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不停的下坠。
这种感觉十分难受,偏偏苏环又无法醒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坠落之感才悄然停止。
睁开眼,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晰,熟悉的卧室场景没有出现,苏环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不大的木屋里。
一番打量过后,苏环蒙了,这哪里是木屋,分明是一辆马车。
而他此时,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躺在柔软的座椅上。
苏环看了下身上的衣着,竟是质地华贵的古装,镶金边走银线,红黑相间的锦绣长袍,外罩黑色披风,胸前垂下两缕长发,还夹杂一些白色。
苏环的脑子很乱,刚才不还在九曲黄河阵内,观看神仙斗法吗?怎么又跳到了这里?
什么鬼?难道是另一个梦境?
不等他多想,一大段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让苏环石化当场。
苏环:男,49岁,职业:太监。
祖籍:大周王朝,南州下辖江州苏氏旁系子弟。
官职:司礼监掌印太监,龙爪卫都指挥使,大周辅国公,皇帝走狗,镇国公主心腹,太子太保,等等等等等。
个人经历:自幼父母双亡,流落江湖后,因为几块饼子,被人贩子拐走,某个部位挨了一刀之后,被卖入宫中。
此后面对各种刁难、屈辱和冷眼。
在那四堵高墙之中,苏环受尽了人间疾苦,看遍了世间险恶。
面对困境,他在逆境中脱颖而出,凭借狠辣的手段,过人的心智,外加一些运气,总是在无数次的争斗中,屡次化险为夷。
在这个过程里,他放弃了尊严清高、底线道德,踩着无数人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到最高。
直到权倾朝野,环视天下。
大周王朝庙堂之上,衮衮诸公千百位,见他也需尽低眉。
一生辅佐过两代帝王,在第三次权利更替的时候,一时不慎,导致一败涂地,更是踏上了逃亡之旅。
在逃亡途中,手下的义子宋道夫,在他的水囊里下了无色无味的毒药。
自此,一代大宦官,以这种方式完美落幕,结束了起伏跌宕的一生。
消化了这些记忆,苏环在大腿上狠狠的掐了一把,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
这不是梦,而是,真的穿越了。
马车外,传来金属碰撞的暴鸣,还有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这声音其实一直在持续,只是苏环之前在接收原主人的记忆,无暇理会。
此刻,他挣扎着坐起身,顺着车帘的缝隙向外张望。
不远处,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正手持长刀,和一群人混战。
原主记忆里,这锦衣青年是随他一同出逃的义子,名叫安德顺。
此人长刀每每落下,都带起飞溅的血水,人头滚落在地,一幅幅血腥残忍的画面,映入眼帘。
浓郁的血腥味,清晰可闻,一切都在告诉苏环,这特么都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盏茶时间过后,打斗终于结束,义子安德顺就站在数丈开外,手持王朝特有的龙鳞刀,背对着马车这边。
刀尖在滴血,安德顺的脚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这些人原本都是随行的护卫。
对面更远的地方,还站着另外一人。
那人神色倨傲,目光冰冷,苏环认得那人,也是他的义子之一,名叫宋道夫,正是在他水囊里下毒的人。
“公主大势已去,义父也死了,安德顺,不要再负隅顽抗了,待我取了义父首级献给陛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你若就此罢手,我可以不计前嫌,等我取代了义父的位置,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大周王庭之上,自有你我兄弟享用不尽的富贵,如此岂不美哉?”
宋道夫说话之时,扯掉了身上的黑色披风,露出一身锦衣华服。
安德顺的胸口微微起伏,然后站直了身体,甩了甩长刀之上的血迹,冷声道:
“宋道夫,你以为献上义父首级,就能取代义父?真是可笑,没人会看得起毒杀义父的叛徒,身为阉人,纵有权柄富贵,也是低贱的奴婢,有何乐趣可言?”
