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遥正盯着地图出神,连夏侯凝寒给他端到近前的羹汤都没顾上理会。
夏侯凝寒不敢打扰他的思路,轻手轻脚的将汤碗放下,然后便准备退身出去。
李江遥此时忽然自言自语道:“情况有点不太妙啊。”
“怎么了?”夏侯凝寒好奇地问了一句:“什么不太妙?”
李江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桌上的羹汤,笑着招招手:“来,你来帮我分析分析,看我想得对不对。”
夏侯凝寒嫣然一笑:“别的还好,打仗我可不行。胡乱出主意的话,会影响你的判断。”
“没那么严重,”李江遥继续邀请道:“俗话说的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我的思路反而会有盲点,你就当是帮我查查漏。”
夏侯凝寒点点头,走到桌旁:“你刚才说什么不太妙?”
李江遥指着地图说道:“现在已经打乱套了。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眼下都在开战,而且攻守双方还不断投入新的兵力,几处战场同时存在规模迅速扩大的迹象。”
夏侯凝寒之前已经知晓了整个战局的情况,微微颔首:“看来是要全面决战了。”
“不,时机还不成熟。”李江遥眉头紧锁:“至少,我感觉还没到时候。”
他将手指摁在帝都的位置上:“阿史那支斤或许也觉得,真正的决战还未到来。”
“为何这么说呢?”夏侯凝寒有些好奇。
李江遥耐心解释道:“所谓决战,代表着交战的双方,或其中的一方,认为自身的实力条件已经可以达到一战定乾坤的程度,如此才会发起战略决战。而所有高明的军事家,都是捕捉时机的高手,也是控制节奏的高手,他们不会让战争完全脱离掌控、肆意发展,更不会在没有一定把握的情况下挑起最后的较量。”
夏侯凝寒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是我们,还是突厥人,现在都没有具备决战的条件,所以也不会轻易决战,对吗?”
“是这样的。”李江遥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突厥人从入侵圣唐到现在,除了帝都战役,几乎没打过什么硬仗,更没吃过什么大的败仗,因此整体兵力保存的比较好。他们唯一的劣势,在于位置不佳,有可能被我们东西两面夹击。所以在解决掉其中一面的威胁之前,突厥统帅部是不会,也不敢进行决战的。”
他停了一下,接着道:“而我们呢,战略位置和战争资源具备明显的优势,但内部问题却非常严重,既有李炝和劳剑华这两股势力,新帝君又无法完全统御荆襄主力,东西合击的决战条件并不成熟。”
夏侯凝寒听得心悦诚服:“嗯,你的分析很透彻。这样看来,眼下的混战仅仅是一种试探性的攻防较量。”
李江遥沉声道:“我刚才说情况不妙,就是指这个。试探性的攻防较量,可以随时转变为某一个方向上的重点突破,关键就看谁掌握了战役的节奏和主动权。”
夏侯凝寒有点疑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何为某个方向上的重点突破?战役的节奏和主动权又是指什么呢?”
李江遥一边给她解释,一边也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先说战役节奏和主动权的问题吧。简单理解,就是谁主攻,谁更容易掌握节奏,谁能有效牵制对方的兵力,谁就得到了战场上的主动权。”
“我懂了。”夏侯凝寒笑了笑:“就是牵着对方鼻子走,能这样理解吗?”
“一点都没错。”李江遥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忍不住笑道:“牵着对方鼻子走,形容的很贴切。你来看,目前徐友长虽然在兵力上面略微占优,第二军还帮他袭扰敌军的补给线,但他始终是防守的一方,罗尼亚什么时候进攻,从哪里进攻,完全随自己的心意。还有这里,汴州方向,同样是淮阳王占主动,想打就打,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李江遥将手指划动到地图的另一个位置:“而武关呢,看上去好像是圣唐主攻,但与另外两处战场不同,荆襄军的目标非常单一,就仅仅是武关而已,因此并不存在太大的战略机动性,等于没有主动权优势。”
夏侯凝寒不禁秀眉轻蹙:“照这么说,突厥其实已经掌握了战役的节奏和主动权,那么他们会选择哪个方向突破呢?”
李江遥凝视着地图:“我如果是阿史那支斤,肯定首选西边。一旦击溃了咱们镇疆军,他就可以立刻掉头东进,趁帝君地位不稳之际,寻求决战!”
即便夏侯凝寒不懂军事,但李江遥讲得如此明白,她也不禁警醒起来:“江遥,你怀疑突厥会忽然大兵压境,全冲着咱们来?”
