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出萧元翊的那一刻,姜穂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他他,他怎么来了?
他现如今不是应该在端王府里养病的吗,怎么能跑到她这里来?
大约由于她迟疑的时间过长,反倒是萧元翊主动开了口,问道,“怎么,出来几日,就不认得我了?”
姜穂儿这才开口,“世,世世子,您怎么来了?”
他一双眸子都在她的身上,轻哼一声,道,“你不认得我,我还记挂着你,来看看你,不欢迎吗?”
“欢迎,当然欢迎。”姜穂儿赶忙挤出笑来,这才想起该把他请进屋子里。
京城的冬天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就这么立在门口说了几句话,脸都快被冻僵了。
可房中也是一片冰冷,姜穂儿把萧元翊请进房中,有赶忙去烧火热炕,等把一壶热水烧好,泡上热茶,房中才有了些暖意。
冬天天黑的早,此时还不过酉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姜穂儿又特意点了灯,一时间,不算大的房中充盈起生活气息。
然姜穂儿仍是害怕招待不周,便又问道,“快到晚饭的时辰了,爷可饿了?”
从前在世安苑时,她同他说过的最多的话大约就是这一局,萧元翊被勾起往昔回忆,心底暗动间,倒也没顾上客气,如实的点了点头说,“是有些饿。”
姜穂儿只好问道,“不知爷想吃些什么……”
话还未说完,她又有些后悔,这里不比端王府的厨房,食材应有尽有,平日她跟阿娘只是在家中吃个早饭而已,其余两餐都在酒楼里解决,家里根本没什么食材,万一世子说出个山珍海味的名字来,她可怎么给人家变出来?
于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她赶紧又顺嘴说道,“奴婢给您做碗面可好?”
所幸世子爷倒也好伺候,点头嗯了一声,并未挑拣。
姜穂儿便赶忙去了厨房准备。
面粉里加了鸡蛋,揉出的面条劲道又香醇,羊肉与萝卜炒出的浇头酸酸辣辣,待姜穂儿把做好的面条端进房门,浓郁的香气一下就扑进了人的鼻尖。
萧元翊没跟她客气,接过筷子就吃了起来。
姜穂儿就守在一边,看着他吃面。
因着出身优渥,萧元翊吃饭从不狼吞虎咽,这面虽然香,但他吃的也很克制,然这景象落在姜穂儿眼中,却生出了一阵没来由的酸楚
瞧他的脸色这么苍白,仿佛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瞧,吃起东西来也慢吞吞的,想必一定是被病痛折磨的狠了……
小丫头看着看着,竟忍不住有些眼圈发红。
哪知一个不小心被他瞧出了异样,萧元翊搁下筷子,问道,“你怎么了?”
姜穂儿赶忙咳了咳,把泪意给强压了下去,又胡乱问道,“爷觉得这面胃口可还够?要不要放些调料?”
萧元翊道了句“不用”,却又盯着她看,“就只为了问我这个?”
姜穂儿一噎,她自然不是为了问这个,她真正想问的是他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忽然只剩半年的活头了?
然她当然不能如此直白的问出口,便另找话题道,“爷今儿怎么出来了?还是一个人?青桐呢?”
这么一提她也觉得奇怪起来,方才给他开门的时候,只看他一个人站在门口,身后连个马车的影子都没看见。
难道他……一个人走过来的?
萧元翊道,“青桐去办事了,我想来看你,就来了。”
说着又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搁到她手中,道,“拿着。”
姜穂儿愣了愣,迟疑道,“什么?”
萧元翊却已经将东西搁在了她的手中,道,“上次去东边求医,路上见到的。”
姜穂儿垂眼看去,只见有一串珠子正躺在手心,却并不是常见的白色,而是粉色,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泛着光泽,显得盈润十足。
“这是……珍珠?”
姜穂儿很是惊奇,这种颜色的珍珠,别说是在当下这个时代,就是搁在她上辈子生活的现代,也是少见的。
而萧元翊点了点头,又问她“喜欢吗?”
“喜欢啊!”
小丫头自然而然的感叹了一句,随后忽然反应过来,又抬脸看他,“这是给,给我的?”
萧元翊眼底带笑,“不给你干嘛还拿出来给你看?”
哪知话音落下,却被她一下推回。
姜穂儿摆手道,“奴婢,奴婢无功不受禄……”
萧元翊收起笑意,面无表情的看她,“如今愈发本事了,给你东西都不要了?”
可知他当初一见这珠串就买了下来,在掌中握了一路,就是为了给她?
姜穂儿一噎,心间顿时又升起了当初不告而别的愧疚来,咬了咬唇,道,“奴婢不敢。”
却仍不打算拿回。
萧元翊又盯了她几秒,而后忽然立起身,拿起那个珠串,大步往外走去。
姜穂儿怔怔的看着他,忽然间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做什么,也立刻跟着跑了出去,终于赶在他把珠串丢到井里之前一把拉住了他,急声道,“爷别扔,奴婢错了,奴婢要还不成吗?”
乖乖,那得值多少银子呢,这一下要是扔到井里,她跟阿娘怕是都不敢喝水了。
胳膊冷不防被小丫头抱紧怀中,萧元翊一愣,终于将动作顿住。
心间也是暗暗的一动,但他不动声色,只问道,“真的要?”
就见小丫头使劲点头。
他这才松手,将珠串又放进了她的掌中,随后又在她劝说之下,重又回到了屋里。
两人重新坐回炕上,虽然面凉了些,但世子爷并不介意,继续吃了起来,姜穂儿则在旁悄悄觑他面色。
眼见他的脸色似乎比刚才又白了一些,她不禁愈发愧疚起来,心道世子爷这一定是被她给刺激的,将死之人,岂能轻易动怒?
