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这一天,凤阳张灯结彩,这还是大明立国以来第一次凤阳卫兵马入京师作战。加上高墙卫在中都民间的声名甚好,所以,一大早城门外的官道上便挤满了前来为朱平安等人送行的百姓和士绅。
兵部的命令是征调中都一千五百士卒赶赴北直隶顺天府,但此次出动的却足有两千余人,除了正式的战兵一千五百人之外,还设置了五百余人的辅兵营,主官便是洪胖子,副官是黄公辅当初留下的十名亲兵中的队正成震。也便是当初在码头解杨廷麟之围,斥走盐丁的那名络腮大汉。
辅兵营原有三百人,都是出自于流民中的青壮和破落军户。只是此次出征携带的装备器械过于繁多,仅是马车便足足装了一百五十多辆,所以,又临时征调了两百人。
时至严冬,辅兵营统一换上了下发的棉袄和皮坎肩。在寒风的吹拂下,辅兵们一面用羡慕嫉妒的眼神打量着不远处盔明甲亮的战兵,一面不自觉的抚摸自己的新衣,悄悄挺起了胸膛,接受着周围百姓的评头论足。中都的兵爷们,许久没试过如此的荣耀了。
辅兵营队列中的一个身材健硕高大的士卒,偷偷的将头上的皮帽向上推了推,两只散发着精光的眼睛打量着远处被一众文武大员围在中间的朱平安。
高墙卫士卒统一着装,身穿统一制式的铠甲亮相于人前。这还是头一次。文官武将们惊诧于朱平安麾下士卒的精悍的同时,心中也在暗暗腹诽路振飞对于其弟子的偏心,这定是路振飞以公谋私。将大笔的资财花费在高墙卫的身上,才打造出如此的雄兵。
不过回头一想,再精锐又有何用,还不是要上阵厮杀,用血肉之躯抵挡那鞑子骑兵的铁蹄,那些鞑子可是生吃血肉的蛮夷,京营和边军的精锐尚且未有胜绩。更何况这些出初茅庐的新兵,别看如今威风八面。上了战场可就那说了。
如此一想,文武官员的心中顿时平衡了许多,更多的赞美、阿谀之词便如挥泪抛售一般铺天盖地的向着朱平安等一众高墙卫军官猛砸过来。
朱平安冷眼看着这些文官武将的拙劣演技,心中却不禁暗自冷笑。
路振飞在一旁也不插言。轻抚颌下的长须,直到看看时辰将近这才打断了文武的表演。他心中清楚,自己收了朱平安这个武官为弟子,如今在士林中已成为笑谈,一部分迂腐的官员甚至干脆明言与路振飞从此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这虽是路振飞最为不屑的一点,但同时也是他最感痛心之处,国事如此,朝廷和士大夫集团依旧流于意气之争。对于国家大事丝毫没有助益。
路振飞不屑于于这些文武官员过多纠缠,径直命人端上三杯烈酒,看着朱平安一饮而尽。“本官没有别的交代。尔等皆是我凤阳子弟,万望尔等心怀家乡父老之期望,奋起杀敌,报效朝廷,为我中都百姓争光添彩!”
朱平安不顾全身甲胄在身,依然双膝跪倒。口中说着“恩师保重,学生拜别”的话语。眼泪却止不住的掉落下来。
从后世穿越至此,以一介孩童之身面对王府和中都的尔虞我诈,其中少不了战战兢兢,惶恐度日的经历,但在这些岁月中,却遇到始终照拂自己的一些人,例如姚少钦、曹无伤、木先生、木语菱,当然,还有这位不苟言笑,却自始至终在身后关注自己成长的恩师。
路振飞也有些动容,顾不得身旁文武的目光,双手将朱平安搀起,口中地上叮嘱道:“为师昨夜细查近日邸报,朝中大计始终未定。此去务必多加小心,兵部既然命你归建宣大督师,你便紧跟卢象昇,此人忠肝义胆,虽是文官,其祖上却是军户出身,必不能小觑与你。况且他与为师也有些旧交,必定会多加照拂!”
朱平安重重的点头。
临别之际,路振飞拍拍朱平安的手臂,悄悄的指指城楼的方向,这才返回。
朱平安一愣,抬头看向城楼,远处的城楼脱口,影影绰绰的显出一个身影来,长须灰袍,手搭凉棚,正在向自己的方向看过来。
朱平安心头一热,他没想到路振飞竟然将朱聿键带了出来。平心而论,虽然与今世的这个亲生父亲交流不多,感受的关爱也少之又少,但此时此刻,父子之间的那种血脉相连的感情却是毋庸置疑的。
朱平安上了马,麾下诸将本是等待他的命令,但朱平安却呆坐在马上,向朱聿键的方向看了许久,良久,这才一句马鞭,高喊一声,“大军开拔!”
