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都市（六）
/文：青梅酱
晚上回到家里, 临睡之前，池停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柜子里不见的兔绅士，公告里的那张海报, 以及回家时候池媛后车座上原本应该存在的什么东西……虽然完全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但是他可以很清楚地感到, 在这样不断的循环当中，有什么在一点一点地彻底改变了。
这种改变并不是让他忘记以前, 而是在他进入这个副本之后的那些记忆，在微妙地开始一点一点地进行扭曲。
但是, 这样安排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这样的念头一直维持到了新的一天再次到来。
这一回，池停穿好衣服后依旧习惯性去地去看日记里面的内容, 却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现——那本日记本不见了。
原来的那个位置上面空空如也。
本该摆放在那里的日记本, 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池停平静地看着那片空落下来的地方，忽然间笑了。
可真是有意思啊。
截止前一天的经历, 不管怎么改变, 那些所有变动的地方也似乎都只是跟他原来的那些副本有关, 而日记本的消失也就意味着，完全属于这个副本的东西也开始渐渐发生了变化。
池停转过身去看着后面的衣柜, 走过去打开, 随手接住掉出来的橘猫公仔, 一时之间居然想不起来里面的那个玩具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
瞬间已经猜到大概发生了跟纳新海报一样的事情, 无声一笑，戴好领带走了出去。
再后面就行遵循原先的步调, 出门后的邻居不再是格罗瑞娅而是一个模样让他感到非常熟悉的女孩, 他甚至可以直接叫出对方的名字，小思。
楼下的业务依旧在溜狗，但是爪子上空空如也, 一只只宠物犬的脖子上端正地套着安全项圈。
再后面，在快要抵达校门口时抬头，池停一眼看到那片本该是粉色的楼盘已经彻底地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明黄色。
隐约间还存在的记忆告诉他，在这个副本当中，那些关于他曾经经历过的副本痕迹，似乎已经被彻底地抹去了。
在车子停下来之后，池停没有下车，而是坐在原地忽然开口问道：“姐，能带我再去看看医生吗？”
虽然有努力掩饰，但是话出的一瞬间，池媛的脸上分明闪过了一死惊讶。
她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池停直勾勾地看着她，回想起前一天池媛无意中提过的“再去医院看看”的这个提议，缓缓地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我最近感觉有点不太对劲，所以想去看看。怎么了，不方便吗，我们以前应该，也曾经去看过的，对吧？”
池媛一度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在进入副本之后，这应该是池停第一次没有在学校里面度过这一天。
在挂号问诊的路上他特地观察了一下，池媛带他看的是——精神科。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主治医生，但是从头脑里面给出的回馈，让池停感到至少阿停确实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在询问的过程中，池停显得相当配合。
他清楚地将进入副本的一切告诉了这位医生，包括每天重复地在同一天醒来，包括变成橘猫的兔子玩偶，包括更替了的邻居，也包括楼下奇奇怪怪的遛狗业主，和那本该是粉红色的新公寓楼盘……
主治医生很快给出了诊断：“简单来说，就是最近又开始再次出现大范围的臆想了对吧。只能说之前的治疗已经渐渐地失去了效果，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正面地接受自己的这种情况，并且积极地投入到接下去的治疗当中……”
说到这里他抬起了头，直勾勾地对上了池停的眼睛，缓声道：“不过，你看起来好像并不相信我。”
池停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主治医生：“因为，从开始进行诊断开始，你就也同样地在……审视我。”
池停坐在那里，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对于这样的说法不置可否。
确实，从进入医院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将周围的一切全部都清清楚楚地记在了脑海中，包括医生问出的每一个问题，以及听到他回答后的任何一丝细微反应。
他想知道，坐在跟前的这个会不会是“祂”。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并不太像。
这样的发现其实让池停感到有些遗憾，不过表面上他还是挂着浅浅的微笑，直接掠过了这样的话题，诚挚地问：“既然需要展开治疗的话，需要我怎么进行配合呢？”
