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实在不好意思!这冷不丁地就要把您拉到大京去。”
7月12日,上午九点。
从东江去往大京的g8列车上,与吴越云会合的尚朝天先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尚朝天和吴老说要去大京参加一下棋协会议的事儿,是在前天一早——9号夜里时间已晚,尚朝天是万万不敢乱打电话的。
因为事发突然,就给六十岁的老太太留了两天准备时间,这完全可能打乱了对方的旧有计划,所以尚朝天不敢有丝毫失礼。
吴越云留着头黑色短发,面容慈祥却精神矍铄,压根看不出已然年到六十。
见尚朝天又是副毕恭毕敬的小心样子,老太太忍不住再次打趣道:
“朝天啊,你这能不能不要每次在我面前都那么小心翼翼的?非要说的话你还是我领导呐!”
“可不敢当、可不敢当!”
尚朝天忙摆手摇头。
“这回为个小辈的事情害您专门跑趟大京,我已经够不好意思了!”
老太太不以为意:
“去大京的事儿倒还好,这些年比赛很多都在小地方举行,哪个不比去大京舟车劳顿?
“倒是……既然这是为了小辈的事儿,干嘛不把她带到我这儿来先见见啊?”
“啊这……雷竞鸣还有事儿要找她,咱这会又比较急,下次一定。”尚朝天尴尬地解释道。huye.org 红尘小说网
“小雷?噢,不能叫小雷了——现在这叫法被他儿子给占了。”
尚朝天忙道:“吴老,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咱先不聊他!”
“行、行!”吴越云笑道:“你手上一边还有工作吧,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嗯!”
尚朝天先是应了句,可他却并没有去取笔记本电脑,反而想了会儿后开口道:
“吴老,有個可能有点冒犯的事儿我想问问您。您看好说说您的看法吗?”
“你说就是,不用那么小心。”
“那行,我就直接问了。”
尚朝天方才谨慎地问道:
“您觉得,女性下围棋,有可能能下到和男子并驾齐驱吗?”
“嗯?问这个?”
吴越云笑笑道。
“这个事儿我应该在各种场合都说过很多次了。”
“是,但……以前那些都是要见光的话,我不敢直接当成您真正的想法。”
听到这,吴越云倒是颇为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你今天是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觉得女棋手怎么都下不过男棋手的吗?”
“啊?”
尚朝天一愣,一面思索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说漏过嘴,一面嘴硬道:
“哪、哪有啊!我一直觉得女棋手完全不比男棋手差!”
吴越云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噢!你来问我‘真正的想法’,结果自己还端着个主席样子?”
“呃……”
尚朝天面颊微红,知道自己早就暴露了个干净,只得道:
“确实……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女棋手上限怕是天生就比男棋手低。
“哪怕强如您,世界大赛最好成绩也不过四强——这个成绩放男棋手里,确实不算太顶尖。”
“既然你已经有自己判断了,干嘛突然又问我啊?”
听得这话,尚朝天脑海中不禁闪过昨晚少女吃惊地看向自己的那副场景,随即沉声回答:
“就……就突然想到这,还是想搞搞清楚。”
吴老凝眸盯了尚朝天两秒,却没再多问什么。
她呼了口气,缓缓说道:
“那行,既然尚主席你都这么问了,那我也就如实说了。
“整体来说,单论先天条件,女性下棋的天分肯定要比男子低。
“毕竟,围棋这项运动也受体力和情绪控制的影响,这两项女性相较男性都是无可辩驳的劣势。”
听到这话,尚朝天只觉得心头被人扯了一下,隐隐有点难受。
可谁知,接下来吴越云话锋猛然一转。
“但……如果只是说像林睿昕和雷歧现在的这种水平,那女孩子总归有可能达到的。”
“……诶?”
尚朝天瞬间一呆,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说……林睿昕和雷歧?”
“是啊。”
“可他俩是国内现在最厉害的两个棋手啊!”
“嗯,于是呢?”吴越云依旧不觉得自己话里有什么错。
这下尚朝天彻底懵了:“吴老,您这两句话……听上去有些矛盾啊!”
“有什么矛盾?”吴越云耸耸肩:“该不会你觉得林睿昕和雷歧就是男子围棋的极限了吧?”
尚朝天这才有些回过味来:“那您是说……柳世贤?”
吴越云轻笑一声,依旧摇头:
“就拿这三个人说吧,当然都是现在最为顶尖的人物,可缺点不也都有吗?
“林睿昕不说了,练棋的时间都不够。
“小雷呢,还不是很成熟,天分也没林睿昕高。
“而柳世贤,虽然很勤奋、也对围棋饱含热情,但总感觉天资又差了那么一点点。
“明明三个人都找得出缺点,你凭什么说这三个人会是男子围棋的极限呢?”
尚朝天思考一下,又试探着问道:
“那您意思是,女子棋手的极限……也比他们三个要更高?”
“那当然!”吴越云不假思索。
看见吴越云这么副理所应当的态度,尚朝天愣在当场,不由得继续问道:
“可……哪怕是您,也从来没达到过他们三个的高度啊!”
“我又没那么有天赋!”
