花,对方很快就会陷于四处被动挨打的境地,应接不暇。
就在几个月前的西大陆黑水城,铁勒部族的反抗军正是在血卫铁骑这样的反复冲击下,彻底崩溃的。
然而谁都没能想到,李江遥的镇疆军却丝毫没有被突厥“尖峰”所压制,无论是左右两翼,还是中军大阵,全都守得犹如铁桶一般,任凭血卫铁骑如何突进,始终岿然不动。
在李江遥和徐友长的联手指挥下,镇疆军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作战素养,各兵种之间配合的天衣无缝。弓箭手、长枪兵和刀斧健卒远拒近挡,时不时还发起反冲锋,硬是把上万名突厥精锐骑兵死死挡在了大阵之外,完全不落下风。
云千雪眼见正面快速攻势一时难以奏效,连忙调整策略,又派遣左右各五千飞骑,从外围兜一个大圈,成钳形包抄镇疆军的侧后方。
李江遥及时察觉了对方的意图,立刻派出一万骑兵,分成两个方向迎击对方。左边的五千重甲骑兵,由徐友长亲自上场指挥;右边的五千白袍军,领头的则是从霍姆尼兹侥幸生还的大将杜建。
四股人马转眼撞到一起,刀来枪往,杀声震天。
杜建仿佛是凶神附体一般,手中抄着长刀,在血卫骑兵群里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部下们都很清楚,杜大人这是在为林枫将军报仇雪恨,以至于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有杜建做榜样,鬼面白袍军自然愈发奋勇,他们原本就是镇疆军精锐中的精锐,战力完全不在突厥人之下,在主将悍不畏死的带动下,当即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半个时辰的功夫不到,他们这一路的血卫铁骑竟然伤亡高达两千余人,无奈之下,只得被迫仓惶后撤。
白袍将士追着敌人,一路往突厥主阵方向杀来,令云千雪不禁微微一惊。不过,他也并不慌乱,连忙命令亲信副将,率领一支新的生力军火速前出,抵挡杜建他们。
突厥血卫拼命阻击,奋力顶住了鬼面白袍军的攻势,云千雪转头一看,另一边的铁骑同样也被徐友长打得节节败退,正往主阵这边退却。
他皱起眉头,开始对镇疆军的实力重新评估起来。
面前这支所谓的圣唐残余部队,居然如此硬朗,也难怪达勒姆侯爵和多伦连番败北,而自己的结拜大哥摩哈迪,更是饮恨沙场。
照这样看,那紫金关以东的圣唐主力军团,又将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存在呢?
此时,云千雪也顾不上再做太多感慨,他传下命令,让负责正面进攻的主力部队分出两个千人团队,调转方向,侧击不断向前推进的徐友长部,借以缓解右翼骑兵的压力。
血卫铁骑不愧是突厥精锐兵马,他们训练有素、经验丰富,同样也悍不畏死,加之掌握着战场上进攻的主动权,所以一收到主帅的军号指令,便立即调整兵力,战胜杀向不远处的徐友长。
李江遥发现侧翼骑兵有可能遭到对方两面夹击,赶紧让传令兵鸣金示警,召唤两翼的人马快速收缩,返回主阵。
徐友长和杜建收到信号,知道目前情况紧急,不敢再贪功冒进,以免被敌人截断后路,于是及时率领部下抽身后撤,赶在突厥人杀上来之前,脱离了战斗。
云千雪见没什么便宜可占,倒也不怎么着急,下令全军暂时停止进攻,悉数后撤,待调整休息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看着突厥血卫终于收手,陆续撤返了回去,镇疆军上上下下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李江遥神色凝重,同样也在心中默默评估着对面的实力。
太厉害了!
刚才那一番你来我往的激烈交锋,镇疆方面其实差一点就扛不住了。全军主力尽出,拼上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撑到现在这个地步,暂保阵形不失。
如果不是他提前拿出了预备队——鬼面白袍军,并且不惜一切代价顶住了对方从侧翼发起的突击,恐怕现在早就被迫逃回城里了。
今天的敌人,还仅仅只是突厥大军的一小部分而已,倘若阿史那支斤调遣更多的主力来,那又将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场面呢?
