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院里却还剩好些, 改日带你去吃如何?”
“我……我要回去问过爹爹。”
景深轻嘁了声,这时两人已走来楼阁之上,夏意将西阁里的灯与窗楹张望几番,又去东厢瞧了瞧,才发现阁外还有一敞豁平坐之地,摆着张长桌与数把交椅。
欣喜指着外边儿问景深:“我们能坐外头么?”
阁内天光略有些暗,即便亮着五六盏灯都不及外边儿敞亮。
“能自是能,不过近夜风挺凉。”
“不凉不凉不凉,就当坐在院里石凳上。”她笑吟吟跑出去坐下,俯瞰院中树池。
听她说起院里石凳,景深还颇有些介怀,本以为回若榴后就又能欢喜住在小院里,哪想他只是在院里绕过一圈就又回京城来。
他坐去她对面,相隔不远,忽然问她:“你想回若榴么?”
“当然想的呀,日里夜里都在想……”许是觉得这话说得不妥当,又补充道,“他们待我都极好的,可我不论说话做事总有些不自在。”
“那——”景深将要开口,就来人抬了两盏羊皮灯上来摆在外头,点亮后饶是秋风底下也不会灭。
人下去后,夏意才接着问他:“你方才想说什么?”
景深撑着半边脸盯她,良晌才问:“那你想一辈子都呆在若榴?”
夏意想,她大概是明白他意思的,然而那话从来只在信里见过,而今与他有一年未见,虽没生分,话次间却还存着些拘谨,若这时摆明来她定答不出来。
干脆伸手抚了抚羊皮灯盏,说另一回事:“你还没与我说你的身世呢。”
这场景倒是像极了一年前日蚀那日,心知肚明的小姑娘拙劣地避开他的话,不过他并不急着问出口,在那之前,他得先凶凶她。
这会儿但轻嘆声,松开撑着脸的手,抵去下巴上才问她:“我的身世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何差别?”
“纵然没有差别,我也想知道啊。”
“咳,你方才可听到阿溟唤我什么?”
夏意回想下,摇头:“那时我教阿去抱着,头脑空空什么都没听见。”
“那你头往前些。”
景深像招小猫小狗那样朝她招了招手,她听话照做,往前探探头,景深也往前伸了截,低声耳语。
待二人重新坐好后,一个眼张得圆圆的,另一个腼腆莫名。
圆圆眼惊讶:“你这般厉害的呀?”
“……”景深腼腆之余教她噎了噎,“嗯,还行罢。”不过就是有个王位继承。
幸而这时有两个丫头送了第一道菜上来,及时终止了二人干瘪无趣的交谈,不过只是两碟开胃小菜,菜名叫做“春兰秋菊”,苏子微渍过鲜红青梅滷汁,杂和梨橙蔗霜,色泽鲜艷,口感酸中带甜。
夏意小抿了口就亮了眼,登时什么都忘了,夹起果肉蘸青梅滷汁吃个不停,可惜开胃小菜只是小菜,没吃几口就见底了。
这一开胃,当真更饿,随后送来第二道菜,两只蒸螃蟹,盛螃蟹的托盘里不单有醋,亦有一份梅卤,听说蘸着梅卤吃螃蟹是宋人的吃法,比蘸醋多出些别致风味。
况且吃的是湖蟹,味道更是鲜美至极,夏意吃过后巴巴儿问景深能不能再吃一只的话,景深自然是摇头:“螃蟹性寒,姑娘家不得多吃,待会儿还有……”
他没把话说完,夏意也没把话听完,她只觉得如今的景深已不如一两年前能吃,心猜他这下应该不会长个子了……那她再努力长高些,兴许能有他肩膀高。
想着可怜巴巴端起蔗汁抿一抿,下一道菜点也就送来,碟上扣着个盖子,才揭开一道缝隙就闻着蟹膏肉的香气,打开后见是道蟹酿橙,大颗黄橘削顶剜瓤后填了蟹膏与蟹肉进去,以橘汁、酒、醋与水蒸过味香而鲜。
不单味香鲜,菜式模样也是极好看的,夏意左看右看都下不了手,嘆喟道:“若我有一个能存住好东西的匣子就好了,不论甚么时候放甚么东西进去,再拿出来时都还是原本模样。”
她在天马行空地幻想神奇匣子,对面景深则已从怀里摸出了那个午间沾了些茶水的荷包,正蠢蠢欲动要丢去桌上凶凶她时夏意就叫他声。
抬到一半的手又教他压下去,莫名心虚:“何、何事?”
“我想再尝尝那个石榴酿……”
她今日实在是吃畅快了,竟还想着喝酒。
不过去岁秋日他送的直到夏日里才收到回信说喝光来,拢共一小坛酒,还是她与先生努力大半载才喝净的,这会儿却主动出言要喝。
便先满足她这个小心愿罢,他想着又教人送石榴酿来,却听厨子传话道石榴酿性温,不宜与螃蟹一道吃,是以只给二人斟了小两杯送来。
夏意端着酒盏浅浅抿了一小口,转头又换小匙舀蟹膏吃。景深则一饮辄尽,见了她的动作后便知道那坛酒为何喝得那般慢了。
只是眼下不是笑话她的时候,而是要与她说说道理,于是停在膝上许久的荷包又被他提到手上,推去夏意面前。
她停下小匙,看了微有些脏的荷包两眼:“怎在你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