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韩墨儿心中弥漫着淡淡悲伤的时候,她被一人拦了下来。
来者坐在一处简陋的茶肆,看到有经过的马车便迎出来张望一番。
他已经不知在这里守了几日,面上带着极倦的疲色,锦袍也微微褶皱。即便这样,其谦谦君子之姿依旧耀目,与这荒野之地极不和谐。
他站在路旁,看着身着男装的韩墨儿打马而过,微微怔愣,而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提着袍角,疾步追了上去。
“礼...韩...这位公子留步!这位公子请留步!”
虽是一闪而过,韩墨儿也看出了那人是雄霸都城君子榜榜首多年的曲家大公子曲仲博。
几年未见,曲仲博如今已经入仕为官,听说官声极佳、颇受圣宠,是个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韩墨儿此番出城不想节外生枝,因而并未停驻,反而一夹马腹,奔袭起来。
可身后人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跟在尘土飞扬的马队后面跑了良久,最终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狼狈地扑倒在地。
他失望地起身,长叹了一口气,才去弹拭身上的浮土。
沮丧之情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却听一个声音响起:“曲公子拦我何事?”
他迅速地抬头,见韩墨儿竟驱马返回,淡淡漠漠地在马上问道。aosu.org 流星小说网
曲仲博迅速整理衣冠,给韩墨儿施了一礼:“见过礼王妃,在下刚刚之举过于无礼,请礼王妃莫怪。”
韩墨儿摇头:“无妨,曲公子找我有事?”
曲仲博微微笑了一下,这笑别别扭扭,还颇有些自嘲的意味:“不知礼王妃还记不记得...曾许过在下一诺。”
韩墨儿微微一怔,略作思考便想了起来。
她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旁边侍卫,两人在破败的茶肆坐了下来。
“我记得,大历朝五十一年春宴,我求公子与我共奏一曲,许诺此情他日必报。”
曲仲博皙白的肤色上浮现出淡淡的赧色,低头喝了一口粗茶才道:“这哪算什么恩情,今日让礼王妃兑现,在下实在有愧。”
韩墨儿送上一个真挚的笑:“无妨,曲公子倒是说说如何兑现。”
“王妃这是要去中原南都?”
韩墨儿沉下眸子并未言语。
曲仲博点点头:“抱歉,是我问的多了。”
“曲公子在这里等我几天了?”韩墨儿淡淡问道。
“三天三夜。”
“怎知在这里能等到我?”
“这里是由都城去中原腹地的唯一通道,我知道礼王妃一定有办法摆脱监视,也一定会去救礼王的。”
见韩墨儿没言语,他又道:“我从不信礼王会领兵谋反,一直认为皇上与礼王有暗中谋划。但...半月前我意外得知一个消息,才知道皇上是真的命人在讨伐礼王。”
明明自己已经猜到真相,但是从旁人口中得到证实还是令韩墨儿心中一惊。
她缓缓抬眸直视曲仲博的眼睛:“曲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我一小小朝官,虽然笃定礼王不会做此等祸国殃民之事但也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只是...有人从南都送回家信。”曲仲博顿了顿,瞄了一眼韩墨儿才说:“那人在信中说,礼王已经被三十万重兵包围在吉水城中,不日,他们将发起总攻,攻下吉水拿下礼王后便可返乡。”
韩墨儿听得此言心头剧振!
她的指尖已经开始发抖,气息也变得急促,她没想到事情比自己料想的还要糟糕,三十万大军屯兵城下?尉迟轩身边又有多少可用之人?无论多少都不会比三十万多,都必然是劣势一方!
韩墨儿蓦然将手握成拳,顷刻间稳住了心神。
“为何与我说这些?”她问。
“写信那人是洛府二公子洛梓文的好友,他在信中也提及了...洛梓文跟随礼王入了吉水城。”
韩墨儿听出了曲仲博话中的忧心,她蹙眉问道:“洛梓文不是在皇上派去的军队中吗?怎么跟着王爷入了城?”
曲仲博嗓音微哑,沉重地道来:“我与洛二公子相交近十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敬重礼王才跟着礼王入城的。如今礼王被围,他...也性命难保!”
