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的少女收紧渔网,发现一个男人正安详地躺在里面。
她把他拖出来,打量着他。
宽阔的背和肩膀,强韧的身躯,浓厚的眉毛,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脸庞上,长着一双像女人一样,清澈柔弱的双眼。
少女轻轻拍打他的脸,唤醒了男人。男人睁开双眼,比景色更美的事物出现在眼前。
夕阳的光辉勾勒出她的面庞,与她那一头烂漫的金发交相辉映,乌金映在她的浅蓝色的眼眸里,像是清澈的深湖中藏着发光的宝藏。
霎时间,他感到自己得救了。
时间静止了一小会,男人才从少女的眼眸里回过神来,脑海里是他不曾记起的那些生长在海底的鲜花和野果,村落里的月光和舞步。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问。
“我……不记得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好像是。”
少女看见男人脖子上的四块护符,不禁疑惑地看着他。
“你明明是这里的人啊。”
说完,少女掏出藏在衣服里的护符,拿起来给他看。
“你看,一模一样。只有我们这里的人才有这样的护符。”
“那这是哪里啊?”
“这里就是这里呗。”
“……哦。”
夕阳的光辉踩着海浪走到冰面上,剔透的冰映着金红色的夕阳。
“走吧。”少女拉住男人的手,“我带你回家。”
男人站了起来,一只洁白的海鸟飞来落在他肩上,又飞走了。
少女笑着说:
“就叫你哈维特吧。”
“那你呢?”
“我叫布兰登。”
布兰登带着哈维特走向她的家,两个人在一片冰天雪地里行走,走过雪地,走过深林。林子里的树木即使在这一片冰雪中也绿着叶子,洁白的雪地上看不见一点落叶。
恍惚间,两个人到了。
哈维特看见一座石制的城堡,城堡灯火通明,围墙上站着卫兵。外围门口,两个卫兵站在火把旁。
布兰登带着哈维特走近,卫兵拿起火把照亮,看清了布兰登的脸,礼貌地询问她身边的人是谁。
“我捡的男人。”
两个人走过场院,进入城堡。室内并没有哈维特想象中的那样雍容华贵,硬要说的话,完全可以用大和简单两个词来形容。稍微有些暗的灯火下,大厅里坐满了人,都在喝酒吃肉,大声喊叫,向因醉酒发生争执而大打出手的人们高声叫好。大厅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木制长桌,长桌的尽头坐着一个魁梧的男人,一头金发向后高高扎起,大眼睛里装着蓝色的瞳孔,浓密的眉毛和络腮胡格外显眼。
男人看了过来,打量了一眼哈维特。
“你怎么又跑出去了?”
“捞鱼玩儿。”
“捞上来个男的?”
“嗯。”布兰登说:“爸爸,让他住在咱家吧。”
“你怎么总是这样,都这么大了还任性。这个男的到底是谁?”
“我都说了啊,我捞上来的。”
“搁渔网?”
“对啊。”
“从海里捞上来的?”
“对呀。他失忆了,多可怜。”
“不行,没有底细的男人怎么能留在身边?”
布兰登小步跑到她父亲面前,坐在他大腿上,拉起男人巨大的手轻轻摇晃。
“啊呀爸爸,都告诉你了,他是海里捞上来的,你就收留他嘛。求求你了。”
本就醉酒的壮汉开始支支吾吾,终归还是向女儿的撒娇屈服。
“好吧。让他打扫马厩去。”
“谢谢爸爸!”
布兰登站起来,走向长桌,拿起一大块面包和一块肉,还有一杯麦芽酒,走向哈维特。
“我爸爸同意了。你就先在我家里做些杂活吧。愿意吗?”
哈维特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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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睛地看着布兰登,温暖的灯火下,她美丽的脸庞好像在闪闪发光。
“愿意。”
布兰登对着他笑,把手里的食物递给他。
“喏,吃吧。”
哈维特接过来,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布兰登站在他面前,背过手微笑地看着他。
“我没见过那个男人。那是谁?”布兰登的母亲走过来询问她的丈夫。
“咱女儿捞上来的一个男的。”
“啥?”
布兰登的父亲咽下一大口麦芽酒。
“你咋听不清,”他提高音量继续说,“咱女儿,在海边儿,拿渔网,捞上来的男的。”
“什么!”
“老娘们,耳朵坏掉了。”
终于,宴会在最后一个人醉倒时结束,哈维特走近马厩,睡在马草里。城堡里的女人开始收拾杯盘狼藉的大厅,布兰登的母亲把她叫过来,低声询问她。
“那个男人,叫什么?”
“叫哈维特。”
“他到底是从哪来的?”
“你怎么也不信啊,就是从海里捞上来的嘛。”
“你喜欢他?”
“没有!我才刚认识他。”
“我告诉你,你是领主的女儿,你只能嫁给另一位领主的儿子。”
布兰登心不在焉,随口答应。她不在乎这些规矩,这些规矩根本关不住她。
“你认真点!你也大了,婚姻可不是儿戏!你知道你爸在外面战斗有多危险吗?让你爸省点心吧!”
“男人们拿着剑砍来砍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布兰登说完就转身离开,留下母亲在原地无话可说。
哈维特在黑暗中躺下,马儿们都已经站着睡着。
他是谁?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这里又是哪?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可那又怎样,又有谁能知道?
