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冷了,北疆的风不止地呼啸,空中狂乱地飘着鹅毛大雪。战士们的披肩在寒风中飘摇不止,从远处归来的斥候被风雪刮得只剩下一缕纤细的影子,一边走来一边在大雪中摇晃,就像寒夜里被风吹得垂死挣扎的火苗。
“真是巧啊。”
“是啊。”
“休息的好吗?”
“嗯。”白原真放下手中的杯,“终于安静了。”
战将军把手中的长刀挂起,拿起白原真的杯,倒满了茶。
“喝点吧,对身体百利无害。”
白原真拿起杯,吹了吹,试探着喝了几口。
“有股清香。好舒服。”
战将军看着他笑出了声。
“不错,你挺会喝。这玩意可是比酒还带劲!”
“也会醉?”
“更甚。会睡不着。”
“那你成天喝这个,不得困死了?”
战将军听了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白原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就收回视线专心喝茶。现在的他没有心情开玩笑。
“打我当上将军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这么说话。当初见到你时,你还是条只会犹豫的傻狗呢。才几个月不见,没想到你还在战场出了名。知道他们管你叫什么吗?”
“什么?”
“战神。你一个人杀了将近三十个青贼,怎么杀的?”
“用刀。一手一个,砍。”白原真不耐烦地说,“而且不是我一个人杀的。”
战将军的眼神重重地凝在白原真低下的头上。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在战场上失去了唯一的朋友,也算是他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但是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毫无意义,苦难留下的伤痛永远都只能靠当事人自己承担。
更何况,眼下他还需要这个少年的帮助。
“秋天里,你像条疯狗一样跑进我的队伍里,说要从军。你为什么从军?为了报仇?”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没有为什么。”
“人会干没有理由的事儿?”
埋头喝茶的白原真突然昂起脖颈,愤怒的双眼直视着战将军,压着声音说: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谁都他妈问我为什么!有什么意义?就算为了点什么又能怎样?不过是在战场上互相残杀的畜生们想出来安慰自己良心的狗屁借口罢了,你还好意思问?”
白原真低下头骂了句脏话,又开始喝茶。
“你看看自己那副样子,”战将军立刻
(本章未完,请翻页)
轻蔑地说,“就像条丧了家的野狗。我可不信你当初就是心血来潮想去战场这人间地狱里玩玩。更不信一代战神只是个因为走投无路想要苟活才走上战场的平庸的俗人。”
白原真眉头紧皱,拿着杯的双手握紧。
“告诉我,为什么从军。”
他闭上眼睛,又看到了李淳死去时僵硬的脸庞。
他回忆起过去,从不久前的那个日落开始,直到现在他失去了仅剩的友人,坐在恩人的帷帐里。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里上演,经历了那么多杀戮,现在连他自己都快要忘了初心。
“青族人杀了我全家。我想上战场杀狄贼,不让这样的事再发生。我想要和平,我想要每个人都能……爹娘,儿子,闺女,都能和亲人一起好好活着,不用受这样的横苦。”
“可是呢?”
他想起李淳流泪的那个晚上,想起他临死前看着自己的眼神,他握住自己的护符时他手上渐渐消散的力气。
“可是李淳告诉我,就算没有战争,人们的生活里也仍旧很苦。他说,人们的暴行是杀不死的,我杀与不杀都没什么用。”
白原真把茶杯放下,无力地说:
“都白杀了。”
战将军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同情。可他已经在战场上度过了太多岁月,见过太多死亡,短暂的恻隐敌不过从沙场生还后的冷漠。
“那你为什么还杀的那么起劲?你可不光成名之战这一次军功啊。”
白原真又想起李淳,想起他的深棕色的眼睛,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感觉,想起他爽朗又狡黠的笑声,天冷时一起抱团入睡的夜晚……
他流泪了。他忍住不抽噎,颤抖着低声说:
“因为李淳。”
他拿起戴在脖子上的护身符。
“他告诉我,一切都有理由,只要遵循这个什么神的指引,就能找到意义。”
“那你找到了吗?”
白原真愤怒地握紧拳头,眼眶通红,泪水从眼角流下,脸庞因为愤怒而颤抖,他恨不得把手里的护身符捏碎,可这是李淳留下的唯一的遗物,他又只好松开。
“你们拜的这个狗屁天神,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唯一的朋友死在我怀里!这就是我上战场的意义?”
战将军看了他一会,俯下身来,拿起一杯茶,解渴一般一饮而尽。
“我明白你的感受。青族人杀了我妻女。”
“又不是我的妻女。”
“但我也上了战场。和你一样,我也为了和平而杀戮,杀出了名声。那时候,他们也管我叫做战神。”
白原真抬起视线看向战将军。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但我没有迷茫。孩子,你从小在山里长大,没见过世面,你那位死去的朋友告诉了你山林之外的人间疾苦,对你来说难以接受,这也合乎情理。不要太愤世嫉俗了。你的每一次杀敌都是有意义的,如果没有我们守卫北疆,泱国的百姓会遭受更大的苦难!”
战将军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叫战毅。毅力的毅。我也不知道我爹给我起这么个名是啥意思,难不成他生了我就是为了让我当兵?我从军后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每日都活在对我妻女的思念里。现在我眼睛一闭上就看到我媳妇的脸,还有我女儿抓我胡子的小嫩手。你也是一样吧?你现在肯定不敢睡觉,怕梦见你那位李……李什么?”
“李淳。”
“李淳。怕梦见李淳的尸体吧?没事的。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开始梦见李淳活着的样子,梦见你们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会活在你的梦里,活在你的脑子里头。”
战将军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而这个,就叫做思念。”
“思念?”
“对,思念。很伟大的东西。”
“……伟大?”
“就是非常厉害,厉害得惊动天神。”
天神?白原真不禁疑惑,该是什么样的东西能惊动天神?
“准备归队吧。李淳说的对,晚些时候你总会找到答案的。这就是人生,人生总是后知后觉的。要是什么事做之前就知道了,那还不如死了呢。”
“可我不想再杀人了。”
“你想当逃兵?”
“可归队后干什么?再去杀人吗?”
战将军伸手放在白原真的肩膀上,眼神里透露着期待和请求。
“和我联手,干一件只有战神能干的事。”
战将军起身拿起长刀挂于腰间,向门走去。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站在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马皮袋子,扔给白原真。
“这是什么?”
“酒。想睡觉的话就喝点。”
说完战将军就走了。白原真看着手中的酒袋,犹豫了一会。他试着闭上眼睛,发现自己看到的还是李淳冰冷的面庞。
他犹豫了好一会,最后,他皱紧双眉,猛地站起来,用力打开盖子一饮而尽,把袋子一扔,缓缓坐下身来,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他晕头晕脑地坐了好一会,终于坐不直了。他像是被击昏了一样倒下,眼皮再也无力抵抗睡意,闭上眼睛睡着了。
梦里,家人和李淳的尸体整齐地躺在面前,他站着注视着四具死尸,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注视了一整晚。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