医生在这样看起来丝毫没有诚意的态度下皱了皱眉：“已经开好药了，每天晚上，记得按时服用，不要再断了。”
这样的话让池停笑了一下。
不要再断了，这个“再”字，听起来果然一副既往的别有深意。
从医院回去的一路上，池媛都没有说话。
从表情上可以看出来，这位姐姐对阿停的情况确实感到非常担心，也正式因为过分担心，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口。
直到回到家里，池媛才犹豫着开了口：“阿停，其实……”
池停一眼了然：“你想说，其实我并不是精神病吗？”
果然直白的说法让池媛稍稍一愣，语调更加放缓了几分：“只是在神经方面稍微出了一点的问题，当然不能算是精神病了。这种总是胡思乱想的情况医生也已经说了，只要你能够好好地吃药配合治疗，很快就可以改善的，到时候你就可以恢复到正常生活，不会再看到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了。”
池停神色无波地眨了一下眼。
不该存在的东西。
指的是指那些所谓的末日世界与无限副本相关的记忆吗。
他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自己手上的那一袋药，不等池媛再说什么就缓缓地开了口：“放心吧姐，我会好好吃药的。”
池媛的神态也放松了下来：“那就好，只要吃了药，我们就都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了。”
池停抬眸看了她一眼，给予一笑，就这样转身带着药回了房。
池停确实好好地服用了药物，在晚上的时候。
药效发挥得很快，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那熟悉的闹铃声中，等到起床之后，他也终于明白了池媛所说的正常生活到底是什么意思。
桌面上依旧摆放着的日历上面，所展示着的日期赫然是12月30日。
昨天被他撕下来丢掉的那一页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垃圾桶里，不断停留在29号的循环，终于正式结束了。
池停回头看向了摆放在床头的那瓶药片。
所以说，这就是打破循环魔咒的那把钥匙吗？
进入副本之后的第一个30号，池停虽然依旧记得在他的生活里可以清楚地找到原来那些副本的痕迹，但是一天平凡的生活结束，却是没有任何额外的发现。
他始终记得有东西改变了，但却记不得改变的到底是什么，又隐约间有一种感觉，他以为自己记得的东西或许本来就不存在，现在所经历的或许才应该是生活真正该有的样子。
必须承认，这里的一切确实完美地满足池停所想要的美好生活。
在不需要艰苦求生的和平年代当中，作为一个平平凡凡的人类，有着关心你的家人，过着两点一线按部就班的日子，平静当中，充满了浓浓的幸福感。
药片的治疗可以让他感到始终紧绷的神经得到了分明的缓解，30日的生活与一度无法挣脱的29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处不透着一种让人满足的熟悉感，也无处不在反反复复地告诉他——他叫阿停，是一个曾经患有臆想症的普通高中生，当下这样的一切才是他原本该有的真正生活，而那些说所谓的“池队”，所谓的“曙光”，所谓的“副本”，不过都是因为生病的过程中产生地无端臆想。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定定地站在桌前，看着那面镜子里的身影，隐约间，池停感到自己的视线似乎穿过了镜子里的身影，看到了藏在背后的什么东西。
这无疑是一种连他都可以感到有些过分割裂的疯狂状态，然而在十几秒的注视之后，他却是缓缓地露出了笑容。
是这个副本在努力地让他相信自己患有精神疾病，还是，他真的原本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呢？
他现在是真的身在一个副本当中，还是说包括以前的副本以及现在所处的危机感，都完全如医生所说的全都是出自他的臆想呢？
其实很简单，稍微测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这一天，池停没有选择服药，而是直接地上床睡觉了。
次日醒来，依旧是12月30日。
池停依旧没有选择服药。
又一个12月30日，依旧如此。
在这样两天接连没有服药的不断循环之后，终于选择吃下药片的池停，才得以迎来了全新的12月31日。
醒来之后看着那猩红的日历页面，他隐约间有些空洞的眼底渐渐地浮起了一抹笑意。
很好，这不就测出来了吗。
好像终于弄清楚，这个副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呢。
梦魇都市。
这里的一切生活原本就不过是一场梦境。
在这个梦里，这所都市当中的一切确实都让人彻底留下来的心动。
只需要每天记得服用药片，所有的麻烦、所有的苦恼、甚至于所有的一切过往都可以彻底抛开，这确实是一个非常让人难以抗拒的巨大诱惑。
没有人比池停更清楚内心深处最期待的是什么。
所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制造这场梦境的人恐怕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