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七月。
每三年一次的选秀女再次拉开帷幕,因着选秀女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充实内廷或为皇子皇孙指婚,范围涵盖了所有的王公贵族,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整个紫禁城都会变得异常的热闹。
时逢适婚的皇子阿哥以及宗室子弟较多,各方走动自然也多了,毕竟朝堂和后院说是不相干,其实内里千丝万缕紧密相连。为了确保各自的利益能够一直延续,选秀看似天家做主,却也存在一定的运作空间。
随着选秀的进度,这宫里宫外暗地里的运作也越发地频繁了,秀女以及各自家族的人亦因为即将到来的结果变得越发地焦躁起来。
选秀的步骤看似不多,实际上却是相当耗费心神的,且到了选阅之后,挑选人便换成了太后、皇上和妃嫔,速度也从一开始的快速变得缓慢起来,而待在宫里安排好的住所的秀女们,面对对手和即将到来的命运,原本只是互相比较的心思也因此而变了味道。
此时好几个秀女聚在一起,交头结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是从她们的举动和言辞上不难看出她们打着的主意并不好。
屋里,武秀宁柳眉微皱,整个人蜷缩在床铺之上,身上盖着薄被,似睡得并不安稳。
突地有人推门而入,房门因着她的动作传来些许声响撞,不大却很清晰,随后便见之前聚在一起的几个秀女鱼贯而入地走了进来。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她若是闹起来的话,咱们也讨不到好果子吃名声。”
“没好果子吃也比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朝飞上枝头,然后把咱们彻底踩在脚下强。”
“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行了,别再吵了,上下都打点好了,这院子里但凡有点野心的就算知道也不会开口,所以到最后她也不过就是哑巴吃黄莲,你们还担心个什么!”
“知道了,谁心里还不清楚,催什么催!”
几个秀女你一句我一言的,话语间虽然有人带着丝丝迟疑,但是涉及自身利益,这所谓的害怕和犹豫便在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秀女们轻手轻脚地围着躺在床铺上的武秀宁,目光触及她娇美如花的面容,一个个眼里都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嫉妒。
选秀女不仅是看得并不只是秀女本身,还有她们背后的家族以及当前的局势,结合种种原因,这命运自然不尽相同,能坦然面对的本就是少数,而为了改变命运,但凡有点野心的都会想办法抓住机会,即便这个机会是通过算计和陷害别人得到的。
一步登天的机会呐,那可不是谁都能有的,但却是所有人都想要的。
武秀宁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脑胀,抬头的瞬间便见着有人站在床边正拿着什么要朝着她泼过来,武秀宁有些发晕的头瞬间惊醒,她根本来不及多想,双手微微摸索,触及脑后的枕头时,不由地用力拿起,全力挥去。
整个人因着太过用力而跌坐在榻上,一大盆冰水没有扑向她,却朝着相反的方向泼到了那些秀女们,一时间惹得屋中尖叫声顿起。刺耳的叫声让她发懵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她看着犹如蚂蚱一般叫着跳着清理身上水渍的秀女们,不再犹豫,抓紧手中的枕头,起身猛地朝那几个秀女打去。
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此时的武秀宁可是一点都不敢留手,直打得几个被娇养长大的秀女尖声哭喊。
或许她们谁也没有想到身子不适的武秀宁会在她们动手的瞬间突然愤起反抗,又或者是她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忘了反抗。
武秀宁喘着粗气看着屋子里简单规矩到极置的布置,再看这些被她打得一哄而散的几个秀女,脑海中那些久远的记忆慢慢地浮现在眼前。
熟悉的布置,陌生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场景……等等,她还是在宫里,可却是在选秀!
武秀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再不复记忆中那青筋毕露的恐怖模样,纤细修长却又丰润白暂,那这应该是康熙四十二年,是一切刚开始的时候,而她居然真的回来了!
一哄而散的秀女们并没有走太远,毕竟她们的住所是宫里早就安排好的,除了这里,选秀期间别的地方可不是她们想去就能去的。眼见武秀宁并没有追上来,她们松了口气的同时慢慢地又围了过来,只是轻易不敢再上前,有几个浑身是水的秀女,可能是怕生病已经回屋换衣服去了,毕竟能走到这一步的,都是心有野望想得一个好结果的。
她们害别人的初衷就是为了让自己的路走得更宽,现在出了意外危及自身,她们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如何将自身的危害降到最低,而不是像那些因‘病’被送出宫的秀女一样认命。
“那个……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玩笑,就是跟你闹着玩的,对,就是闹着玩的。”离门最近的秀女看着站在哪里一动不动的武秀宁,面带惊恐地解释。
武秀宁看着最前面的这个秀女,看着她脸上的惊惧,听着她略带委屈的辩解,双目赤红。
就是这个人,为了自己选秀能多一丝机会,不顾同室之情,暗中联合其他秀女一起用冰水泼她,惹得原本有些水土不服的她半夜就发起了高烧,若不是她及时用手中的玉镯收买管事嬷嬷,她可能当天夜里就被送出宫去了。
选秀结束之后,她虽然被指婚给了四贝勒胤禛,但她永远也忘不了这无妄之灾引发的种种后果。
入府后的一场大病让故作贤惠的乌拉那拉氏借机得了她的信任,同时也让她在养病期间彻底被断送了为人母亲的资格,跋扈的李氏借此抬起同时入府的乌雅氏借机打压算计她,还有犹如毒蛇一般蛰伏地阴暗处的钮钴禄氏……所有的一切都犹如见不到底的深渊,无论她如何挣扎,都只能不停地往下陷。
她努力端正自己态度,认认真真地过自己的日子,可是百般退让也敌不住那些人的贪婪,最终她只能被困在犹如牢笼一般的储秀宫里,依着别人的意愿数次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直到别人再也容忍不了她的存在,然后凄凉地死在那个饥寒交迫的雪天。
“一个玩笑,跟我闹着玩!”
门口的秀女瞧不见武秀宁脸上的神情,表情讪讪地道:“对,就是一个玩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拿冰水泼人,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让别人当你们脚下的垫脚石?”
“你们想要前程似锦,荣华富贵,就该拿别人的性命去换?”
“今日你们把别人的性命不当数,来日别人就能把你们的性命不当数,都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们就该睁大眼睛看看自己将来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武秀宁的话一句比一句阴森一句比一句激烈,直怼得门口的秀女垂头不言,可终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心怀有愧的,那些不甘于低头的刺头还想反驳,但是还不待她们开口就触及武秀宁的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幽森冰冷,满含怨愤,犹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带着满腔的恨意,好似随时随地都会扑上来,将她们撕成碎片。
谁都不敢再上前,也没谁想在这个时候成为武秀宁手上的第一个牺牲品。
武秀宁见吓住了这些人,不由地紧握手上已经变形的枕头,倚靠着墙坐在床铺上,白净的额头上有着一层薄薄的虚汗,她能感觉到身体传来的无力感,却依旧倔强地紧抿着红唇,眨去眼底的泪光,双眼冰冷地盯着门口,明显她是不相信那些人会轻易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