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陈映澄将秦向栗送回去的当日, 杨柳生来要人,他派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另一枚小棋子, 花绍婴。

第三次见面, 花绍婴态度冷硬, 看陈映澄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作恶多端的恶霸, 等着要替天行道。

“录耀是我师弟, 我要将他带回去。他犯下的罪行, 学院会处罚。”

陈正澈挡在陈映澄面前, “怎么处罚?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赤日学院谁人不知, 杨长老最是护短, 把录耀交到你手里,和放虎归山有什么区别?”

自陈映澄遇刺,确切来说, 是撞见秦向栗遇刺后, 陈正澈便跟倪涯请了假,一直在府中待着。

赤日城上下都透露了一股令人不安的氛围, 夏侯绫那件事前些日子还闹得沸沸扬扬,这两日却突然一点声儿都没了。

夏侯家的大门日日紧闭, 但城中陆续有夏侯家的旁支人马到了,城中心的几个客栈各个都有他们的身影。

夏侯家的聚会对赤日学院来说是大事,民信阁早派人去夏侯家附近盯着,也安排了人时刻关注着夏侯和罗的动向。

本来倪涯打算派陈正澈去, 但他放心不下自家小妹, 便告假回来了。

说来也奇怪, 花绍婴作为杨柳生的得意门生, 这次应当也参与到行动中才对,可杨柳生却只让她来带回录耀,有些奇怪。

“师父说了,录耀此番违反门规,会严惩。”

花绍婴说得一板一眼,她不大愿意跟陈正澈讲话,说话的时候都盯着他身后的陈映澄。

她的目光冷淡,深邃,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可陈映澄与她对视时,总感觉她眸中还有其他情绪。

“你说说,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陈正澈问。

花绍婴:“一切交由师父决定。”

陈正澈:“嘁,那还是关上门自罚三杯?我可不管,且不说他给秦家小孩下毒,单是他要杀我小妹这一点,我绝不会轻饶了他。”

花绍婴:“……”

花绍婴:“知道了。”

她竟然就这样走了。

一直到她走远,陈正澈都不敢相信,“花绍婴这种倔驴性子,平时把杨柳生的话奉为金科玉律,这次竟然没跟我动手?实在奇怪!”

“你还挺期待她动手吗?”陈映澄问。

陈正澈摸着下巴,“这倒没有,只是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太奇怪了。前日我去找师父准假,发现他竟然在收拾行李,准备出去云游。我师父平日连赤日学院都不爱出,能在自己的禅室待半个月的人,居然要独自出去云游?!”

陈映澄:“独自?他不是与谢通杨柳生交好吗?”

“算不得交好,只是平日常与他们喝茶,如今也有好一阵子不见他去茶室了。”

准确来说,是自从江随山入主赤日学院后,杨柳生离开了主殿,三人聚会的时候便少了。

杨柳生当了那么多年的掌门,一朝被一个毛头小子取代,心中自然不忿,又听闻他曾在青宝城与江随山比剑,落得平手,自那以后他一月有二十天都在闭关,钻研他的寒霜剑法。

陈正澈:“赤日学院的胜天论剑大典三年一次,上一次杨柳生是擂主,自他参加以来,已经蝉联了五届,如果明年输给了江随山,想必会很丢人。”

陈映澄:“怕丢人的话,不参加不就行了吗?”

“这你就不懂了……”

讲起他们学院的传统,陈正澈便没了结束的时候,陈映澄心不在焉地听着,心思全在江随山的身上。

他们已经两日没有见面了。

好不容易除掉那只黑蛟,又有一只离魂怪从剑阁里跑了出来,潜入了赤日城百姓家中。

离魂怪这种妖怪和黑蛟一类的妖怪不同,它是由阴邪恶气而生,没有实体,能够潜入人的识海当中,隐藏行迹,也能控制人的思维行动。

抓这种东西可比抓黑蛟困难多了,赤日城那么多百姓,每一个都可能是它的容器。

“唉……”

陈映澄忍不住叹了一声,陈正澈的声音戛然而止,抱着胳膊问:“我说我在弟子当中拔得头筹,你叹什么气?”

“啊?”陈映澄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被他问得发懵,“我是觉得……二哥你这次也能得第一!”

“你根本就没听我说话。”陈正澈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想什么呢,江随山?”

一猜就中。

陈映澄干笑一声,“我想他做什么?”

陈正澈呵呵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

陈映澄心中一惊,脑瓜飞速转动,正想着要怎么应付过去,便听见陈正澈说:“你这些时日为他伤心,我都看在眼里。江随山也真不是个东西,这么久了,竟然也不来看一看。”

“……”

“唉,不过这事儿也怨不得旁人,是你先要与他和离的,如今他已经看开了,你也不能再耿耿于怀。”

“二哥说的是。”陈映澄连声应和。

陈正澈还在感慨二人这一段孽缘,陈映澄的心思又飘向了远方,二人在院中聊天喝茶吃点心,磋磨时光,转眼又到了夜晚。

江随山还是没来,陈映澄等到深夜,迟迟没有动静,便吹灭了蜡烛准备入睡。

过了子时,江随山便不会再过来了,怕打扰到她休息。

陈映澄闭上眼,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也是久违地体会到孤枕难眠的滋味。

横竖睡不着,她便起身拉出床下的木箱,这都是她当时记下的情节,从青宝城搬到赤日城,她偶尔会翻一翻,看看能不能发现更多的细节。

但这些年来她翻看了没有百遍也有八十遍,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再看也看不出花了。