凤阳城外顿时人喊马嘶,百姓们爆发出一连声震动天地的欢呼。高墙卫两千士卒缓缓开拔。
朱聿键看着朱平安身披大红斗篷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队列中,不由得长叹一声。“大伴,你说吾这一脉是不是都是傻子啊?”
邹靖吓了一跳,赶忙躬身回话。“王爷何出此言?”
朱聿键缓缓的抬起头,阳光刺眼,寒风铺面,深吸一口气,却是格外的爽利。朱聿键嘴角一呡,露出一个孩童般的笑容,其中却饱含着无穷无尽的伤感。“为了朝廷,为了报效当今天子,吾亲手将自己送进了高墙。今天,同样的原因,吾又将自己的长子送上了战场,你说,这天底下到哪里去找像吾父子一般的傻子啊!”
朱聿键忍不住纵声长笑,小声虽然淹没在城下的鞭炮声和欢呼声中,但其中的寂寥和失落之意却扶摇直上,冲上九天。
……
辅兵营押运器械粮草居中出发,身后是三百精锐骑兵,张二狗作为亲兵队队正,却留在了最后,叩头拜别了老娘,张二狗看向扶着老娘的一名衣着简朴的女子,却是忽然涨红了脸颊。
那女子却是冲着张二狗盈盈一礼,“张二兄此去切要小心,家中一切无须担心,幼娘虽未入门,但你我二人已经订下婚约,幼娘自为张家之人……!”
一番话说完,幼娘也已是满面通红。张老夫人笑意融融的看向自己的准儿媳,刚要呵斥自己那羞赧的儿子几句。一旁顶盔贯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张大狗却赶了上来,滚鞍下马,冲着兄弟的背部给了一拳头。
“莫做小儿女态,别忘了你我如今可都是有品级的武官,速速归队,莫要让大人久等!”
张二狗这才笑了笑,冲着幼娘一拱手,轻声说了一句,“多谢了!”这才飞一般的上马,去追赶朱平安的大队。
张大狗刚要上马,却又返身回来,给自己的娘亲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娘,您和幼娘但请放宽心,二弟跟在大人身边,必然万全。倒是你们,莫要牵肠挂肚,我一定将二弟完好无缺的带回来和幼娘成亲!”
张老夫人含泪带笑点头。幼娘的头却愈发的向下低去。
辅兵队伍中的那名高大士卒,诧异的看看张氏兄弟这一大家子人,跟着大队向前走去。如果朱平安此时能够见到这名士卒,一定会惊讶的喊出声来。
这人正是曾在一阵风王金勇军营中和朱平安交过手的李如靖。
李如靖来到辅兵营不到半个月。凤阳卫奉旨驰援京师,辅兵营人手不够,对外招收两百青壮,流民中自有大批合适的人选。但高墙卫挑选人等却是格外的挑剔。李如靖身材高大健硕,而且还识字,因此很快便被招录其中。虽然朱平安对于麾下进新人有着一整套的考核程序,但时值乱世,又逢战时,李如靖的身份也就查的不是那么细致。
崇祯十一年秋末冬初,李自成闯军被大明三边总督洪承畴和陕西巡抚孙传庭击溃,仅率十八骑遁入陕南商洛山中。张献忠率残部向五省总督熊文灿投降,目前驻扎于谷城,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再起。
张献忠将麾下四万军队分为四个营,但其中也只有老营属于他本人的嫡系部队,由自己的四名义子统帅,共有一万五千余人,其余的都是归附于张献忠的大小势力。
鞑子入寇的讯息传到谷城,大明官军军心浮动,洪承畴、孙传庭和熊文灿虽竭力封锁消息,但军中还是很快得知了朝廷将要抽调大军入援京师的消息。
驻扎谷城和张献忠和同样盘踞在不远处房县的罗汝才的心思立刻开始活络起来,彼此间信使不断,同时又暗中派出大批的哨探,深入北直隶和山陕打听李自成以及鞑子与官军交战的信息。打算得到确切消息后,趁官军北上的良机再次竖起反旗。
而李如靖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再度回到了凤阳。张献忠不甘久居人下,同样他也很清楚李自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一旦再度起兵,向哪个方向扩充和发展势力是个问题,因此,他着眼于未来,派出探子深入南直隶和四川一带,打算为将来起兵做好准备。
而当天,李可望被朱平安一枪砸落马下,回去之后,养了一个月才算恢复元气,这让李如靖对朱平安始终耿耿于怀,因此便主动请缨来到了凤阳,却是正好遇到高墙卫辅兵招人。
李如靖心念一动,便带着两名心腹索性混了进去,打算抽时机报一箭之仇,砍下那官军狗官的人头,拿回去给义兄解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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