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沈画帘,李佳思笑了起来:「妈妈的精神始终没能恢复,她在下楼的时候一脚踩空,摔死了自己,爸爸将我放在乡下的奶奶家里,然后去了别的城市工作,直到被调回故乡,我又到了该上高中的年纪,咱们才有机会重新见面。」
「我问过赵宇斌为什么不把妹妹带回来,他先说自己忘记了,后来又改口,说自己只是周冬冬和王逸然他们的跟班,一直听命行事——胆子太小的人,说话难免前后矛盾。」李佳思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色,「可惜我没能找到答案,如果去了废宅那边,有了熟悉的场景作为提示,应该能够问得更深入仔细一些。」
沈画帘觉得对方在询问的时候,肯定不会像自己这样,姿态平和,行为克制,全程以理服人为主,同时在物理上兼顾可持续发展。
李佳思盯着面前的同学,黑色的眼里闪动着奇异而危险的光,一字一句道:「我想,身为当事人,你应该可以告诉我点什么。」
第九章
沈画帘琢磨了一会,迅速拿出了当年当写手的瞎掰功力:「给你说个故事,记得应该是初中那会吧,大人问我八岁那年去乡下摘西瓜开不开心,有什么感觉,虽然时间过去了很久,我也做出了开心的答覆,还很努力的回忆了许多细节出来,结果到了过年的时候,长辈们凑一块一对口供,发现当时弄错了,去乡下摘西瓜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小朋友。」
「我当然不是故意撒谎的,事实上,在大人询问的时候,我的脑海中逐渐浮出了许多场景,包括翠绿的瓜田,灿烂的阳光,还有混着土灰的汗水……我觉得自己真的去乡下摘过西瓜,而且还清楚记得当时的画面。」
看着李佳思的眼睛,沈画帘笑出了声,她转着从boss脸上摘下的眼镜,不疾不徐道:「所以不止眼睛会骗人。」
黑暗里,只能听见温柔如羽毛落地的声音,蕴含着一丝隐约的锋芒。
「耳朵会骗人。」
在没有风的时候,门外的景物也跟着凝固了,晕开的线条有种失真的黯淡,仿佛是被贴在窗口上的陈旧背景画。
李佳思感觉到额头微微一重,是被沈画帘沁凉的指尖所触碰。
「记忆更会骗人。」
沈画帘的双眼弯如新月,一点微光落在她的左眼中,像是河流里细碎的浮冰:「人类会修改自己的回忆,选择喜悦,遗忘痛苦,并对那些虚构出来的画面深信不疑。」
「摘西瓜的经历不是回忆,而是创作,利用一些从其他渠道获取的场景碎片为引子,添加上了逻辑作为脉络,最终构建出整个事件。」
李佳思:「……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画帘勾起唇角,安抚:「放轻松,我并不是说所有的回忆都不可靠,打个比方,精神崩溃的母亲,冷漠而暴躁的父亲都是真的,否则无法解释你家庭产生的变化,但为了你和妹妹努力维持家庭的完整,则是你出于个人感情立场对父母婚姻情况所作的额外补充——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真的能知晓家庭情况的真相吗?」
李佳思的声音在变冷:「你的说法很有趣。」
沈画帘微笑:「令尊的精神一直很正常,但他没有追究令妹的意外。」
李佳思垂下眼帘:「周冬冬、王逸然还有赵宇斌,家中都很有势力,除此之外,所有的当事人又的的确确只是一群孩子。」
沈画帘摸着下巴:「我其实不太喜欢小孩,总觉得他们是相当自我的生物,但是他们的身体素质和发育状态,决定了这种自我是必须的,比方说,一个婴儿如果不哭闹,旁人就很难注意到他的正常需求。」看一眼副本boss,询问,「令妹当时的年纪是?」
李佳思回答:「三岁多一些。」
沈画帘闭上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片刻后又睁开:「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处于单方面接受外界给予的爱与照顾的年龄。」顿了顿,又道,「你提到过,家里总是有哭闹声,这句话接在妈妈以泪洗面后面,所以旁听者很容易产生声音是妈妈发出的错觉,但是不对,因为父亲回来的次数在变少,那么母亲实质上缺乏可以『闹』的对象,如果你没有被母亲责打然后哭泣的印象,那么发出哭闹声音的人,其实是还无法控制情绪的妹妹。」
李佳思:「……或许是,我记不清了。」
沈画帘按着额角:「你对当时情况的形容词是安宁,这个词既是在形容环境,也是对个人情绪的表达——因为妹妹不在家里,所以噪音也随之消失,你因此产生了一种轻松的心情。」没等副本boss反驳,又笑了起来,「很正常,生活在同一个家庭当中年龄相近的兄弟姐妹之间非常容易产生摩擦,特别是你当时也是个孩子,还处于需要人照顾的阶段。
只是我很好奇,你之所以想要复仇,究竟是因为失去了妹妹,还是没有因为失去妹妹而变得幸福?」
「……」
身为副本boss,不至于被玩家两三句话就带进沟里,李佳思瞳孔猛地一缩,然后又迅速镇定下来:「原因并不重要,你只需要告诉我真相。」
沈画帘微笑:「我一直在告诉你。」又道,「在你的回忆中,家里的两个孩子是维繫父母感情的关键,家庭之所以会破裂,是因为妹妹不幸遇见了意外。
乍听上去是非常合情理的叙述,但是存在矛盾的地方,令尊很少回家,换句话说,就是漠视家庭责任,所以令堂存在巨大的精神压力,而令妹,处于相当自我的年龄中,她经常哭闹,这也加深了家庭的裂痕,与许多人相信中的幸福生活不同,年轻的父母很容易因为育儿的事情产生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