陈映澄专门挑出有关夏侯和罗的部分,有一指节那么厚,她点着蜡烛坐在床头,看了又看,将所有与夏侯家有关的人都过了一遍。

夏侯家的人物关系是里面最复杂的,除了自家的孩子,他们还喜欢招揽能人异士,威逼利诱他们种下蛊虫,为自己所用。

展籍便是其中之一,夏侯和罗的亲信,为他鞠躬尽瘁,帮他在夏侯斥手中夺权,但最后被江随山打断了腿,没了用处,也落得个喂鳄鱼的下场。

夏侯和罗像个没有感情的恶鬼,为数不多的温情只在他“妹妹”身上。

夏侯家那种氛围,很难养出情深义重的人,自私薄情是刻在他们血液中的传承。

陈映澄翻了几页,不由得感叹,夏侯和罗是真爱把人喂蛇喂鳄鱼啊,亲爹喂蛇,亲信喂鳄鱼,抓到的那些路人甲乙丙丁也都投进了他的蛇窟鳄鱼池里。

养殖大户。

大半夜看这种东西心里有点发毛,陈映澄正打算将东西收起来,目光忽然瞥过上面一行字:

夏侯绫十九岁参加祭礼,夏侯和罗送她银项圈,来自苗南国(注:东西看起来有些陈旧,似乎是之前的东西,从夏侯和罗和展籍的对话来看,是他从旁人手上抢的,原主人被他喂蛇了,真不要脸。)

这行批注让陈映澄突然想起专门医治夏侯绫那位燕大夫,她从未在自己的梦里出现过。

苗南……

改造哭魂藤的邪术是苗南来的;

迷言术是苗南的;

夏侯和罗养的那些东西,许多也是从苗南带来的。

他一直长在赤日城,夏侯家从前和苗南也没有生意来往,他能知晓这些乱七八糟的邪术,身边多半有人指点。

剧情里没有这位燕大夫的戏份,但现在是剧情开始之前的时间线,这位所谓的燕大夫,是不是就是幕后给夏侯和罗提供邪术秘方的苗南人?

可这人整日窝在夏侯家不出来,想从她入手也不简单。

陈映澄在这行字旁边写了个“燕大夫”,便把东西又塞回床底。

看了许久她也累了,不多时便有了困意,正闭着眼睛马上要进入梦乡的时候,陈映澄听到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江随山?

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陈映澄清醒了些,睁开眼睛往窗外望去,今夜是圆月,月光皎洁,窗户外映出一道细长的黑影,静静矗立。

但不是她熟悉的身影。

陈映澄顿时困意全无,抓紧枕边的金簪,化作匕首,握在掌中。

月色中,那道黑影突然拉长,拉长,变成一条黑线,贴在了窗户上。

外面的不是人。

见它在窗户上不停扭动,陈映澄犹豫片刻,收起金簪,躺回枕头上。

黑影从窗缝中钻了进来,它似乎看不见东西,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才锁定了床上酣睡的陈映澄。

它像蛇一样快速滑过去,连同被子一起吞没,体型却只膨大了窄窄的一小部分,它欢快地晃了晃身子,原路从窗户缝钻了出去。

谢家。

“你确定离魂怪在此处吗?”

树影暗色中,江随山低头看向蹲守在谢友晴窗前的百里言冬,警告道:“若你是为了你那些龌龊心思骗我至此,我不会轻饶了你。”

“大哥,我冤枉啊,我能有什么龌龊心思!”百里言冬用迷香放倒了谢友晴房中的丫鬟,正在用法器引离魂怪出来。

百里言冬:“我那日见到她便觉得奇怪,听你一说剑阁中的离魂怪跑出来了,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就像被离魂怪附体了一样,昏睡不醒还胡言乱语。”

江随山:“谢通不是傻子。”

“那我就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了。”百里言冬回头冲他笑了下,“大哥,你其实已经相信我了对不对?你要是不信的话,也不可能大半夜跟我到这里来。”

江随山:“……速战速决。”

百里言冬:“稍等会儿,这东西也不知道好不好用,我是从我爹那里偷的,听说上次离魂怪作乱就是请出了我们家的火锡龟壳阴阳宝镜!但是……我不会用啊!”

“……”

他拿着法器晃了又晃,里面半点反应都没有,“大哥,是不是离得太远了,我得进她房间才行。”

这话说出来百里言冬都觉得自己有点猥琐,他挠了挠头,把镜子夹在胳肢窝里,“要不把嫂子带来,让她去?”

“这个时辰她该睡下了。”江随山拒绝了他的提议,并道,“而且这种有危险的事情,不能让她参与进来。”

百里言冬嚷嚷道:“那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呗?”

江随山:“……”

尴尬的沉默后,百里言冬一脸受伤地捂着心口,“不是吧,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江随山扭头,“今日不行的话,改日再来,照料她的丫鬟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换班,时间长了会有人起疑。”

百里言冬幽怨地盯着他,“行行行,我的命也是命,我也得睡觉。”

江随山这次直接没有理他,转身正要离开,却看到院门口站着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嘘——”

百里言冬猫腰藏在窗下,见那道倩影缓缓走进谢友晴的房间。

江雅红打开房门,看到谢友晴的丫鬟躺了满地,大惊失色,正要喊人的时候,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嘘——谢夫人,安静。”

“……”

江雅红眨眨眼,泪落了下来。

说起来也奇怪,她已经十几年没见江随山了,更别说听他的声音,可在他开口的瞬间,江雅红便知道这是她儿子。

“小山……”

泪水落到江随山手背上,他甩甩手,松开江雅红,示意她关门。

江雅红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夫人,拜见谢夫人!”

百里言冬上前来,笑呵呵地向江雅红行礼,一抬头看到她满脸的泪水,诧异地去看江随山脸色。

江随山只是抿唇,摇了摇头。

百里言冬愣了愣,对江雅红道:“谢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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