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在场诸位都是王府皇宫里混出来的,谁还能听不出来朱氏故意把话往反了说?
她面上道是无事,红口白牙的却说出了“拔舌头”这样的话,叫众人无不一顿,一时间再无法淡定的吃点心了。
皇帝自然也是惊讶,加之既然已经开了口,便继续问道,“还有这等事?那婢女究竟因何惹了你?这样的手段是否残忍了些?”
所有人的目光便又落到了萧元翊的身上。
只见他本是揪了颗葡萄要放入口中,闻言只得停下手来,面上却没什么紧张,只道,“那人出言侮辱臣弟,引得旁人嗤笑,若不加以惩戒,如若往后人人效仿,可如何是好?”
这话听来,似乎确实是那婢女过分了些,皇帝只能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若犯错,的确该当惩戒……”
然转折还未出来,身旁的老寿星却开了口,道,“陛下所言正是,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若治家不严,就会纵容底下妖孽层出,想来,那惹事的人怕不是见你时常不在府中,早已忘了你世子的身份,才敢如此僭越?依哀家看来,这惩戒并不为过,也正好叫旁人看看什么叫规矩!”ぷ99.
太皇太后虽已满头银发,却不聋不哑,说话掷地有声,此言一出,叫众人心间无不佩服。
尤其在场的妇人们无不感叹,这位老太太不真愧是历来宫斗的最大赢家,不止儿子当了皇帝,孙子也当了皇帝,自己还平平安安的活到了这把年纪,老了还是众人争相巴结的对象,实在令人羡慕。
当然,这个“众人”,又是除过朱氏在外的。
朱氏真是没想到,这老太太偏心眼偏到了这种地步,之前要给萧元茂的那个通房堕胎,她就把人痛骂一顿,眼下萧元翊把人舌头都拔了,她居然还说拔的好……
这,这实在是太不公,太气人了!!!
朱氏一颗心在胸间起起伏伏,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因为眼看着身旁的夫君已经有些察觉她的心思,接连投了好几个警告的眼神了。
更严重的,却是紧接着便听太皇太后点起了她的名,“端王妃,不是哀家说你,你一向治家有方,怎么会出了这样放肆的下人?往后还是该把紧关才是,否则他日叫外头知道府中的下人竟可随意编排主子的闲话,岂不叫人笑话?”
朱氏一噎,却没想到这罪过竟能被扣到自己身上,一时间脸上阵红阵白,却也只能低头道了声,“臣妾汗颜,今后一定谨遵太皇太后的教诲。”
老太太这才满意,又对萧元翊道,“下回用不着你来动手,只把犯了错的下人提到该管的人面前,哀家就不信还没有人替你料理?”
萧元翊乖乖道是,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这波没能经起千尺浪,万寿节各项仪式依然顺利行进,中午时分,众人移步柔仪殿,赴专为老寿星举办的寿宴,而到了傍晚,中秋宫宴又正式拉开了帷幕。
须知如此虽然热闹,却也有弊端。
两场宴会相连,不仅苦了御膳房的厨子,也叫赴宴的宾客们有些应接不暇,眼瞧着,中午众人举筷的时候还有些热情,到了晚上,就明显兴致寥寥的多了。
太皇太后看在眼中,不由得叹道,“等明年就不必给哀家办寿了,劳动大伙儿忙活一场实在辛苦,难得团圆的节庆,倒不如各自在家好生歇息的好。”
这话一出,皇帝率先劝道,“皇祖母何出此言?能到您面前贺寿尽孝,是我等之荣耀。”
众人纷纷笑着应和,也不管心里是不是真的这样想的。
老太太只是一笑,“你们的心意哀家心领了,只是如此折腾不止麻烦你们,也累坏了那帮子御厨,实在有些铺张浪费。”
“再说,”老太太叹了口气,“成天价吃这些……都尝不出好赖来了。”
众人这才听明白,合着老太太这是吃腻了宫中御膳了,觉得没趣儿呢。
皇帝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开口建议道,“不如再给您请个厨子?对了,朕尝着方才那两碟点心还不错,不知元翊是从哪儿买的?”
君王说什么都是对的,这话一出,众人又立刻纷纷附和起来,道是方才吃过的蜜三刀与苏式月饼简直清新脱俗惊为天人,是他们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忘的点心。
唯独萧元翊不发一言,眉间微微凝了一下。
紧接着就忽听有人笑说道,“长兄的点心大约不是买的,是我们府中自己做的吧?”
说话的正是萧元泰。
闻此言,还没容萧元翊说什么,皇帝已经开口道,“从前便听闻端王府膳房手艺精湛,竟没想到这点心做得也这样好?你们有口福啊!”
萧元泰又笑道,“谢陛下夸奖,只不过听说前些天原先的点心师傅因家中有事已经出府了……”
这话即刻点醒了朱氏,朱氏迅速恢复了理智,道,“是有这么回事,原先的点心师傅是娘俩,昔日打江南进京的,因着当初跟夫君走散了,这才入了王府做点心为生,如今听说是找到了家人音讯,臣妾也不好阻拦人家合家团聚,便放出去了。”
说罢又笑道,“不过那丫头倒是合了翊儿的眼缘,现如今在他院里的小厨房当差呢,所以啊……”
朱氏笑得意味深长,“太皇太后往后若是想尝这手艺,怕是得同翊儿商量才是。”
终于成功的将话头抛到了萧元翊的身上。
这话中的信息可就太多了,母女俩一起做点心,现如今当娘的出去了,闺女却留了下来,而且还是去了萧元翊的院子里,为他一个人做点心……
啧,却不知那小厨娘生的模样如何?世子爷看上的,究竟是她的手,艺还是别的?