“所以你让我兑现什么?让礼王放他出城?言明两人立场相对,洛梓文不在王爷麾下?”韩墨儿直白的问道。
“不!”曲仲博急急否定,遍布红血丝的眼中带着浓浓的悲情,“梓文是什么性子我最了解,看似顽劣,但最是赤城,如果他觉得礼王并非谋逆之徒,就算礼王让他出城给他活路,他也不会离开的。”
言至此,曲仲博忽然起身,给韩墨儿施了深深一礼:“今日我舔着脸请礼王妃兑现当初诺言,就是想如果两军交战不可避免,能不能请礼王对洛梓文照拂一二,保他一命;如果...如果...如果他战死沙场,就请礼王妃...帮我将他的尸首带回来,葬在皇城脚下,家人身旁,我...也能时常陪他说说话。”
曲仲博此时眼中隐约泛着水光,身前交叉握着的双手也微微颤抖着,他一直没直起身子,应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
韩墨儿看着身前弓着身子作揖的人,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忽的,她觉得感同身受,觉得曲仲博的情绪正在蔓延,将她一点一点地吞噬,无状的悲伤汹涌而来,刺痛了她的双眸。
“我答应你,你先起身吧。”韩墨儿艰难地将话说了出来,“曲公子也不必过于担心,老天不会薄待忠义之人,我相信王爷和洛公子都不会有事的。”
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两人对坐,默默无言,粗劣的茶水并没有多少茶香,喝在口中更是苦涩难当。
韩墨儿放下茶,在无边的愁绪中挣扎了出来,想了想问道:“曲公子口中寄信回家那人,是什么时候寄的信?家中又是何时收到的?作战之时为何还能往家中送信?”
曲仲博一直沉着眸子以此掩饰眼中的猩红,听到此问才抬头望向韩墨儿,见她问得郑重就细细思量起来,生怕弄错了一处信息。
“这人是澄淮总督的幺子,姓朱名广,学识一般,又是个爱作闹的,家里无法只能将他送到阵前去捞个军功。此次他虽是跟着大军南下到了中原腹地,但一直留在南都负责通讯及采买事宜,并未直接参与征战。因而此时也就将军、副将以及他能给家中送信。”
曲仲博又想了想:“他们用的飞鸽传书,所以还算快。我是三日前得知他家中收到了信,但他是何时寄的信就不知道了。”
韩墨儿沉默地听着,在心中推算着时间,继而她猛地站起身来:“曲公子,我要快马加鞭赶过去了,便先行了一步了。”
“礼王妃...”
“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不过我觉得他们都会平安无事。”
说罢,韩墨儿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满面忧虑的曲仲博,一声干脆的“驾”脱口而出,马踏尘沙,飞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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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墨儿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烧,她急切地想要赶到尉迟轩身边,想要得知他的现状,想要救他于危难,或者...与他携手赴死。
她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牵着缰绳的手磨出了血泡,夹着骏马的大腿磨烂了血肉,韩墨儿丝毫不在意,似乎觉得越疼她才能离尉迟轩越近一点,越能尽快地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韩墨儿进到南都之时,足足比预计的时间缩短了一半。
进城便有她先前派到南都的尉迟轩的属下前来接应。
“现在情况如何?王爷可无事?”韩墨儿面色憔悴得似乎只剩半命,见到来人迫不及待地将惦念在心中多日之言问了出来。
“王妃,王爷暂时无事。只是...”
听到尉迟轩无事,韩墨儿一下子软了身子,她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忽觉面上有湿意,用手一摸才知道自己流泪了。
须臾,她用手胡乱抹了泪,对暗探说道:“你接着说,只是什么?”
暗探被礼王妃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了一跳,但转瞬想到礼王现在处境脸色又凝重起来。
“王爷已经被困于吉水城中一月零三日,这一月之中他与前皇长子的残军交战,生擒前皇长子;又与尉迟锦弘所率的三万军队交锋,重挫尉迟锦弘;两日前大历朝的刘将军派十万大军从南北两侧同时攻城,王爷命人决了吉水河河堤,将涛涛河水引入战场,逼退了一半兵力,才得以堪堪将城池守住。”
“不过刘将军应是想凭此一役就大获全胜,没想到没有攻下吉水不说,还折损了两万多人,他定是气急败坏,等到下次攻城之时就不会如此草率了。”
韩墨儿听后脸上浮现隐忧,她手指轻敲桌面,琢磨了一下才道:“刘将军可会于近日攻城?”
“怕是不能,吉水城南北门地势低洼,现今仍存了不少水,王爷还令人在城下挖了很多深沟,沟深水满,刘将军的大部队想要通过也是不易,再者他也怕攻城时王爷再决河堤,势必会要想出妥当的办法之后才能攻城。”
韩墨儿点点头,又问:“可知道吉水城中的情况?王爷有多少人马?又有多少粮草?”
暗探摇了摇头:“不是很清楚,估计兵力应该在五到八万,粮草...粮草不好说,今年是灾年,各地开仓放粮,国库空虚,王爷当时去守吉水城,本是速战速决的打法,应该不会带多少粮草,仅凭城中屯粮,应该不会有很多。”
“而且,刘将军打算急欲攻城也有粮草不足这方面的考虑,三十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消耗巨大,据我们查探,刘将军也为缺粮所愁。”
“缺粮...”韩墨儿的指尖快速敲打了起来,“我令你们沿路收购粮食,可有收获?”
“买了一些,但粮价太高,八百万两银子只收了六百车粮食,现在隐藏于南都城外,有人日夜看守。”
“好,就拿这些粮食做做文章吧。”韩墨儿淡漠地吐出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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