李江遥沉默的点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最有可能的情况是,罗尼亚和云千雪正面牵制徐友长,而阿史那支斤则秘密调动军队,进行大范围的穿插迂回,彻底截断紫金关与凉州之间的联系,然后围而不打,引诱我们去救援被围困的徐友长。这个战法,叫做围点打援。”
“你不可能不去救援的。”夏侯凝寒道:“徐友长是你过命的兄弟,还有那十几万镇疆军将士,一旦被困,你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但是这样一来,也正中了敌人的心意。”
李江遥转头望向夏侯凝寒:“这么说,你也认可我的这个判断?”
“认可。”夏侯凝寒郑重的点了点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要尽量避免。吃一两次败仗,或者丢几座城池,这些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保存好主力,总有机会重新反攻。”
李江遥大感欣慰,赞叹道:“凝寒,你虽然没上过战场,没打过仗,但是杀伐果断不输男儿。刚才我一直在犹豫,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凉州,若是轻易舍弃掉,会不会对不起那些为此而牺牲的兄弟。不过,你的话坚定了我的想法,人和地相比,我选人!”
“那就快做决定吧。”夏侯凝寒凝视着李江遥:“我的夫君,有情有义,有勇有谋,就算阿史那支斤亲临前线,也只能徒呼奈何!”
看着大都护的军令,徐友长不禁有些犹豫难决。
说实话,他不仅不愿意放弃凉州,而且甚至还想继续挥军东进,直取帝都,为爷爷和亲族报仇雪恨。
有着同样想法的也不光是他一个人,此时身处前线的大部分中高级军官都想不通,为什么要迅速后撤,将整个凉州拱手让给突厥人?
尽管圣殿亲王罗尼亚气势汹汹,连克数座县城,但镇疆军最后的这条防线,也是最稳固的防线,到现在已经耗死了成千上万的突厥士兵,眼看对方即将变成强弩之末,再无力撼动凉州首府,干嘛非要逃跑呢?
之前那些阵亡的同袍兄弟,就这么白白死了吗?
面对群情激奋的部下,徐友长强忍心底的不甘和难过,恢复了一贯的军人作风,朗声喝道:“废什么话?大都护的军令,想得通、想不通,都得遵从!谁敢违抗,我第一个砍了他!邵峰,你立刻去安排,第三军先走,接着是第七军,然后是第五军,我率领第一军殿后。各军行动时间隔二十里,梯次轮换掩护。”
中军掌令官邵峰迟疑了一下,反对道:“将军,我不赞成您殿后。先退走的三个军不能没有主将率领,否则后撤行军的过程中容易出乱子。再说,总指挥官不负责断后,这是大都护当初亲自定下的军法,谁也不能违反。”
徐友长感觉邵峰这家伙跟当年的林枫有点像,较起真来,一点儿都不给主将留面子,但是既然人家讲得有道理,他也只好无奈的摇摇头:“那行吧,既然是大都护的规矩,那我遵守便是。第一骑兵军改由副将高明远指挥。今夜子时,各军依次撤离防线,隐蔽出发。”
当天晚上,镇疆军的整条战线便开始了秘密转移。为不惊动对面的突厥人,徐友长要求各部不得拖延、不准留恋装备辎重,轻装简从,尽速撤出阵地,向预定地点集结。
镇疆军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一旦得到明确的指令,立刻全面行动起来。
一夜之间,第三军和第七军顺利完成了撤出动作,在徐友长指定的区域集合整队之后,于天明时分向西进发。
第五军的将士们等两支兄弟部队离开,又在原地多坚守了一个时辰,严密监视突厥人的动向。直到徐友长传来了出发的命令,才依序撤离开拔。
副将高明远所率领的第一军,则是在当天下午才正式撤出凉州府,沿着第五军的脚步一路往西追赶。
四个军团相互配合,每走二十里,最前面的一个军就会停下来实施布防警戒,掩护后面三个军继续行进。因此,整个撤退行动进展得迅捷有序、丝毫不乱,不到一天的工夫,全军走了近百里的路程,很快摆脱了身后的突厥军队。
而当最后一支镇疆军顺利穿过凉州西面的白蟒塬时,不远处的丘陵地带外围,隐隐约约出现了突厥神鹰族和鬼斗族的战旗。
他们,正是奉阿史那支斤的命令,迂回包围徐友长的突厥穿插部队。
只可惜,合围的计划终究还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