他并不惶恐,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有个熟悉的过往,熟悉的来处,就在嘴边,只不过说不出来。
不过他觉得不重要,他反而觉得很轻松。
月光渗过墙壁透进屋里,哈维特钻进马草堆,闭上眼入睡。
哈维特很满足这样的生活。每天干完他的活,他就会爬上马厩的棚顶,坐在那里看夕阳。布兰登时不时拿城堡里的剩饭给他,渐渐地越来越频繁。吃完饭后,她也爬上棚顶,坐在他身边,两个人一起看日落,什么也不说。
布兰登只在吟游诗人的讲述里听到过这样的男人,没有父亲战团里的男人身上那样凶恶的煞气,或是为了上位勾心斗角的丑恶嘴脸,而是这样的纯真而干净,就像一只洁白的鸟。
不知不觉间,太阳在二人面前落下了好多次。躲过父亲的视线,偷偷给哈维特带一些食物,然后爬上马厩的棚顶,和他一起看太阳落山成了布兰登最快乐的事。
她自己也慢慢察觉,情愫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慢慢长出枝叶。
一段时间后,布兰登的父亲从战斗中凯旋,城堡里又举行了晚宴。布兰登坐在父亲旁边,战士们在城堡里大口喝酒吃肉,男人的叫喊此起彼伏。
“奥兰叔,你给我来个大猪腿!”布兰登兴高采烈地对着父亲的心腹说。
“好嘞,你也到了长身体的时候啦!”
奥兰抽出一把短剑,左手抓住猪蹄,右手反手握剑直刺下去,把烤猪腿切了下来,递给布兰登。
“看这大猪腿,哈哈哈哈!”奥兰笑了出来。
布兰登拿起木盘接过来,顺手拿起一杯麦芽酒,开心地走出大厅。
布兰登的母亲坐在长桌尽头,看着离去的布兰登,心里很是担忧。
“你得管管,不能再让她这样任性下去了。”
布兰登的父亲又喝了一杯麦芽酒。
“管啥?”
“你瞎吗?管布兰登和那个捞来的男人啊!”
“为啥管?”
“你傻吗?你想把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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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女儿嫁给一个看马的?”
“哦!”布兰登的父亲恍然大悟,把手里的空酒杯缓缓放下,目光变得严肃而深远。他沉默住了。一番激烈的思考过后,他再也无法抑制他握紧的双手,拿起另一杯酒,端起盛着炖肉的木碗,再一次开始疯狂地痛饮和咀嚼。
布兰登的母亲翻了个白眼,拿起她的银酒杯,喝了一大口果酒,也开始吃饭。
布兰登走过大门,飘逸的金色长发抖落大厅里的灯火,她顶着晨曦般的光辉走进黑夜里,走向哈维特的马厩。
她用脚尖轻轻踢开马厩的门,马儿和哈维特都还醒着。
坐在马草里的哈维特站起来,迎接她,好像他从不是打杂的下人,她从不是高贵的公主,只是一个男人在迎接一个带着礼物的女人来家中做客。
“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哇,大猪腿!”
布兰登被哈维特睁大眼睛的模样逗得大笑不止,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听起来竟是那样活泼有力。
两个人坐了下来,哈维特大口地咀嚼,布兰登两只手托着脸,笑着看他。不一会,大猪腿下了肚,麦芽酒杯见了底,月光又渗进屋里,照在布兰登的头发上,金色的秀发映出银白色的光辉。
“你怎么总是给我送东西吃呀?”
“你猜猜呢。”
“是因为你很善良。”
“为啥这么觉得?”
“你把我捡回家,给我活干,给我饭吃,这多善良。”
“那我怎么不给那一堆卫兵送东西呀?”
“他们有你爸养着呀。”
布兰登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撅起小嘴。
“你真笨。”
“那是因为什么啊。”
“笨死了。”
哈维特傻眼了,呆呆地看着布兰登。布兰登又被他傻傻的样子逗笑,微笑地看着他。
“你每天在这里打杂,不觉得无聊吗?”
“不觉得啊。”
“你就不想干点别的吗?”
“干啥啊。”
“你看别的男人,每天都跟着我爸出门打仗,攻城略池,壮大自己领主的势力,自己也跟着享受。”
“那不就得杀人吗?”
“是啊。”
城堡里突然传出一阵欢快的哄闹,灯火下的人们唱起了歌。
哈维特低下头沉默在原处,一个熟悉而渺远的夜晚从他的脑海里涌现,同样的黑暗里,同样的歌舞声,只不过是不同的语言。
那个夜晚是谁的?是他的吗?还是说,记忆里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夜晚里,他懂得了思念。
“我不想杀人。”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杀人呢。杀来杀去,又能剩下什么呢。都是人,互相帮助着,好好活下去,不好吗。”
是啊,她也讨厌杀戮。可杀戮靠着人性滋养,她也做不了什么。
但她很感动。起码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和她一样天真。
布兰登月光般浅蓝色的眼眸泛起波浪。她深情地对他说:
“你真善良。”
可是哈维特哭了,滑落的泪水惊动了她,她赶忙伸出双手轻抚他的泪颊。
“怎么了?”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好像是我的记忆,好像又不是。”
“你想起了什么?”
“我……我想起了家……想起陌生又熟悉的脸……还有夕阳……”
“很悲伤吗?”
“……嗯。”
布兰登张开双臂,把哈维特抱在怀里。背后的手轻轻抚摸哈维特的头,柔顺的头发乌黑浓密,哈维特像是一头受惊的野兽,在她的怀里得到了安抚。
“现在这就是你的家。”
结实有力的臂膀环住布兰登的身体,哈维特把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眼角的泪闪映着月光。
“谢谢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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