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家家团圆,百姓不知宫廷风云,城里城外到处是喜庆的爆竹声。
虽说从太皇太后发话起,姜穂儿便算是逃离了宫廷,但直到马车驶进端王府,她的脚重又踏进了世安苑的地上,才算是勉强安下心来。
这怕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四周寒意凛冽,一出车厢就朝人扑去,但姜穂儿并未感觉到冷,因为她身上此时正披着世子爷的鹤氅。
呃,是他方才见到她哭,硬是给她批到身上的。
哭过了,也同他说了一路的话,姜穂儿终于长了些出息,没先前那么怕了,就是脸蛋儿有点红,眼见院中都是候着世子爷的人,她很不好意思,赶忙要解了身上的鹤氅还给萧元翊。
却被萧元翊伸手挡住。
世子爷只穿了朱红的锦袍,显得长身玉立,倜傥非凡,同她道,“先回屋歇着吧,洗把脸好好睡一觉。对了,是不是还未吃饭?等会儿叫他们做些东西送去你房里。”
不得不说,经她方才那么一哭,世子爷的语气忽然就变得温柔多了。
这叫姜穂儿很不好意思,她觉得一定是因为她方才哭花了脸,他才吩咐她去洗脸的,于是也不好意思再推脱,赶忙应了声是,快步回了自己原先的厢房。
点亮灯火,屋里头的摆设显出清晰的样貌,一切依然如旧,柜子里还有她走前叠好的衣裳,原样未动。
说来也是,毕竟这院里只有过她一位姑娘,就算她离开,别人也不可能住得进她的房中。
鼻尖传来一丝萧元翊身上那种单单的香气,来源自然是他的鹤氅了,房中置了炭盆,已经一点都不冷了,姜穂儿便赶忙把鹤氅解了下来,小心叠放好。
叠着叠着,脑间又浮现出他今晚在殿中跟皇帝据理力争,将她护在身后的模样……
心里头竟然有丝热意渐渐的把她包围住了。
虽然这老天爷似乎对她有些不公,但遇到了他,她却总能化险为夷,思及此,她还是该感谢老天爷的。
大约是炭火烧得好,不知不觉间,心里那股热意就漫到了脸蛋上,姜穂儿兀自出着神,一时间脑子里竟然全都是世子爷那副倜傥的模样,直至送膳的敲门声响起,才将她惊醒。
吃过晩饭,又洗了个热水澡,姜穂儿钻进暖和的被窝,耳听着外头隐隐约约犹如春雷般的炮仗声,终于感到了困乏,她打了个哈欠,渐渐闭上了眼睛。
虽说前路依然有很多风险,但至少这一晚,宿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至少应该是平安的。
……
正当姜穂儿入梦之际,世子爷却被叫到了自己的亲爹端王爷面前。
好好的宫宴没能吃成,其他人各回各家后,大约都还补吃了一顿,但端王爷可无论如何都再也吃不下了,等好不容易回到了家,第一件事便是赶紧把长子叫到跟前问话。
与反应平淡毫无波澜的儿子不同,端王爷此时正殚精竭虑的厉害,尤其听说儿子还在房中自饮自酌,简直要翻个白眼气昏过去,张口就骂道,“现在是什么情势,你怎么还有闲心喝酒?”
却见萧元翊扯唇角笑道,“今夜除夕,这么重要的节庆,喝杯酒又怎么了?父王要不要一起饮一杯?您的年夜饭怕不是还没吃吧?”
“你你你……”端王爷简直要吐血,“你说你是聪明还是糊涂,你没瞧见今晚他差点就要杀了你?如若没有你皇祖母在,你今晚还能回来?”
“左右不过就是一个丫头,你给了他不就完了?她是嫦娥西施不成,值当的你当众跟他硬来?”
一听这话,原本还满脸无所谓的萧元翊立时敛起长眉,道,“父王不会以为,今后依然凡事顺从,他便可以放过端王府吧?”
这叫端王爷一怔。
是啊,他的那个皇帝侄儿如今已然出现了走火入魔的征兆,往他平庸一世,从先帝的手下保了平安,如今,却怕是未必能从这个侄子手下全身而退了。
身边,萧元翊续道,“从他叫您去料理灾情开始他就设好了局,您以为蜀西平叛是一路平坦的吗?您大概不知,我是如何从战场上回来的……”
他话末变得深沉,叫端王愣了愣,赶忙问道,“本王竟忘了问你,如今怎么样了,伤势可好了?”