纵使九五之尊,也难逃凡人的八卦好奇心,皇帝闻言,当即笑问萧元翊,“那丫头怎么到你院里当差去了?朕倒是不知,你原来这么爱吃点心?”
萧元翊笑了下,道,“是,臣弟也近来才发现自己有这个爱好的。”
皇帝,“……”
这是什么话。
不过他一向不与常人一样,皇帝便也没多在意,只道,“身为萧氏子弟,该时刻谨记高祖家训,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无论是何种爱好,万不能耽溺其中,忘记自己的职责。”
这话不只是对萧元翊说得,因此话音落下,殿中众人齐齐应道,“遵旨。”
经过这么一段闲话,外头的皓月又升高了不少,眼看着众人意兴阑珊,太皇太后索性发话道,“哀家要早些回去歇歇了,你们随意。”
众人便跟着皇帝起身恭送。
老太太一走,皇帝与众人饮了些酒,言语间也放松了不少。
却正喝着酒,忽听萧元翊道了一声,“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前几个月南海海盗劫船事件?”
这可是个大案子,南海一向海盗猖獗,每年有不少渔民货船因此折损,是朝廷心头大患。尤其三个月前那一桩,一伙儿海盗在海上接连伏击了三条货船,洗劫财物不说,还将人全部灭了口,可谓少有的大案。
那时震惊朝野,皇帝也是震怒异常,连夜下令水军追查,然至今却依然没有收获,由得海盗逍遥法外。
此事算得上朝廷之耻,因此皇帝又怎么会忘?一听萧元翊这话,立刻停杯,道,“朕自然记得,你何故突然提起此事?”语气竟也严谨了不少。
而也因此,其他人等也都停了杯,一起看向了萧元翊,目中带着不解与好奇。
只听他道,“没什么,只是臣弟忽然想起一事,那时被劫走的货船上,似乎有一批砗磲……”
他特意将语声一顿,果然就见,众人面上渐渐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更有甚者,直接将目光投向了萧元泰……
萧元泰也已经开始察觉不对,然还没能想出应对之词,萧元翊已经继续道,“臣弟听说那些货船大多是暹罗国进贡朝廷的贡品,还曾有渔民称,曾目睹其运来的砗磲,规格之大,实属罕见。”
话说至此,任谁都听出来这背后的隐意了,萧元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今日他敬献太皇太后的砗磲乃是世间罕见之大,萧元翊这莫不是在影射他与那些海盗有什么牵连?
他自然想为自己辩解,然而难就难在,萧元翊未明说他什么,他若是贸然开口,会不会叫别人觉得是他做贼心虚呢?
正当他犹豫的当口,上座的皇帝却一下变了脸,搁下酒杯道,“今日逢皇祖母万寿,又逢佳节,竟令朕一时疏忽了要事,今日便先到此,先都回府吧。”
却独独对萧元泰发话道,“你留下来,朕有话问你。”
萧元泰一怔,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陛下……臣弟冤枉啊。”
却见皇帝一下皱起了眉,眯眼道“朕又没说你什么,你这冤枉何来?”
萧元泰一凛,一时竟无言以对,而见此情景,原本就紧张的朱氏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元泰年轻不懂事,还请陛下赎罪,另外,陛下莫要听他人胡言,元泰他一向乖顺,又怎么会去……”
“端王妃慎言。”
话未说完,却被皇帝一口打断。
皇帝眉间已经拢起不耐,道,“切莫妄议朝政……”
朱氏惊的心间一顿,终于不敢再说下去。
而端王爷也是心惊肉跳的,赶忙躬身向皇帝请罪,“请陛下息怒。”
又转头斥朱氏道,“今夜莫不是多喝了几杯醉了?今日怎么如此没有分寸?还不快退下!”
朱氏无奈,只好艰难的应了声是,又满是担忧的看了看自己的亲儿子萧元泰,躬身退出了殿外。
晚宴正高潮处,萧元翊轻飘飘的一句话,叫现场犹如水花溅进了热油锅里,在众人心间炸成了一片,也彻底终结了冗长的筵席。
无关人等都被打发走,唯有萧元泰与端王爷被留下来问话,不仅如此,皇帝还紧急从宫外调来了大理寺卿,太常寺卿等一干官员,瞧上去,架势的确有些大了。
其余不关已事的众人,顶多就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散场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然朱氏却着实被吓坏了,尽管被撵出了宫,却并不敢回王府,便一直等在宫门口的马车上,紧张的等候消息。
独独萧元翊,是真的事不关己,出了皇宫乘上马车,就立刻回了端王府,轻松的仿佛刚才那颗炸弹不是他仍的一样。
叫路边焦急等候消息的朱氏见了,气得差点捏碎拳头咬碎银牙。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