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营业额（三）
/文：青梅酱
在第一个顾客进入的时候, 餐厅头顶上的吊灯随着不稳定的电流十分适时地闪烁了几下。
“滋——！滋滋——！”
就是在这种戛然而止的动静当中，池停一抬头，刚好跟来人四目相对。
这幅干瘪瘦弱的样子近乎有些脱相, 这让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 几乎感觉到那深陷的眼眶勾勒出了一个浓重的黑洞。冷冰冰的视线里面感受不到半点的温度, 就算视线触碰的那几秒钟时间里, 依旧没能让池停从中感受到丝毫的情绪波动。这幅无波无澜的样子甚至不单单是一个情绪稳定可以涵盖的, 更多的一种感觉，是丝毫没有半点的人气。
最终，这位顾客率先移开了眼, 晃悠悠地走到了一号餐桌的位置, 坐下的过程随着椅子拉开的动作滑出细微的摩擦声，十分尖锐地刺着耳膜。
“我去了。”花浅玫说着就直接迈开了脚步，踩着皮靴迎上前去，款款地将手中点餐用的平板递到了顾客的跟前。
微微俯下身去, 所用的语调里无处不透露着无微不至的服务态度：“这位客人, 欢迎来到辛杜瑞拉餐厅，请点餐。”
顾客伸手接过平板，几下翻阅之后触屏锁定了几个菜品，完成提交后便将平板送回了花浅玫的手中。
整个过程当中他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没有半点改变，就连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仿佛站在跟前的花浅玫只是一片无关紧要的空气。
花浅玫审视的视线始终落在顾客的身上, 见他确实没有半点搭理自己的意思, 眉梢微微挑起了几分, 将平板收回到了怀里，甚是无所谓地走了回来。
回到收营台前随手将平板搁回原处，指尖在台面上轻轻地敲了敲, 向陆南棱陈述一件已经确认的事实：“这客人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
“也可能他单纯的对你没有兴趣。”陆南棱说话期间已经核对了一下他们首单的营业额，随着抬眸看去的一眼，继续陈述道，“不过几种可能性对比起来，不是正常人的概率确实趋向于90%。”
楼越刃已经饶有兴致地笑出了声：“现在看起来，这已经不只是算不算正常人的问题了吧。”
余光一扫，捕捉到池停适时地递过来的平板，他无奈地接过，也只能认命开启打工模式：“行吧，就按照顺序，后面的2，5，8都由我来接待。”
池停：“嗯，我负责3，6，9。”
随着第二位客人的落座，捕捉到第三位进店的身影后，他也摸了一块平板迎了上去。
像是掐着秒表安排的入店时间，从第一个顾客开始，每过两分钟就有一位新的顾客进入店内，入座的顺序也从第1桌开始，按照2、3、4的序号逐一往后延续。
这整体而言无疑是一个十分具有规律的过程，但也正是因为太过规律，以至于仿佛严丝合缝地在遵循某种程序的操控。
而在这样的过程中，那种最微妙的感觉伴随着第二个顾客的出现，无疑已经直接带领着餐厅内部凝滞的氛围直接推向了一个至高点——后面所进入的每一个顾客，都跟着第一个客人一样，拥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或是简单的T恤，或是复古的工装，又或者是身披大衣，虽然每次进来的顾客有着不同的着装，但唯一没有变的是那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由宋雪风根据食材清单完成配置之后，纪星雀用干净的餐盘托着香火送出后厨，一进门扫过那些一眼相似的干瘪脸庞也不由地吓了一跳：“哎哟我去，这什么情况？”
“就是你看到的那种情况。”花浅玫随手接过托盘，摆了摆手示意他抓紧送上第二份菜单，但也是有些感慨地啧了一声，“不过不得不说，这些连长相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家伙，实在是让人感觉非常的……不舒服啊。”
就连池停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场面确实有些太过诡异了。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不单单是源自于这一张张一模一样的脸，也同样来自于这些顾客们所表现出来的昏沉的死气，用他们判断的指标来说，这些家伙的含人量低得惊人，同步配合上那两分钟的间隔以及过分类似的外面和行为逻辑，这让他不由地想到很多和平玩家的人们可能玩过的一种，经营游戏。
如果说这个副本算是一个密闭的程序空间，那么眼下存在于副本当中的他们，就俨然是操作这款经营游戏的玩家们。虽然比起玩电脑游戏要身临其境很多，但整个过程都是一样的，都是在面对一系列早就设定好的程序，尽可能地收获到一些用来作为结果评判的虚拟数据。
或者说，如果剥离这些框架跳出来看的话，眼下的他们，说不定也同样是这些虚拟数据当中的一个部分。
完成手中的点单操作回到收营台，池停的视线随着花浅玫的身影一路跟到了1号桌前。
由纪星雀送来的托盘上按照点单的内容完成好了不同颜色的香火分配，每份餐盘跟前放了一个小型的祭鼎。
花浅玫在餐桌上逐个摆放完毕之后，用打火机将分类好的香火插入祭鼎，烟火带着燃烧腾生的香气汩汩飘曳而上，逐渐散开的烟雾中，原本空落的盘子里也呈现出了美味的“菜肴”。
花浅玫一眼扫过，看着餐盘里那血肉模糊的新鲜内脏也不由地有些皱眉，还没迈步离开，就被近距离的几声“咔嚓”声里看了过去。
收回托盘的动作微微一顿，半晌后，她低低地“哟”了一声。