“大人,我看差不多啦,咱们见好就收吧。”徐友长策马来到李江遥身旁,沉声道:“拼了近两个时辰,我方的伤亡远远超过对面,再这么耗下去的话,弟兄们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李江遥双目紧盯着远处的突厥血卫军,微微颔首:“嗯,我赞同你的意见。突厥人一路奔袭到这里,紧接着又激战这么长时间,应该也已经累得够呛了。更重要的是,咱们拼死硬撼对方,他们就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从容布置,更不敢掉以轻心,分兵围困水杉。目的既已达到,趁现在还没被对方紧紧咬住,赶快脚底抹油才好。”
徐友长见他同意了,连忙向身后一挥手,传令兵随即奋力敲响战鼓。背靠城池的镇疆军按照鼓点的指令,开始依次变换阵形,陆续后撤。
突厥这边的将军们发现李江遥打算撤退,急忙跑来向云千雪请示,是否要追击上去。
云千雪仔细观察了片刻功夫,无奈的摇摇头:“敌人并非仓促逃跑,而是行止有度。我们现在即便猛冲上去,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况且,将士们今天已经很疲惫了,不宜损耗过度。干脆到此为止吧,全军安营扎寨,吃饭休息!”
被后人称为“并世双雄”的圣唐名将李江遥和突厥名将云千雪,他们的第一次交手,就这样以平局的方式收场了。
尽管双方投入的兵力规模并不算特别大,而战役的影响力也并不算多么重要且深远,但是交锋的激烈程度,却远远超过了两人以往的任何一场战斗。
所谓激烈,不是以此战的伤亡程度来衡量的,而是指这两个人都在战场上真切体会到了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手里掌握着最精锐的战力,却无法占到对方半点便宜。
这种难分高下、纠缠鏖战的痛快感觉,才是“激烈”的真正含义。
然而谁也没能料到,他们两个人的第二次激烈交锋,来的同样非常快,与第一次对决,仅仅间隔了不到五个时辰。
就在双方爆发激战的当天晚上,突厥血卫铁骑军团退到了距离水杉城五里左右的地方,扎下营寨,吃饭休整。由于之前经历了高强度的行军和作战,血卫战士们累坏了,吃过晚饭便纷纷倒头就睡。一时之间,营帐里面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云千雪看了看计时的沙漏,估摸着时间大概三更左右,于是吩咐手下,召集全军悄悄集合。
他打算去偷城。
云千雪断定,白天的那一场大战,李江遥他们肯定也是疲惫不堪,此时躲在城墙后面,难免会放松警惕。倘若趁现在去偷袭水杉,多半能产生奇效。
打仗,打得就是谁更坚韧勇敢,谁更出其不意。毕竟水杉城的城墙也并不算太高,只需派出一两百身手不错的勇士,悄无声息的摸上去,然后夺下他一两座城门,接着便可以发动全军冲锋,一举涌入城中,攻陷城池。
于是,一贯坚韧顽强的突厥精锐,此时强忍着疲惫困倦,振奋起精神,人人口衔枚、马摘辔,用毛皮裹住枪锋刀刃,寂静无声的离开大营,朝着水杉进发。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水杉城的西城门也缓缓打开了。一队森然大军从城中默默的走了出来,同样是口衔枚、马摘辔,同样是用布料裹住了枪锋刀刃。
李江遥走在队伍中间,前后来回张望,还不住的提醒从他旁边经过的将士,安静小心。
他打算去偷营。
李江遥认定,白天的那一场大战,突厥人肯定被整得疲惫不堪,作为主攻一方,此时难免会放松警惕。假如能够趁着对方熟睡,偷袭突厥的大营,多半能产生奇效。
打仗,打得就是谁更坚韧勇敢,谁更出其不意。毕竟突厥的营寨也没什么防御工事,突厥人又一向善攻不善守,只需派出一两百身手不错的好汉,悄悄咪咪的翻进去,然后打开营门,接着便可发动全军突击,一举闯入营中,烧他个七荤八素。
于是,向来作风硬朗的镇疆军,此时咬牙撑住困倦难熬的身体,寂静无声的离开城池,朝着突厥大营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