宋道夫闻言,眼中闪过杀机,“既然你不识时务,那我就连你的首级也一并取了。”说完拖刀而来。
眨眼间,两人身形交错,展开殊死搏斗,刀光划过暮色,金铁之声打破寂静的天地。
马车里,苏环回忆着事情的脉络,以及当下的情况。
原主的记忆里,大周朝的权利架构比较复杂,老皇帝膝下无子,生了一堆女儿,为了稳固国本,在朝臣们的建议下,不得已立了一个亲王侄儿为太子。
太子性格柔弱,没有什么主见,这也是老皇帝选他的原因,立太子,是权宜之计。
再后来,老皇帝忽然发现,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昭月公主,竟是个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有治国之才,于是就给予权利,让其参政,后被封为镇国公主。
大周朝开国五百七十六年,女子当政的事情早有先例,苏环更是得到老皇帝授意,站在了公主这边,成为公主最得力的心腹重臣。
在他的帮助下,昭月公主几乎掌握了王朝的半数权利。
可就在前不久,老皇帝突然驾崩,没留下任何遗言,在朝臣们的建议下,太子居然顺利登基,成了大周新皇。
太子看似柔弱,实则是个扮猪吃虎的角色,上位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发动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政变。
趁着昭月公主在皇陵守孝,在一场看似正常的朝会上,将公主一党的在朝官员尽数诛杀。
这种不讲武德的做法,让昭月公主始料不及,她远在中都皇陵,与京畿大都相隔甚远,得知情况后,一切为时已晚。
自知大势已去,公主打算暂时妥协,让身边的大太监苏环连夜潜逃。
昭月公主手里有两把刀,其中一柄就是苏环,只要苏环在,说不定还有一丝翻盘的机会。
苏环貌似逃出生天,但手中权利尽失,想要起复颇有难度,义子宋道夫叛变下毒,也在情理之中。
苏环一边思考,一边默默注视着外面的战斗。
两个义子的武道修为本来不相伯仲,但在此之前,随行的护卫们,都选择站在宋道夫这边,安德顺杀了他们,消耗了不少战力,此时被宋道夫逼的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这两名义子的武功,是苏环亲自传授,达到了六境武夫的境界,已经很是厉害,但在身体原主眼里,却是不够看的。
武夫体系从一到十,一境入门,十境登顶。
身体原主的武道修为,已经达到了第八境,是大周王朝数一数二的武道高手,就算碰上一般的修士,也能斗上一斗。
问题是,苏环刚刚占据这具身体,不确定有没有继承原主人的武功,就算继承,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打磨契合,所以他不敢贸然出手。
眼下的情况是,安德顺好像还站在自己这边,一旦他战败,宋道夫下一步,就是割了自己的头颅,在新皇帝那里邀功请赏。
苏环眉头紧皱,好死不如赖活着,太监总比死太监好,得想个办法,把这个想借他头颅上位的宋道夫弄死。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安德顺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身形飞出数丈,重重摔落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宋道夫一招得手,面露得意,持刀走向安德顺,戏谑问道:
“我倒是很好奇,义父明明都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要与我作对?不要告诉我,你是要为义父报仇。”
安德顺挣扎起身,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疼痛,他半跪着身形,以刀驻地,长长叹息一声,正要开口服软,却听见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我的好儿子,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死呢!”
这声音突如其来,低沉而尖锐,声音不大,却让宋道夫和安德顺齐齐色变,目光同时转向后方马车。
在两人的注视下,马车车帘被一只苍白的手撩开,苏环矮身而出。
他身材欣长,瘦削的身形包裹在黑色披风里,却散发出强大气场,摄人心魄。
两道长眉斜飞如剑,一双丹凤眸子深不见底,就连眼角的鱼尾纹,都像是一柄柄杀人的利刃。
由于获得了原主记忆,神态和气势这块儿,苏环倒是拿捏的死死的。
他担心露出马脚,是以并未跳下马车,傲然站立在车辕上,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侧目看向宋道夫。
见义父安然无恙,宋道夫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你喝了水囊里的水,你明明断了气的......怎么会?”
“本督主纵横官场数十年,见过的尔虞我诈不计其数,会没有一点防人之心?我的好儿子,就你那点微末伎俩,也想暗算我,简直痴人说梦。”
苏环保持着原主的一贯高冷,霸道嚣张,丝毫不把宋道夫放在眼里。
宋道夫顿觉五雷轰顶,浑身的力气,仿佛在瞬间被抽干,手中长刀当啷落地,“义父,我......”
“不用解释,其实你给为父下毒,没什么不对的,毕竟我的这颗头颅,现在是很值钱,想要我这颗头颅的,也不止你一个。“
苏环似笑非笑,语气和蔼:“为父知道,你一家老小尚在京都,听说你还养了两个女人,过继了一个侄儿到膝下为子,据说那小家伙很是可爱呢,呵呵,跟着为父出逃,也是难为你了。”
闻听此言,宋道夫浑身颤抖,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以头驻地,声泪俱下。
“义父,孩儿错了,念在孩儿往日中心耿耿的份上,您就饶了我的家人,饶了我那儿子吧!义父......”他一边说一边磕头,额头鲜血淋漓。
“你这个样子作甚,为父又没说要杀你全家、灭你满门,毕竟父子一场,我还不至于那般狠心。但你没有经过为父的考验,所以,后面的路,不需要你护送了。”
苏环将原主中毒,说成是对义子们的考验,语气很是平淡,说完,目光转向远方,似在欣赏眼前大好河山。
宋道夫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苏环话里的含义,感激涕零道:“多谢义父成全。”
说完了这句,宋道夫抹了把脸上的血迹,捡起一旁的龙鳞刀,毫不犹豫架上了自己的脖子。
呲的一声,刀刃割破喉管,鲜血飞溅,宋道夫颓然倒地,自杀了。
见目的达成,苏环暗暗输了口气,小样,总算是把你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