密集的“咔嚓”声还在继续。
落入耳中，就仿佛有无数截骨头在进行着断裂，转化成视觉效果，可以留意到先前一片死气沉沉的一号顾客的体型在这一瞬间肉眼可见地扩大了一圈。
原本深陷在眼眶里面的眼珠在同一时间往外突出，隐约间有粘稠的液体从里面渗出，黄白色的，在眼眶周围打转，伴随着因为牙齿持续碰撞而发出的刺耳摩擦声。
毋庸置疑，烟火弥漫下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几盘内脏都相当新鲜，被厚重的血浆包围在盘子里，猩红色格外醒目，他就这样一改先前不急不缓的动作，伸出同样生长了几分的手指一把捞起，就这样垂涎无比地送入了口中。
“咕噜噜——！咕噜噜——！”
一时之间，古怪的咀嚼声成为了餐厅背景音乐中的唯一协奏。
这样近的距离，无疑让花浅玫在扑面而来的阵阵血腥气下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嗅觉和视觉的双重冲击力，但是依旧面不改色地后退了两步，敏捷无比地避开了四处溅射的血浆。
齐刷刷地落在背后的视线，让花浅玫不用回头也可以猜到到其他顾客齐刷刷投来的视线，而她只是瞥过从门外又走入的那一个身影，确认自己的衣着没有被弄脏之后利落地回到收营台搁好了托盘，随手将点餐用的平板一收，当即又笑颜如花地向她负责的下一位顾客走了过去。
整个过程的动作宛若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飒爽的身姿看得楼越刃也不由挑了下眉：“池停，你这位玫姐别是空乘出身的吧，这服务态度可以啊。”
池停看着一号顾客逐渐一片狼藉的用餐区域，正下意识地担心着后续的打扫问题，闻言明显愣了一下：“你是怎么得出的这结论？”
楼越刃：“不对吗？”
“不对。不过硬要说的话，跟空乘确实也有那么一丝的共通之处。至少单看字面意义的话，玫玫她，确实也非常擅长送人上天。”池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由衷地给出了一个建议，“所以如果不是必要的时候，我建议，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惹她。”
“……”楼越刃满脸受教，“记住了。”
眼见纪星雀去而复返的身影，他将身子一直，十分自觉地迎上去接过了他负责的二号顾客所点的餐品，就大步流星地送了过去。
池停目送楼越刃离开，转身走进了收营台。
他站在陆南棱身后看着那人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的那几页纸，问道：“现在有看出什么吗？”
“嗯，就几点。”陆南棱坐在收营台前，基本上收集到了从开也至今的所有数据，这时候用笔尖轻轻地在纸面上划了几条线，轻轻地敲了敲，“首先，我怀疑是顾客种类的问题，虽然每个人的点单菜品不同，但是可以发现每号餐桌上面的总营业额都是持平的。也就是说，今天我们接待的这些顾客，从进店开始，每人的客单价其实都是既定的，这也就意味着……”
池停不疾不徐地接下了后面的话：“也就意味着，如果接待的数量也同样是固定的话，那么我们今天晚上的总营业额也同样是固定的。”
他说话间又扫了一眼餐厅里面的情况，那些触目惊心的进食画面丝毫能改变神态的平静，下意识地抚摩着胸前的红色异石，熟识他习惯的人可以发现此时是真的在进行着十分认真的思考：“所以说，如果接下去的每天都是这种情况的话，要想在顾客固定的情况下获得更多的营业额，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尽可能多地提高接待数量？”
“是这样子没错，不过我觉得，应该还会有其他的变量发生。”陆南棱定定地看着池停，“比如说我之前提到的顾客种类，至少从设计者的角度来说，如果使用同样的建模脸是为了更方便地进行数据统一管理的话，如果没意外的话，后面应该还会继续有不同种类的顾客出现，到时候那些顾客，没意外的话也会有着不同的客单价。再比如说，以目前这样的香火消耗速度，万一未来在营业期间发生了‘食材链’断货的情况，会带来这么样的结果？以及，哪一种提高接待数量的方式才会是最为安全且正确的呢？”
“……”熟悉的一连串问题轰炸模式下，池停低地清了清嗓子，慎重地拍了下陆南棱的肩膀，“这些，就等你去寻找答案了，小陆。”
余光瞥见再次从后厨出来的纪星雀，他就这样接过了三号桌上的餐品，真的将问题全部放心地交给了陆南棱，步伐轻松地继续完成他的接待工作去了。
在他们曙光，每个人向来都是分工明确。
现在有陆南棱这个团队大脑在，相信很快就能为他们提供一份最为完美的副本攻略的。
不过虽然当起了甩手掌柜，池停在完成自身接待任务的同时多留意了一把。
按照每两分钟进门一位顾客的节奏，整个餐厅的座位很快就被坐满了。
也是当最后一桌入座之后，也让他们发现了一些新的副本规则。
一、不同批次进门的客人只会在不同序号的座位上入座，即使只有单人用餐，也同样会霸占一张四人桌而不与其他顾客进行拼桌；
二、当餐厅座位满员之后，不会再有近的顾客进入餐厅，往门外看去，可以发现外面的人十分自觉地进入了等待叫号的模式；
三、这些顾客不仅入店用时固定，而且用餐时间也同样固定，在第一位顾客用餐结束离开之后，等待在外面的新顾客才会继续进店。
不管怎么看，果然越来越像是有一种无形的程序，在这个副本背后进行着严密的操控了。
不得不说，那种微妙的宛若连自己都变成了一种电子宠物般存在的感觉，实在是——有些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