他此前在蜀西受了伤,回府的时候,身上还缠着绷带,身为人父,端王爷不可能不心疼,只是这阵子焦头烂额的事情太多,竟叫他有些没顾上。
萧元翊摇了摇头,又叹道,“儿子没事,父王不必太过紧张,只是今次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他还会设许多局等您去踩,只希望您能多加小心才是。”
端王爷也明白,那混账侄子既然已经开始要对付他们,绝对不会轻易罢休了,只得道了声好,“本王明白,等出了年节本王就对外称病,朝廷那些破事,能躲就躲。”
“可是,”端王爷忽然想起正事,急忙将话锋一转,“可是现如今情势已然这样,你又何苦再去激他?为了一个做点心的丫头把他激的连脸面都不要了,回头若是再整出些别的幺蛾子来,叫我们措手不及,可如何是好?”
那“做点心的丫头”仿佛是萧元翊触不得的逆鳞,一听父王提及,他登时又冷起眉眼来,道,“她不只是一个做点心的丫头,更是关乎端王府的颜面。父王以为,您称病不去上朝,他就拿您没辙了?您以为今次我忍下这口气,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他抢走,他就会对我们网开一面?”
“不!”他面若冰山,眸含怒火,咬牙道,“他只会以为端王府是任他揉捏的软柿子,往后更加变本加厉!您可以等着看,就算您称病,他也会找上门来,拖延与躲避根本不是长久之计。与其消极等死,不若另谋出路。”
这叫端王爷心头一跳,思量一番后,终于道,“也罢,眼下或许……还有时间。”
生儿子可是个急不得的活儿。
总之……在生出儿子之前,皇帝应该不会那么快跟他们翻脸吧。
爷俩想的一致,或许萧元翊想的还要更多,正沉思间,忽听见父王又问他,“对那丫头……你是怎么想的?”
萧元翊一怔,待反应过来父皇说得是谁,心间竟有些不太自然,咳了咳猜到,“还能怎么想,她是我院里的人,自己也不愿待在宫里,我当然得把她领出来。”
却听端王咳了咳,道,“本王是说……你若果真那么中意,就给个名分吧,好歹都从你皇祖母跟前把人要回来了。”
且今夜当着那么多人跟皇帝抢女人,既然抢赢了,面子上就更不能输了。
思及此,端王兀自沉吟,“既然已经是你的人,那么至少得给个通房吧……”
“通房?”
却见儿子眉间一皱。
“哦,也是,”端王爷忽然又想起什么,改口道,“听说今早已经把她抬成女官了?那通房就有些太低了,毕竟是太皇太后跟前出来的人……”
“这么着,先抬个妾吧,等日后你承了本王的王位,再抬个侧妃也成,或者……”
端王不禁遐想,“可能还有更高的位子在等你,不过眼下先抬个妾吧,但你要记住,便是再怎么稀罕,表面也得克制,切勿让这丫头恃宠生娇,瞧她才进宫几日就叫皇帝上了眼,可见不是个省油的……”
端王爷的语气俨然已经就这么定了,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然等无意间再挪眼去看儿子,却发现萧元翊依然紧凝着眉头看他,好似有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一样。
端王皱眉,“怎么?莫非你还打算叫她当你的世子妃?你疯了不成,她爹是公侯还是高官?一个做点心的丫鬟,当你的妾都算是抬举了。”
萧元翊懒得再与父王多说,只道了句,“天晚了,父王先歇着吧,我也回去了。”语罢就抬步往外走。
却叫端王爷一怔,在身后急道,“话没说完你走什么?你到底是怎么个打算,还不快来跟本王说清楚……”
出了暖烘烘的室内,冷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仔细一瞧,寒风中还挟了些细碎的冰凌。
一场突如其来的雪,结束了旧年,迎来新岁。
端王府之奢华恢弘,无数的连廊挨着连廊,可以叫人雨雪天在府中转完一圈,却不会沾湿衣襟。www.)
萧元翊在寒风中行走,因为觉得麻烦,懒得去走那些曲曲折折的连廊。细碎的雪花争先恐后的撞进了他的怀中,也叫终于叫他方才升起的那些怒气平息了一些。
罢了,父王与他,虽为父子,却终归不是一样的,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将近二十年了都,如今又有什么值得如此气愤的?
左右母亲也已经去了那么多年,或许早已经转世投胎,开始了新的人生。
呼……
他走的太急,叫撑伞的青桐都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等回到自己的世安苑中,头发已经差不多全湿。
在踏进房门之前,他目光扫到了一旁的厢房,忽然一怔,而后想起什么,又摇头嗤笑,倒叫青铜看得摸不着头脑。
叫她做他的通房,妾室?
可笑。
雪无声无息的落了一夜,待第二天姜穂儿睡足打开房门,才惊觉外头已经是一片银白。
与此同时,却还有另一件事叫她惊讶,她门外立着两个丫头,有些面熟,仔细一瞧,竟是从前在朱氏院里做洒扫时的同行,小坠儿和春桃。
这冷不防的见到熟人,姜穂儿是懵逼又惊喜,忙问,“你们怎么来了?”
熟料那二人却赶忙先向她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姑娘。”
“姑,姑娘?”
姜穂儿懵了,这又唱的是哪儿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