吴越云回答得很是爽快:
“我们那个时候,女孩子学棋的人少得可以。
“你也知道,就围棋来说,基数越大才越有可能出天才。
“在当年女子学棋基数远少于男生的情况下,我比不过同辈一些最顶尖的天才男棋手本就没什么奇怪的——就不提女性在体力及情绪控制上的确存在一定劣势了。
“如果,那时能有同等数量的女孩子选择学棋的话,我觉得肯定能够出现更有天分的女棋手。而如果那位女棋手足够努力的话,我觉得她未必不能够和刚说的那几位比一比。”
尚朝天眨眨眼,继续问道:
“可……近些年女孩子学棋的数量也上来了呀。但我觉得顶尖男女子间的水平差距,反倒较您那个时候大了。”
“哎,我刚不说了嘛:‘如果那位女棋手足够努力的话’。”
吴越云叹了口气,丝毫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在我看来,现在的男棋手和以前的男棋手,训练强度上没什么区别。
“但相比我们那个时候,现在的女孩子们就……”
老太太这话说到一半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倒是苦笑着缓缓摇了摇头,聊起了个具体事情:
“前几年的时候,莪还有些多管闲事。有次看队伍里有个小姑娘比较贪玩,就暗示她要再多练练,不过那女孩回了一句我印象很深的话:
“‘对我来说,不只有围棋,还有生活。’
“这话把我说得是哑口无言,甚至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不过我后来也想了想,其实她说的很正确:人嘛,总得活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现在生活条件也好了,是该好好享受享受。
“所以我也就及时住了嘴,以后再也没管过这种闲事儿。
“只不过,我可能和她们还是不太一样。
“对我来说,围棋就是生活。”
“围棋……就是生活。”
尚朝天难喃喃重复一句,随后深吸口气,很肯定地答道:
“吴老,您的这种态度现在也是有女孩子有的!这您放心!我保证!”
“噢,是吗?”
吴越云意味深长地笑笑,却没在这个事情上继续聊下去,反而又换了个话题。
“噢,对了!女棋手普遍不太能完全兑现其潜力,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信心不足。
“我们围棋界里,可是有太多人把女棋手当臭棋篓子了!如果天天被围棋界的一些高手及前辈说‘女人就是不行’,那怎么能在比赛及训练中保持良好心态呢?
“尽管……这也有我们女子棋手确实实力不佳的客观因素在。但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女子棋手要找自身的原因、设法提高实力,可其他人的言语打压,也决不能说没有影响。
“关键是,如果单就一般人这么说说也就算了。可这么想的人里,甚至还包括我们华夏围棋的领路人……”
听到这,尚朝天表情瞬间垮了,赶忙表态道:
“不是,吴老,您听我解释,我刚不是这个意思……”
可见到对方一下子急了起来,吴越云不禁失笑道:
“诶诶!朝天,你个退役棋手激动个什么劲儿啊?
“我说的是刚卫冕【棋圣】的林睿昕!”
“呃……是、是!回头我多批评批评他!”
尚朝天捏了把汗。
但他自然知道,自己要做的,绝不仅仅是训一训林大棋圣而已。
“啊?棋协居然给了我们那么好的倾斜条件?!”
同日中午,东江市,南方时代广场写字楼。
正在小办公室吃着午餐的艾简安接到芮昭来的电话,那叫个又惊又喜。
“嗯,是的安安姐。
“我想着既然进入职业了,那棋要好好练,直播也得好好做!毕竟要好好推广围棋嘛!”
“嗯嗯嗯!小昭喵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艾简安一时感动得都快哭了:
给这憨憨当直播经纪人以来,她什么时候主动来问过直播的事情啊!
不天天都是自己在苦巴巴地求着她这小姑奶奶赏脸配合?!
哎!熬了那么多年,总算是铁树要开花了!
可正当艾简安心里美滋滋之际,芮昭却话头一转:
“不过,还是不能太影响我练棋……
“所以得麻烦安安姐帮忙安排一下,就……在基本能够保证直播效果的情况下,尽量让我下棋讲棋就是,少让我做别的事情。可以吗?”
艾简安脸上的笑容稍稍有点凝固。
她此时的感觉,颇有点像自己被渣男的花言巧语、山盟海誓哄得一愣一愣之后,最后被人突然补了句“不过这些都得在不影响我和我爱人感情的前提下”……
哎,算了算了。
艾简安长叹口气。
不就是当二房嘛?都习惯了!
更何况夺宠这种事情,就得学会隐忍!
要知道,男人最烦给他没事儿添乱的女人,所以该安分时一定得安分!
这样才能不知不觉抓住男人的心,寻找到上位正宫的机会……
……诶等等!
好像对方不是男人啊?
呃……先不管,反正道理都一样!
“行——都听小昭喵你的!”
艾简安拉了拉语调说道:
“对了,这几天我也做了些初步规划,我和你先简单……”
可还不等艾大小姐对后续直播计划做个简单概述,电话那头的芮昭就突然打断道:
“啊!雷老师打我电话了!
“安安姐,就先不说了,我先接雷老师那边的电话!
“直播规划我就不听了,我相信你……再见安安姐!”
“啊?!喂……”
然而艾简安还没跟上话,那头芮昭已经挂断了电话,只剩一连串急促地挂断音。
“唉……这什么大猪蹄子啊!”
艾大小姐忍不住无奈地再吐一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