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迁第三年的夏天,继亳(bo)攸之后,邢丘也初步落成了。
不过,备受闷热之苦的攸侯喜并没有马上搬到邢丘居住。
以长勺殽(yáo)为首的一众王室军队将领,对于攸侯与爊(āo)方也就是黑岩部落交好,始终抱持着激烈反对的态度。
既不能出兵攻打爊方,又不能阻止邢丘的营建。现在攸侯喜竟然还打算迁居,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拦下来。
否则,自己这些人在以后还能有什么发言权?
让长勺殽没有想到的是,攸侯竟然一口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难道,攸侯喜的脑子真被烧坏了?
攸侯盯着坐在自己面前,若有所思的长勺殽,心里却暗笑道:先公说得没错,尔等匹夫,真是惟知小节,不晓大义呐。
幸亏先公已有计策,届时你们自然就明白,要跟爊方通好的道理了。
“殽啊,”攸侯喜的话,让长勺殽回过神来,“邢丘虽然已经建好城墙和宫殿,但是住宅区和工坊区,尚在营造之中。
既然孤不便前去,那么你可愿意替孤走一趟吗?”
许久已没能驭驷驰骋的长勺殽,得知这回可以借用攸侯喜的马车,忙不迭就恭敬从命。
殷商王朝的畜牧业非常发达,牛马众多,而攸国作为同姓诸侯国、王室征讨淮夷的前哨基地,自然也拥有不少驵(zǎng)骏。
不过,这都是东迁之前的事情了。
为了避免引发美洲原住民的大规模染病和死亡,雷翰晨只允许攸侯喜一行人,携带少量马匹和水牛登上游轮。
或许因为水土不服,这三年来,大批的牛马相继死去。
虽然当初并不是雷翰晨有意为之,但现在,殷商遗民已经到了非驯化美洲野牛不可的地步,否则就没办法继续维持原有的生活形态。
就以长勺殽来说,身为一名小贵族,在替王室服兵役的时候,他的作战序列,属于战车兵。
为王室制作各种酒器,这是他从祖辈继承而来的职业;但他的内心,其实更愿意成为一名驭车手或者说车夫。
因此,长勺殽非常享受沙场征战的时光。跟攸侯喜不一样的是,他之所以享受作战,只是因为能有一展车技的机会。
不作战的时候,他或者要督造酒器,或者要在商纣王宴饮的时候入宫伺候,诸事缠身,根本没有机会离开殷都城门。
现在倒是永远离开了,然而所有的马匹和牛只,又都让攸候喜征收了去。完成这次任务,下一回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再快意驰骋呢?
长勺殽驾着马车一路飞驰向北,内心思绪万千。待得他回过神来,已然到达邢丘的东门。
这时候,却恰巧碰见黑岩率领十几个族人,带着山货前来邢丘贸易。
所谓贸易,主要是双方以物易物。野牛皮最受欢迎,因为黑岩部落的鞣皮工艺尚可;而野牛肉的势头就差了点,熏制而不是用盐腌,口味让商朝人有点不太适应。
蓝橡果就更逊一筹,黑岩的族人过于勤快,先在自己营地把橡果煮熟了再带过来,结果商朝人同样不太欣赏橡果的口味。
作为交换物,黑岩的部落获得的只是一些陶器,木器,骨器甚至石器。
这倒不是因为商朝人有意压价,毕竟雷翰晨的意思,攸候喜的命令,那都言犹在耳。
首先,黑岩部族的货物基本属于原物料,商朝人拿到之后,还要再加工一番。
其次,别说黑岩本人愿不愿意出大价钱买了,按照攸侯的诰(gào)令,所有青铜物件都是管制品,不许外流,这还咋跟人家卖?
这些弯弯绕绕,黑岩倒不在乎,他只是想来邢丘吃“猫头鹰部落”的烧烤而已。
长勺殽原本打算跟黑岩一行人直接擦肩而过,谁知这黑石头却从身后叫住了他:
“你好啊,猫头鹰部落的勇士!”
“衣……”
驾着马车的长勺殽转过身来,“夷人”这个词几乎已经到了他的嘴边。
下一秒,他却愣在当场,硬是把后半截话又吞回肚子里去。
黑岩的旁边,是一位穿着商朝平民服装的女子。不过,这件服装明显袖子和衣摆都被改短过,而且……
而且,这似乎是用兽皮,野牛皮做的?
再仔细看这名女子的脸庞,赫然是一名爊方的夷女!
只是,这名夷女为何长得这般……
内心持续涌现的想法,让长勺殽不断暗自摇头——吾等殷商贵胄(zhou),怎能被区区夷类所迷惑?
黑岩盯着神情古怪的长勺殽,好一会儿才忍不住用笨拙的殷商雅言问道:
“这位勇士,你叫了我的名字,却忘了想说什么吗?”
听得黑岩的话,失了神的长勺殽才反应过来,觐见过攸侯的这个夷人,名字就叫做瑿(yi)。
“咳……瑿啊,你们爊方,今天是为何事而来邢丘?”
“猫头鹰的勇士,我们来换几个大陶罐,这几天巫师让我们在树林里多收集一些草药,之前的小陶罐都装满了。”
“哦……尔旁边的这名女子,又是何人呐?”
黑岩对着长勺殽笑了笑,一边向他介绍说:“这是我的妹妹,叫做人鱼(hoo-soo''-pe)!”
鳠(hu)?
长勺殽叹了口气:此女若是生于我们殷商族,必定不会拥有这样一个粗鄙的名字!
也罢,反正也不干自己的事。
长勺殽正准备挥鞭,驾着马车离去,黑岩却又对他说:
“猫头鹰的勇士,你这个会动的木头架子,我妹妹想试着坐一次,可以吧?之前,你们的酋长也曾经载过我呢!”
啊这,这是什么操作?
长勺殽本想拒绝,叫做鳠的女子,忽然对着他嫣然一笑……
进得城门,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立刻答应了夷人的要求!
唉,这些夷类,真是奸猾之至,奸猾之至呐……
“夷什么?”鳠扶着车把手,站在长勺殽身旁,听到他嘴里的低声念叨,不禁问了一句。
这个女人,竟然也懂得雅言?
看着鳠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长勺殽顿时觉得心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我……我是想说,攸泽的鱼,看来也可以试着相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