她想问问他的病情,看看有没有解决的法子,只是等啊等的,一直等他把面吃完,也未寻到张口的时机。
倒是他先问起她来,道,“如若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见我了?”
姜穂儿一怔,这个时候听他说“这辈子”,反而愈发的心酸。
她张口解释,声音里忍不住透出了哭意,“奴婢,奴婢现如今只是平头百姓,如何能平白见到世子?”
关于她出府的原因,萧元翊已经差不多弄明白了,此时又见她这样的声调,声音也一下软了下来,道,“好了,我也没有怪你。”
姜穂儿却愈发心酸起来,竟忍不住开始抽泣,“是奴婢不对,连声告别也没同爷说……只是,只是爷现在为何变成了这般?您出远门之前,身体明明还是很好的……”
萧元翊一怔,终于明白她为何哭了。
有心想告诉她实情,然而……
他忽然起了个私心,不想这么快告诉她。
他于是叹了口气,道,“生死由命,哪里是人能控制的?”
语罢还故意咳嗽了两声。
姜穂儿更加心疼了,又问,“那您现在应该在府中好好将养才是,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出门呢?”
某人戏瘾上身,又做出虚弱的模样咳了两声,无奈摇头道,“没人管我,我便自己出来了。”
姜穂儿一怔,什么,现如今王府中已经没人管他了?
想想也是,他亲娘早逝,与亲爹关系一向不好,又没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从前还仗着世子爷的身份,府里上上下下都对他尊重些,但现如今这般情景,将来断然是再继承不了王位的了,那么那些人对他转变态度,也是意料之中了。
思及此,姜穂儿心里愈发不好受起来。
外头的天色已经越来越黑,两个人只顾着说话,一直到外头传来了院门被开启的声音,才有所察觉。ぷ99.
姜穂儿忙起身去瞧,出了房门才发现是阿娘回来了,与她同行的还有郑大成。
原本上回被姜穂儿拒绝后,郑大成很受打击,但后来眼见姜穂儿又回来了,且就在酒楼卖点心,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近来对姜穂儿颇为关怀。
今晚也是听说姜穂儿不舒服,他执意要过来看看的,谷三娘好一番客气都没把他阻止得了,只能由他跟着过来了。
此时一见姜穂儿的面,郑大成赶忙问道,“穂儿,你可好些了?听婶子说你不舒服,我过来看看。”
因着萧元翊还在屋里,姜穂儿不想跟郑大成多纠缠,便点头道,“多谢郑大哥,我好多了,时辰不早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
哪知郑大成却并不想走,又进一步安慰她道,“穂儿,你不必同我见外,我能猜到,你大约是在担心世子,俗话说得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家那么多大夫都没办法的事,你更没办法不是?所以这事你一定得想开了些……”
“想开什么?”
郑大成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房门口的棉帘被挑开,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再仔细一瞧,这不就是那位据说命不久矣的世子爷萧元翊吗?
可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郑大成傻了,立在一旁尚未顾得上说话的谷三娘也是愣了,迟疑了几秒才想起要给萧元翊见礼,异口同声道,“草民见过世子。”
因着谷三娘在,萧元翊倒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又问了郑大成一遍,“你叫她想开什么?”
郑大成支支吾吾,“世子别误会,草民只是,只是希望穂儿能开心一点。”
却并不敢提他命不久矣这茬。
郑大成暗搓搓的想,世子爷一向看他不顺眼,因此他说话一定要极其小心,左右君子不争一时之气,反正世子爷也没几天活头了。
姜穂儿听在耳中,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却听世子爷冷笑一声,“我在她身边,她岂会不开心?本公子的人,本公子自然会护着,劳烦不着外人操心。”
他的人……
这话一出,包括姜穂儿在内的院中其余三人又是一愣。
郑大成觉得自己受了极大地刺激,他甚至开始怀疑,在他跟谷三娘来之前,姜穂儿同萧元翊在屋里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
姜穂儿暗搓搓的听在心间,就更加不舒服了。
她于是就又下了道逐客令,“大成哥,天色不早,你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我好好的,又有贵客在此,怕是会招待不周。”
郑大成又不是傻子,这样的情形,他明显已经成了外人,不走留着叫人笑话吗?于是只得赶紧点头,转身走了。
院中安静了,外头实在是冷,姜穂儿叫上阿娘,又恭敬的请世子爷进了屋。
对于萧元翊的现身,谷三娘还是有些意外,客气两句后,借着倒茶的功夫把闺女拉到僻静处说话。
“今儿是怎么回事?世子怎么来了?你们……方才在作什么?”
姜穂儿头疼又无语,明白阿娘也是被萧元翊的话给误会了,忙解释了一番。
末了,谷三娘虽然信了,却还是放心不下。
“世子如今病重,咱们这里简陋,若是招呼不周,岂不是落下罪责?”
姜穂儿也想起上回领他回家吃饭,他却吐了血的那一幕,一时间心有余悸。
于是,待回到屋里,她暗自斟酌了一番言语后,便去请示世子爷。
“爷,时候不早了,青桐怎么还不来?若不然……奴婢去王府送个信,叫他们派马车来接您?”
哪知萧元翊凉凉的瞅她一眼,道,“要赶我走?”
“没,没有的,”姜穂儿赶忙摆手否认,一时间十分尴尬,却还要努力找说法,“您现如今大约是要吃药的,如若耽误了服药……”
“我不用吃什么药。”
他一口否决,一双好看的眼睛全往她的脸上看,道,“我现如今无处可去,你就不能收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